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第413节
我们和汤神父谈得还算愉快,他向我们抱怨说大明只一心想要他们耶稣会的望远镜和铸炮技术,却对许诺过的协助他们传教的事情漠不关心……我很想告诉他其实大明已经够宽松了,现如今吕宋那边教会可是知道什么叫做“严格”的。
不过想想看还是算了,现在大家不怎么熟悉,没必要说这些。我想以后跟他打交道的机会应该还有许多。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述职报告
十二月末,山东电报局收到了来自北京办事处的第一份述职报告。陈涛对于写这种公文显然没什么经验,最终是把他的日记稍加删改润色以后直接发过来了。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后方的大伙儿可以直观体验到明末北京的风土人情。本来老爷子都想让陈涛带个数码相机去拍照片的,只是考虑到那边实在无法充电,这年头在旅途上花的时间又太多,等从海南把相机带过去电池恐怕早没电了,反而容易损坏机器,这才没有真正实施。
陈涛这份生活味十足的述职报告被迅速转发往下一联络站,而抄件则在山东众人间传阅了一遍,大家普遍都有意尤未尽的感觉,总觉得陈涛这小子好像隐瞒了些什么。
“我总觉得他跟那个华商会长的女儿之间没那么简单。”
老解虽不搞情报工作,却也从中看出几分蹊跷……
“头两天还总说那小丫头的坏话,后面却没再提及了。偶尔搭上一句态度也很暧昧……有问题啊有问题!这份述职报告不够完整,我们也许应该发电报过去要求他提供未删节版?”
“别作梦了,他姓陈可不叫冠西,即使考虑问题简单了一些,也没到很傻很天真的地步。”庞雨一句话就击碎了老解的妄想,“有那闲工夫,你还是好好考虑下自己的述职报告应该怎么写吧,咱们也快到要向上头汇报的时候了。”
——在把陈涛他们送往北京城后,这次北上山东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成。身为全军统帅的解席,作为部队参谋长的庞雨,以及北纬,敖萨扬等人,都各自要撰写述职报告。从自己所承担的职务角度,对此次行动尽量做出完整回顾,分析此次行动的各项成败得失,找出执行中的缺点和不足之处,以便后方委员会据此做出评价,并及时加以整改。
这次出战山东,作为琼海镇成军以来集结规模最大,出击距离最远,一次性面对的敌人最多,“友军”情况最复杂,同时也是战略目标最为宏大的一次军事行动。无论是负责制定计划的参谋组,还是负责具体完成的各部队,在执行中都出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不尽如人意之处也不在少数。
很多意外情况,当时都只能选取最简便直接的办法来做。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手段,这些都是值得探讨和商议的。此外对于如此大规模的物资和人员调配,后勤运输部门也是头一次承担,混乱在所难免,出现了不少差错和失误,甚至还闹出过前方打报告要炮弹,后面竟然送来几大箱子皮球的笑话来。
当然总体来说他们的行动还是很成功,出发前制定的几项战略目标都已达成。就是关于谋取威海卫以及刘公岛作为海军基地的事情,因为参谋组另有打算而延后处理,其它任务应该说都完成得不错。所谓总结经验教训无非是更加精益求精,为日后编纂战例操典以及士兵手册作准备罢了——按照军事组几位头领的观点:哪怕经验再怎么丰富的军官或士兵,他一生中所经历的战事终究有限,如果遇到不曾经历过的意外突发事件,就很可能因为手足无措而处置失当,或者因为犹豫而丧失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汇集了大量实际战例的操典或手册至少能够为其提供一个方向,使其快速决定该怎么做——在战场上往往并不存在所谓“好”或者“坏”的决断,只有拖拖拉拉,什么都不做才是最要命的失误。
其他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有什么写什么,甚至绞尽脑汁找出些失误或者不足之处加以弥补,但在政府机关干过几年的老解却对此不屑一顾。虽然也勉强写了一篇东西出来,但连庞雨等自己人都看得直摇头——这家伙纯粹只是在评功卖好,整篇文章开口闭口都是此番出击山东部队的成绩和辛劳,这些东西拿到表彰大会去做报告还差不多,却肯定不适合作为内部总结之用。
“你们懂个屁!”
对于别人要他好歹写点可改进之处在上头的建议,解席直接嗤之以鼻:
“你们这帮人都没在体制内混过,不知道这种文件的厉害。白纸黑字的,一旦落到书面上了,以后可就是放到档案里记一辈子的事情——想当初兄弟我在政府机关上班,顶头上司因为捞多了点,吃相又不好看,栽了。一个科室下面十三个弟兄全部停职接受审查。纪委那帮人过来查了咱好几个月,到后来说只要写篇‘认识’就算过关。老子硬是顶着不写,被停职整整一年!你们以为这很倒霉吗——不!十三个人中有十一个老实写了文件,他们还真被放回去上了几天班,然后陆陆续续都他妈双规了!最后咱们科室就剩两个死活不肯写的得以全身而退,兄弟我也是其中之一。”
喝了一口茶,解席用很瞧不起的目光看着对面那些劝告者:
“你们以为那十一个都是傻鸟,会老老实实把自己的问题交待出来?——突破口知道不!你们自己写的东西,再怎么隐蔽忌讳,终究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这就给了别人调查的方向啦。那帮人专搞这个的,只要抓住一点点线头就能死追下去,所以除非你自己压根儿不提,别人终究不是你肚里蛔虫……”
“那你后来怎么还辞职下海了?”
有人问了这一句,搞得老解有点下不了台。不过在这边的都是老兄弟,何况又是换了年代的“陈年旧事”,便也没再隐瞒:
“虽然勉强过关,可终归是被记上了一笔。而且直接上司倒了台,在那个体制里面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前途断绝了,能够上演柳暗花明的好运小强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只能是坐一辈子冷板凳的了。既然仕途上没了指望就只好走商路了,趁着在机关时攒下的一些人脉还没彻底断掉,赶紧利用起来啰……别这么看我,所谓体制内就是这个样:说轻松也轻松,严格起来一点小错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丝毫走差不得。”
“这边跟以前那个世界毕竟不同吧,我们自己就是领导阶层,有谁能这么来搞我们?咱们自己选举出来的那个委员会么?”
有人不服气道,对此解席只是嘿嘿一笑:
“你们觉得咱们这个组织还是当初那个旅游团吗——我们现在可是控制着三个省份的地盘,几十万的人口。哪怕是一家公司,一旦员工上了万,领导层要考虑的也不可能仅仅只是经济问题了,何况我们手下可是有好几千的武装部队呢,真要不管三七二十一,现在直接打进紫禁城去抢个皇帝位子坐坐也不是没可能……就算我们内部再怎么团结,有些事情肯定还是不可避免的。”
说到最后,老解把桌子一拍,总结道:
“反正涉及到政治上头,怎么小心谨慎都不过份……话都说到这儿了,谁要不相信尽管自个儿写去,但别拉上我!”
被老解这么一说,大家都有点犯嘀咕。这家伙说得玄玄乎乎挺离谱,但仔细听起来却又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各人想法不一,疑惑着各自散去。
不过之后大伙儿倒是或多或少修改了他们各自的述职报告,增加正面宣传而减少了问题部分,对于所取得的成绩宣扬更多。至于有可能被人找出岔子的所谓“突破口”么,当然是尽量虚化掉。
只有北纬对此不屑一顾,仍然按照他原来的思路撰写战役和战术方面总结。在他的总结报告中一条条一件件,全都是部队在实战中所暴露出来的各种问题。出战的几个连队几乎都被骂了个遍,愣是没一句好话。
作为连队长官的陈添胡凯等人在一次偶然机会下看到了这份文件,心里头难免不服气,壮着胆子跑去跟北纬理论。说咱们部队这一路上好歹都是打胜仗下来的,也曾以几百人打得人家数万叛军抱头鼠窜,包括大明的几万精锐在我们面前也是老老实实不敢造次。即使有些小瑕疵,也不至于象教官您在报告中写得这么不堪吧。
有人更举出老解的理论去跟北纬交流,结果却被北纬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用政治思想来考虑军事问题?你们这帮基层军官还没那个资格!战场上面的事情容不得半点虚假浮夸,你自己找不出问题来,敌人将会帮你来找——而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士兵们的鲜血和生命!
一通教训之下,胡凯等人只好灰溜溜回去继续找问题。之后大家的述职报告陆陆续续发回海南岛,不久便从岛上来了回音。
海南来电里的头一件事情,便是通知山东方面:由于此次作战任务已经顺利完成,要求原先从一营和二营加强给出击部队的几个连队回归原建制。如果可能的话,还希望能从原三营部队中抽调出部分富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借调给另外两个营,以求在接下来即将进行的第四次部队大扩编中带更多新兵,尽快形成战斗力。
如此,琼海军将正式把三个营级编制扩大为团,连同即将在吕宋建立的海军陆战队第四团,琼海军的常备军武装力量将要扩充至万人以上。
第四百三十八章 交换
公元一六三三年的新年元旦这天,琼海军驻山东部队的各级军官齐聚于当地名胜蓬莱阁上,观赏著名的“日出扶桑”胜景。
新年看日出这个习惯还是当初刚刚抵达海南时,大家在公元一六三零年的元旦这天集体跑去玩闹而养成的。那时候刚刚登陆一个多月,全挤在一处县仓大院内,各方面条件都很差。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更主要是心绪不宁,天天晚上都有人哭哭啼啼吵得所有人都不得入睡。
再加上当地当时全无工业污染,空气极好,导致人醒来也早,所以每每天还没亮便有人出门,门口值班人员询问原因,总是说“看日出去”。在一六三零年的元旦这天其实也是如此,只是所有人都跑了出去,与其说是大伙儿兴致好,还不如说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苦中作乐。
然而从此以后这却成为惯例,无论各人身在何处,只要逢到每年的第一天,总是尽可能早点起来看日出,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一类仪式——望着那轮太阳自海平面或者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直到冲破雾霭放射出万丈光芒,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琼海军当前的局势——他们不也是从一片黑暗中艰难崛起吗?到现在么,虽不敢说是如日中天……
“……咱们现在就是那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总能算得上的!”
趴在蓬莱阁的木头雕花栏杆上,有人如此颇为感触道。经过四年辛苦努力,他们现在已是初步建成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在大明的政治版图上也不再是无足轻重了——这一次公历元旦,本来只是他们短毛内部的节日,连手下官兵都不强求庆祝的。但前几日登州府的文武官员不知从哪儿打听来消息,提前送来了不菲重礼,同时又让人通报说今日要来拜访庆贺,其殷勤小意之处,与从前大相径庭——要知道即使不久之前,还有消息说许多明朝文人对他们短毛惯用夷人历法,另过夷人节日大感不满呢。
“朱大典他们要过来,恐怕不仅仅光是为了祝贺拉关系那么简单。”
庞雨和敖萨扬这两位参谋官职责所在,事先已商量过对方的动机,此时猜度起来,却也颇有把握。
“登州叛乱已经被彻底平定,诸军各还本镇,我们两千多人还占着登州府城就有点太过于显眼了。朱大典这次过来,十有八九是想和我们商谈撤军的事情吧。”
——随着钱谦益入京,朝廷关于山东的战后封赏博弈大戏正式开幕,被征调来讨伐叛乱军的各路部队也开始纷纷准备开拔。士兵是直接返回原驻地去,主官们则需要去北京城里逛一圈儿,向朝廷领取他们所应得的赏赐——自古朝廷不差饿兵,把这些丘八大爷们拉出来干活儿可是要付钱的。出发前要有开拔费用,战后如果失败就罢了,可若打赢了,诸般花红赏赐断不可少,否则下回谁还给肯给你皇帝老子卖命?
此时在登州城下,驻地离这边最近的青州兵已经于几天前拔营出发回去了,他们是朱大典和谢三宝一系的直属武力,调动起来最是容易。所以在确定这里的俘虏和其他部队不会再惹麻烦之后——主要是琼海军的震慑力已经足够,谢三宝就立刻强硬要求青州兵先返回驻地区,这样他所承担的补给责任好歹要减轻一些——没办法,这里的几万大军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物资,繁重的补给工作几乎要把谢三宝给逼疯。
而且,由于有琼海军的示范效应摆在那里,对明军的物资供应力度要比正常情况下增加了不少,虽然肯定还是比不上短毛那种变态的充沛程度,但也算大明军中少有的丰衣足食了。否则双方差别太大,很容易激起兵变的——山东官僚现在非常重视这方面。
稍远一点来自保定,京师方向的几路援军也就是这几天内快要开拔;辽东的人马因为骑兵多,动作快,所以不着急走,似乎是还想跟琼海军多接触接触;而剩下最远的那路川军则正在跟山东行营大佬们打饥荒——他们说千里迢迢来山东花费太大,回去的盘缠不够了,请求行营能支援一点。搞得行营官员很是郁闷——朝廷不是有赏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