我的1979 第212节
李兆坤以前跟这姑父在酒桌上打过架,两个人就彻底恼了,至死就没往来过,见面都是不打招呼的。
酒桌上打架不是稀奇事,还有姑爷在酒桌上跟老丈人干架的呢,更稀奇的是亲爷俩喝酒喝恼了干架呢。
所有姑爷跟大舅子干仗不算个事。
李和也不知道这里面谁对谁错,虽然他知道他亲爹是不讲理的,可也只能帮亲不帮理。
他姑父在县酒厂上班,四十出头,人长的体面,见到李兆坤很是亲热的问,”大哥,今年没出去玩牌啊“。
”没去“,李兆坤听见玩牌很不高兴,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带他玩牌啊,现在是一缺三啊!
207、老奶
李兆坤对这妹夫总是不那么待见,何况两个人还掐过架,要知道他可是家里的老大,哪有妹夫跟老大顶牛的!
这个妹夫已经严重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和脸面,他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哪怕时隔多年,也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李和对这姑父的性子不是太了解,但也没什么好印象,李兆坤过世的时候,他连个面都没露,甚至两个老表都没来,只有一个姑姑来了。
两个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弄得这么薄情寡义,人死了都放不下。
李兆坤虽然人混了点,除了在家里做点妖,外人真没祸害过。
李和碍于姑姑在,还是给姑爷和一个大老表散了一支烟。
他大老表带着一副少有的金色丝框眼镜,脸面白净,斯文秀气,果然瞧着就不像农村里出来的。
“喝水吗?我给你们倒点水”。
李和这声姑爷没喊出来,李兆坤表示很满意,“黄满柱,你来阿家,真稀奇”。
黄满柱脸色立马黑了,他也知道李兆坤混不吝的性子,想不到自己这么低声下气了,李兆坤当着小辈的面还是让他下不来台。
李兆云道,“哥,满柱早就想来了,可他那个破酒厂,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瞎忙瞎转悠,过年也落不着什么休息,就算来咱爹妈这了,也就匆匆吃个中饭,每次都是急吼吼的走了,想跟你来讨个近乎,也拉不下脸面,这不今年得空了,想通了,就来你这看看”。
“我县城也没少去,也没见你喊我喝一顿酒”,李兆坤尽说大实话。
不要说李兆坤了,李和在县城上了两年高中,老四在县里念了三年高中,现在李隆又在县里搞收购站,都是不知道李兆云家里门朝哪里开。
“行了,咱俩多大了,多少年的事情了,还记得心里,过去就过去吧,不要让孩子旁边看笑话”,黄满柱说的很是豪气,从带过来的袋子拿出两瓶酒,“你瞧,这是咱们酒厂最好的酒了,保准你没喝过,咱哥俩中午试试,怕你酒量退步了呢”。
李兆坤视而不见,要说以前他会稀罕,现在从五粮液到茅台,红的白的黑的都尝过了一遍,他还有什么好酒没喝过,只是道,“中午在哪吃?”。
黄满柱被这话噎住看了,李兆坤的脑回路果然与众不同,老子大过年的登你门还带了好酒,你居然问我在哪吃!
王玉兰在旁边纳鞋底充耳不闻,她表面上也能跟李兆云过得去,可自从有一年第一次找李兆云开口借五毛钱,李兆云没借,对李兆云也就没那么热心了。
再说,以往这一家人过来,也只有李兆云过来打了一个照面,匆匆两句话,能显出什么交情。
顶多因为上面有老人在,两家不好过分难看罢了。
人情方面,两家也算对等,李和跟老四考上大学摆酒,李隆结婚摆酒,李兆云确实都是来了。可王玉兰也没差啊,李兆云家办过乔迁,老大结婚酒席,孙子满月,王玉兰都是托李兆明兄弟俩带过去的,各家都没沾过各家便宜。
所以她王玉兰可以说一句不亏心。
李和本来想给姑姑面子,打个圆场,毕竟李兆坤是个混人,可见王玉兰不吭声,他也就不吭声了,看来他老娘也不待见这两口子,长辈们的矛盾,不管对错,他参与不参与都不合适,就坐门槛上盯着老五写作业。
李兆云笑着道,“哥,妹子吃你一顿饭都不行啊”。
李兆坤道,“家里米缸里都跑老鼠了”。
黄满柱一拍大腿,笑着对李和道,“二和,你看看你爹多记仇,当年的玩笑话,这都记了多少年,不就酒桌上那点胡话嘛。大哥,我今天给你道个歉行不行,咱哪说哪了”。
李和笑笑,不好表态,只是随口应付道,“有什么话说开就是了”。
旁边一直闷不做声的大老表,也突然开口道,“大舅,你们喝点酒都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那点事哪里值当记一辈子”。
这句讨好的话,李兆坤不买账,“我酒量可比你爹强多了,他喝多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可分得清”。
“大哥,我们先走了”,李兆云想不到自己亲哥这么不给面子,脸面涨红吗,然后又笑吟吟的对李和道,“二和,有时间去县城到我们那玩,我们就在南门酒厂家属院,一打听我名字都知道,你跟浩子老表两个可以多叙叙”。
李和笑着应了好,不过也就当做场面话了,他跟这老表黄浩,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说过几句话,有什么好叙的。
一家人硬是被李兆坤挤兑走了。
“什么东西”,李兆坤见人走了,才重重的骂了一句。
李和道,“能过个场面就行,何必那么僵,阿奶知道了也不高兴”。
“呸,要什么场面,这一家子从来就没正眼瞧过老子”,李兆坤说的很愤慨。
李和心里悱恻,有几个能正眼瞧你的?
老四却突然道,“我看那样子像求着咱家什么事,老姑可从来没这么和气跟人说过话”。
王玉兰好像也回过味了,纳罕道,“这确实不是兆云的性子,她在城里有吃有喝有穿,能求着咱啥?”。
李兆坤道,“不管啥都不答应,愣着干啥,赶紧做午饭啊”。
不管冲谁说的,老四很自觉的站起来去做饭了,她在家的时候,王玉兰算是闲下来了,不过老四做饭舍得放油盐,也没少让王玉兰嘀咕。
下晚的时候,老奶喊李和过去陪酒吃饭,“你姑爷还在呢,过去喝两盅”。
李兆坤本想说不让李和去,可看老娘要吃人的眼神,只得摆摆手,“去吧,去吧”。
走到屋后,老奶止住步,突然道,“大孙子,奶问你个事”。
李和道,“奶,有啥事,你尽管说,咱俩有啥不能说的”。
老太太道,“你是不是认识县里的什么领导?”。
李和对这话没什么准备,不过还是实诚的回答道,“认识一个,你也见过,就是去年开车来咱家的那个何军,以前是公社的干事,刘传奇也认识,估计咱大队不少人都认识他”。
“你姑姑这次来,有个事要你帮忙,就看你能不能应着她”。
李和道,“奶,我能有什么事能帮得了她的?”。
“你姑姑说,你认识县里哪个领导。这次刚好你老表要升上去,就靠这领导说话,指望着你递个话,搭个人情”。
李和搂着老奶肩膀道,“你太瞧得起你孙子了,我一直都在外地,家里的事我哪里使得上劲啊,你说对不对?”。
“你不能跟你爹一样讨厌你姑父吧?”。
李和更是无奈的道,“他们啥矛盾我都不知道,哪里能说讨厌”。
“能是啥事,就以前两个人喝酒,你姑父嫌弃你爹穷,不正干,损了几句话,两个人酒桌上打起来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说了什么话?”,李和很是好奇的问道。
“就说你家里米缸能跑老鼠了,还有一些埋汰话。俺当时也听着生气,当时人多,你爹也拉不下脸,可没想到两个人能打起来....”。
李和又听老太太说了好多,原来这姑父刚跟老姑结婚的时候啥也不是,也是在家种地的,后来做民兵抗洪保大坝的时候立了功,县里有嘉奖,趁运势得了一个县酒厂的差事,后来也会钻营,更是谋了个小科长。
至此就算得意了,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了,何况是李兆坤。
他听完笑着道,“这有点难办啊”。
“你姑父这人俺也瞧不上眼,天天人模人样的,拽的二五八万。可这次不看你姑父面子,你就看你老姑面子,还有你老表面子,你老表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的挺好呢”,一边是儿子,一边是闺女和外孙子,她虽然偏心儿子,可也没道理不帮着闺女,再说还有外孙子的前途呢,外孙子也是孙子啊。
208、正题
老太太是个话匣子,一撩开嘴,前因后果,事无巨细都跟李和说了清楚。年龄越大,越觉得亏心闺女,大约后悔以前把闺女使唤的狠了。寒冬腊月洗衣做饭,闺女一样也没少做,现在手上还有冻疮,一受寒就浑身酸痛。
老太太一想的多了,心里就有点纠。
李和也明白这是老奶有心去补偿给李兆云,毕竟老太也就只有一个闺女。虽然李兆云也经常抱怨爹妈偏心,可对老太太也是贴心的很,逢年过节买新衣,送东西,给零花,让老太太真心感觉这是个小棉袄,心里对李兆云的愧疚也就越发大了,不管闺女儿子都是心头的一刀肉啊。
“奶,你说的我都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多操心了,如果我有能力办,我肯定帮着姑姑办。可阿奶,你想想,那是县里的干部,能是我说得上的吗?不知道老姑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把我想的那么本事”。
老太太疑惑的道,“你真的帮不上?那可你是老表,浩子那孩子也是实诚的,能帮上一把,以后你们老表们也亲近了,互相有个依靠,那才多好”。
做老上人的心思,当然是希望一家亲,子孙和睦,相亲相爱。
“阿奶,我尽力,行不行?”,李和表面上还是要这样安抚老太太,不过他那老表黄浩确实长的俊朗清秀,他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老李家男人的基因果真不行,他姑姑长的就是不差,结果老李家几个男人都是歪歪咧咧的,他真心想吐槽他奶奶,怎么就找了李福成这么个歪瓜裂枣呢!
到后来他的儿子闺女出生,儿子长的也是路人甲,可闺女长的甚是好看,所以没办法,他就偏心闺女多点,由着闺女上挖揭瓦,儿子那是三天两头儿挨打!
就是现在李沛和李柯兄妹俩,虽然都年龄小,可差距出来了啊,李沛憨头憨脑像李隆,可小李柯粉嘟嘟的乖巧可人,李和就喜欢她多一点。
颜值很重要啊!
“俺乖孙懂事了,你爹跟你姑爷的那些事你别管,你就想着你老姑和你老表”,老太太虽然不满意黄满柱,可另一头是她亲闺女和外孙夹在里面,这怎么都要顾及着一点。
李和随着老奶进了屋,李兆云给李和打了声招呼,亲自烧的饭,在娘家,她也不拿自己当客人。
黄满柱给他拉了条长条凳,散了一根烟,笑着道,“二和,这里坐,你姑一会就烧好了”。
李兆明、李兆辉一家人也在,偏偏少了李兆坤一家,李和总觉得怪怪的,就笑着道,“不用这么客气”。
酒菜上桌,李福成开了两瓶酒,这些都是李和送过来的好酒,平常老头子一个人也根本舍不得喝,都是散酒对付着。
李和说多了也懒得说了,能用现金表达的心意他绝无二话,可送多少东西都没用,好东西总要留着的,农村人过日子就是这架势,不是一天两天改的过来的。
好苹果和烂苹果先吃哪一个?
过日子的都会先吃烂的。
可能是老一辈的生活态就是这样吧,倾向于先苦后甜,一直甜会很没劲,一直苦会很绝望,先甜后苦的生活即使甜着的时候心里也不塌实。
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天下只有两种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李和先从李福成开始,然后两个叔叔,依次碰了一杯,轮到黄满柱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敬上一杯,没想黄满柱倒是先举了起来杯子,笑着道,“二和,咱爷俩那是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咱干一杯”。
李和也就顺势举起来杯子,“那我喝完”。
他一饮而尽,这算给足了面子。
“吃菜,吃菜”,黄满柱的不高兴没有表现出来,按规矩来说,他长辈举杯子,晚辈至少要站起来意思意思的,李和那样大咧咧的坐着,杯口老高,让他很不舒服。
李和刚夹了一块鸡腿,他老表黄浩要跟他碰杯,他没应,只是笑着道,“让我歇口气吧,我可是打了通关的,你先打个通关走一圈咱俩再喝,你不能占便宜了“。
他对黄浩更没好印象了,跟他碰的哪门子酒,只敬了一个姥爷,两个舅舅都没敬酒呢,他可不信这老表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不懂规矩怎么可能谋划去升职?
唯一的可能是瞧不上两个舅舅罢了,没看李兆明兄弟俩脸都黑了。
酒桌上喝酒,要么通关走一圈,按顺序主次敬酒,要么一个不敬。挑人敬酒,看人下菜,得罪人啊!
黄浩脸色有点不自然,不过还是站起来,对着李兆明兄弟俩道,“二舅三舅,我敬你俩”。
李兆明摆摆手道,“你先吃点菜,慢慢喝,不着急,你娘菜还没上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