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546节
何况李柯也不是不会说,只是偶尔用老家话词不达意,就自动切换到其它语言模式,何况在学校说土话是要被人笑话的,从骨子里来说,她是不愿意说。
关键是来的时候年龄太小了。
李沛和杨淮就没有这个问题,两个人不但窜个子了,还长的白白净净,一口老家话还是溜溜的。
李柯眼珠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愿意回老家的。
李和一看就明了,笑着道,“和你闺女商量,她要是愿意就行,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段梅一听这话,心肝肉的哄了一上午,不但没有效果,还把小丫头的眼泪水给整出来了,意思很明确,不愿意回老家。
小丫头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这里才是她的家,有她的同学和朋友,家乡对她来说一个陌生的词汇。
杨淮和李沛却在一旁听的心动,都嚷着要回家。
“回去也好,回去俺照样带孩子。”王玉兰在也听的高兴,孙子要是回去,她也能跟着回去,在这里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她早就觉得不耐烦了。
李兆坤同样是如此,手里的钱,不说有大把,可也不少,他这些年都是可劲攒着的,就等着回乡风光了。
李隆把儿子往一边拨拉,“一边玩去,没你事。”
儿子在这边过得怎么样,他是看在眼里的,总比回乡强多了。
李和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到底是做的对还是做的错,不过想想,总需要时间去证明。
他丢根烟给杨学文,“你跟万良友做木材做的怎么样?”
杨学文道,“还成,我俩今年也没少收,红木,紫檀一大堆,参考都快堆不下了。他脑子比我活多了,倒是他照应我。”
“那就好。”李和笑着问一旁的杨老太太,“婶子,来还习惯吧,当这里是自己家,不用客气。”
681、大姐
“不客气,不客气,客气的话俺就不来给你添麻烦了。”老太太把怀里的杨淮搂的更紧了,道,“孩子还在你这吃喝呢,要是客气的话,更不能丢这里。”
还没唠一会,老太太又从身旁的布兜里掏出来厚厚的一沓钱,推到王玉兰的身边。
“哎呀,他老太,你这做什么?”王玉兰不解。
杨老太太道,“我常跟学文说,孩子啊已经给姥姥姥爷添大麻烦了,自己还有孙子孙女要照应呢,都不容易。他姥姥姥爷,这人情我领了,可是这孩子花销大着呢,俺是知道的,养个孩子全是操心事,你看看这身上衣服,这鞋子,都是新的,刚刚往楼上他房间看,还跟他娘说呢,这么多东西,没少花钱,姥姥姥爷比咱们自己照顾的还周整。这个你不能再推辞了,不然咱们自己心里都不好受。”
“这不行。”王玉兰很坚决的道,“俺自己外孙,花钱都是正经的,又没给别人花。”
“对,他老太,这不能要。”李兆坤在后面也说的很坚决。
“他姥姥姥爷,拿着吧,就这点钱都是少的呢,都不一定够补孩子开销哦,你再不拿着俺以后这面皮真没地方放。”杨老太太也很坚决,自己家的重孙子靠着亲家养,这真不好听哦。
可是,话又回来,她也明白,她们老杨家攀了门好亲,要不是有两个舅子照应,特别是大舅子,他们老杨家将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双方推来推去,僵持不下。
李和插话了,“阿娘,拿着吧,老婶也不是外人。”
他明白杨学文也今非昔比,最不差的就是钱,最怕的就是差人情。
“你这扯什么犊子呢。”李兆坤不明白李和的心思,上来就训斥,“自己外孙就养不起了,差这点钱了?”
“没人说你养不起,我自己儿子我要自己养吧。”李梅怕弟弟受委屈,慌忙插话,把桌子上的钱塞到了王玉兰的怀里,“阿娘你再和我拉拉扯扯,我下午就把孩子带走,省的大姐为这点钱争来争去,我们又不是差这点钱。”
王玉兰这才不得不把钱接下。
李和在小竹林里的石凳上坐着,忍住抽烟的冲动逗弄着李怡。
李梅过来道,“阿爹说话你没生气吧?”
“我跟他生气?”李和笑着道,“那这辈子指定生不完的气,没必要,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
“来,大姑抱抱。”李梅朝着李怡拍手。小丫头眼睛滴溜溜的转,也不认生,径直扑倒了李梅的怀里,“这孩子像她妈,腿茬子长,以后肯定是大个子。”
“估计个子不能矮。你在这多过几天,陪陪孩子。”李和这才得空点着了一根烟。
“你姐夫明天走,说去深圳收木头,我就在这等他木头收好一起走。孩子在这反正让你多操心了。”
“你是我亲姐,说这话?”李和搂着她肩膀道,“说这话就见外了吧,真没意思啊。”
“去,去,没正行。”李梅拍掉李和的手,“多大了都。”
“不管多大,你是我姐,这总不能变得吧。”
高中以后,李梅每周总要去一趟学校给李和送一趟家里硬从嘴里挤出来的粮食或馒头,风雨无阻的走上二十多里的地,通常早上去,晚上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有一年冬天,他像往常一样等在学校门口,缩着脖子笼着袖子朝着白茫茫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马路张望,期待着李梅的出现。
他要等着大姐,没粮食他就换不来食堂粮票,没馒头他就填不饱肚子。
从中午等到下晚,他都没等到,他一点都不抱怨,家里也许断粮了吧,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呢,再说大冬天的,人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能出借,何况他这种家庭还有谁愿意借呢。
他不抱怨,可在寒风中,那委屈的泪水就止不住的下来了,他饿了一整天了,从来都没觉得像此刻这样,活着是这么的艰难。
“哭什么哭,没出息,是不是饿了?”
在那一刻,抬头看到大姐的时候,他才觉得大姐这么可爱。
“你脸怎么了?”李和看到她脸上出了个血口子,袄子外面套着的褂子也被撕开。
“倒霉了,雪大,没看到路,掉水渠了,边上都是刺槐茬子。”她依然有说有笑。
这一幕,李和永远都难以忘记。
直到今天,他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熬过人生的前十八年的。
院子里又进来一张出租车,下来的是汤老头。
他下车就冲李和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和笑着道,“早上到的。”
“来客人了?”汤老头不认识李梅。
“这是我姐。”李和对李梅道,“姐,这是我说的汤师傅,对杨淮好的很,没少照顾。”
他到今天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汤老头那么喜欢杨淮。
“汤叔,麻烦你了。”人家对自己儿子好,李梅当然也是十分的感激。
“爷俩投缘。”汤老头举起手里提着的笼子,对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几个孩子道,“瞧瞧是什么?”
李柯高兴的拍手道,“兔子。”
杨淮道,“白色的兔子。”
孩子们毫不客气的把笼子抢过去,一边玩去了。
一屋子的乡音乡语,使得饭桌子上的汤老头很快活,中午不自觉的和李兆坤多喝了两杯。
他打着饱嗝,眯着眼睛对杨老太道,“大妹子,我自己就是潢川的,可没听过什么淮滨这地方。”
杨老太太笑着解释道,“你说的是潢川公署,现在叫信阳专区。”
“期思镇晓得不?”汤老头不信服杨老太太的解释,“我们汤家是本地的大姓,十个有九个都是姓汤,这汤恩博跟我们都是本家。”
“怎么不知道?那就是淮滨,期思就在那。俺自己就是姓汤。”杨老太太道,“就是在期思的庙西。”
汤老头高兴的道,“哈,我记得门口那个叫白露河!”
杨老太摇摇头道,“你记错了,那个叫兔子河。”
“我能把姓什么给忘了!我不能把家给忘了!”汤老头说的斩钉截铁,“你说的都不对,肯定是白露河!”
“兔子河。”杨老太无奈的道,“学大寨那一年,俺回去看了一趟,记得清楚,修成了水库,现在还在那搁着呢,又跑不了。”
“你非跟我犟呢?”汤老头急了,“哪里有什么水库?我小时候还在白露河游泳呢,我出门读书,我爹带着我就乘船走呢。”
“俺能蒙你?”杨老太太见说不转,就道,“俺们家就在庙西开的油坊,方圆几里地有名的很。”
汤老头冷哼道,“越说越没谱了,庙西就我们一家油坊,我倒是还没听说过别家有油坊呢。”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
682、相认
一个人认为自己说的对,另外一个就要极力的反驳,证明他说的不对。
这种陈年老黄历,碍于年龄和人生的经历,倒使得旁人都没法插话,任由这老头和老太太在这里磨牙。
杨老太太虽然是胳膊不能跑马的女流,可绝不是等闲之辈,是个掐尖要强的,说话一点都不相让。
“你这老大哥,越说啊越挤兑人,俺爹叫汤大柱,你今天到庙西去问问,老辈的都还能想的起来,就没几个人没吃过俺家油坊的油。“
“你爹叫汤大柱,外号汤大饼?”汤老头端起杯子的手不经意间的颤抖了一下。
杨老太骄傲的道,“这你都知道?看来你真是庙西的,可俺怎么就没见过你?”
她又对着汤老头的脸面仔细的端详了一遍,果真没有一点相熟的迹象。
“你们家门口有水井?”汤老头一抬脖子,一饮而尽。
“谁家的油坊门口能没水井?”
“庙西有几口井?”
“三口,俺家的最浅,八丈,其它两口都是十丈。”杨老太又陷入回忆道,“八九岁的时候,俺娘就教着打水,轳轳要绞二十七圈才中。”
“门口是一颗大榆树?”汤老头说的不动声色。
杨老太太头一摆,“是枣树,五六十个年头的老枣树,不过可惜啊,已经不在了。”
“哦,时间太长了,我都记不得了。”汤老头的身子不停的打摆。
杨老太揶揄道,“老哥,喝多了就怕凉,你啊还是少喝吧。哦,对了,俺还没问你是哪家的呢?你爹叫啥,俺看能不能记得着了,只是你莫说你家也是开油坊的了,那是瞎扯。”
汤老头一本正经的问,“你小名是不是叫杏子?”
杨老太直接愣了,“你怎么知道?”
“俺爹也叫汤大柱。”汤老头的口音都变了,粗糙脸面上的那道泪水划过的痕迹格外的清晰。
“你叫啥?”杨老太简直不敢置信。
“俺是你松哥啊。”汤老头想拉杨老太的手而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