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第453节
而既然谈到居住在岛上的当地人,少不得又要包括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台湾岛上的荷兰人与倭人……这些外国人的情况也被详细介绍。尤其对于他们的宗教信仰问题,琼海军一向是非常敏感。
当初琼海军占领这些地方时,只是打垮了当地驻军,摧毁了其统治,但对于这些外国人本身,琼海军并没有把他们强行驱赶走。愿意回国的可以自由离开。但愿意留下的,只要肯遵守这边的法令并按规矩纳税,这些外国人一样可以在岛上生活得很安逸。
在谈到这些土著与外国人的时候,阿德特别提醒那些大明官员——土著与外国人在琼海镇治下属于特殊人群,但不是特权人群。以往大明所实施的“王法不入黎峒”之类权宜之策我们琼海军是不认的。只要是在我们琼海军的领土上生活,就必须遵守我们这边的法律法规,以及按规程缴纳赋税,这一点对于那些土著和外国人也是一样。当地的执政官员切不可因为不了解他们而对那些人放任自流——以往明帝国便是因为“不通夷情”而吃了很多亏,例如西洋商人从广州等地购买香料,每船只需付很少的税,几乎相当于毫无负担,但琼海军可不吃这亏。
至于培训的第二点,则是琼海军当前在那些地方所执行的统治方式,主要为在当地实行的法律与政策。琼海军允许大明朝派官员来对当地实施统治,却不希望他们还按大明那一套来搞——事实上也行不通。琼海军在三座岛上施行的法律法规与大明律截然不同,而是脱胎于现代民事规则。政府需要负责设置与维护各种公共设施,调节和判断民事纠纷,商业纠纷……至于刑事案件反而不需要这些官员多操心,都是由琼海镇自己控制的当地驻军以及准军事部门,也就是类似于城管队这样的机构来负责侦破和逮捕,包括最后的判决,也是由军事部门负责,这一点始终带有军管性质。
所以这些官儿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学习和了解各种繁琐民事案件的处理,包括分家产的规则,商业欺诈的识别,田亩划分……等等。而这其中每一项又都需要掌握相当的知识:比如法律法规,数学计算,过往案例等等,每天光作的笔记就是一大堆,让那些原以为所谓上课只是和从前私塾里一样念书写文章的举人进士们大感吃不消。
“手都要断了……”
由于琼海军暂时还不能提供现成教材——他们的这种培训本身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教的东西相对杂乱,还没有成体系。可怜学员们只能自己抄写课堂笔记,一天下来要写上好几千个字,对于习惯用毛笔,悬腕书写的人来说可实在是一件辛苦事。
而这边灌输给他们的知识量之大也大大超出了那些书生的预料,按他们的说法那是天文地理,风俗人情无所不包。史可法原以为那天王璞告诉他的东西已经非常完善了,可上了几天培训课之后便意识到王介山所说也只是一鳞半爪而已,人家琼海军介绍的可要完整多了。尤其是关于王璞梦寐以求的制度规则,琼海军方面简直是向填鸭子一样的朝他们硬灌,那位赵立德赵长官说得非常明确——你们可能暂时理解不了这些规矩的意义,那没关系,但在治政中必须按这些规矩来执行。因为我们的考核部门也是按照这些规则来判断各位的执政能力,如果有谁不能遵守的话,我们将请他离开。
史可法对此很是不满,打算在向朝廷写奏折报告的时候将其作为一条短毛的罪状呈递上去。不过最近不行,他正在苦练硬笔书法——用短毛介绍给他们的鹅毛蘸水笔写字,这样速度可以比用毛笔快一些,也不必一直悬着手腕了——大多数参加培训的大部分官员都开始练习这种书写方式,因为他们发现用毛笔实在适应不了大文字量的纪录工作。
第四百八十八章 阿德的实在话
同时,由于讲课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板书都是横向,作为学生不得不跟着摹仿。于是除了改用蘸水笔外,大多数人的书写格式也多半改成了横向从左至右——在右手手腕不抬起,墨水也不是速干的情况下,仍使用从右往左格式很容易抹花先前的字迹,而且竖向文字在纪录各类数学公式方面很麻烦。
有人曾经向老师提出抗议,说要求用竖行文字以适应大多数人的习惯,但讲课老师两手一摊,很直率的说我们写不惯竖行,也不知道用竖行该怎么表达数学公式。况且大明不是一直讲究尊师重道吗,是该学生适应老师还是老师适应学生?
这句话出来那些学员也无话可说,只得继续很别扭的按横向书写。不过时间长了以后倒也渐渐习惯——毕竟人的双眼是左右排列,横向视野比纵向要大,现代人看横向文书基本不用转脖子。而中国的传统读书方式要摇头晃脑,因为读竖向文字肯定需要上下转动头部,在阅读速度也比横向要慢一些。
而在接受了短毛的第一种习惯之后,其它种种改变自然也慢慢跟着进来……比方说已经有人更进一步,开始在笔记中学着使用短毛的草书和替代简化字体了——这样书写速度又可以快上很多。不过史可法对此是不能接受的,他依然坚持用正体字,并一笔一划的把每一个字都写得一丝不苟。即使因此而拖慢了速度,每天光抄笔记就要抄到深夜,也依然毫不动摇——对于短毛所提出的那种“文字仅仅是用来记录思想和语言的工具,而任何工具都以简单实用为上”这类理论,史可法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读书写字,在中国历来被看作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民间传说仓颉造字,鬼神皆哭,就是因为记录天意的能力被凡人学去了。自古以来读书人总是比一般老百姓高贵一等,不就是因为文字之道难以掌握么!
到如今那些短毛自己也是读书人——虽然和大明所学不同,但他们都是文化人这一点就连史可法也不能否认。可这些人却居然说什么文字只是工具,士人会使用文字,和农夫会用锄头,工匠会用斧子锯子是一样的,没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地方——这简直是在挖读书人的根子啊!作为好不容易从科举中杀出来的堂堂进士,他史可法对此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史可法纵然很敏锐的看出了短毛正在降低读书人地位的险恶用心,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却也无可奈何。他曾和几个有相似想法的人在课堂上与赵立德辩论过关于“文字工具论”的对错,这一帮士子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成功迫使赵立德承认他们短毛的简化字体并不能真正体现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只能算是得了些皮毛,相当粗浅的东西。
但那位赵先生在很爽快地承认了简化字的不足之后,却跳出他们的话题范围。不再跟他们争辩短毛的国学素养如何,而是直接丢出了两个实用性问题请他们这些当代大儒解决——某家商户欠了官仓的一笔钱粮,如今要还款,因为时间比较长,十多年了,需要计算复利,请问连本带利该收多少?另外官府要向某地征收农税,那是一片不规则地块,其中除了平地还带山坡,请确定应收税的面积……
实质上是算术和几何题目,要求他们做相关运算。史可法等人自是很不服气,但也不好说不能做这些杂事——按照前几天的培训内容,这正属于他们的执政范畴。当然在实际施政时肯定是由相关的吏员来负责计算,可你作为主官总不能对此一窍不通,下面人说多少就是多少吧?否则被人买通了下面人损公肥私,到时候账目对不上,板子还是要打在糊涂官儿屁股上的。
一帮大儒们咬牙切齿算了半天,得出来的答案却是五花八门,用不着别人说就知道肯定有错。然后赵立德又当场算给他们看,一步一步过程都在黑板上写清楚,前后也就花了十来分钟。
当答案出来之后,纵使史可法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也都禁不住有些脸红——他们这一拨人没一个算对的,反倒是几个不声不响的低级官员拿出了正确答案,不过两道题全对的也才一个——阿德随口问了问那人师承,却是出自徐光启一脉。
“此类算学,本非吾等所长,有些错误也在所难免——赵先生可敢比试填词作诗么?”
学员中依然有人不服气,但史可法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了——果然,接下去赵立德立刻回了那人一句:
“不好意思,这里既不是京城也不是江南,在你们要治理的地方恐怕连能听懂汉话的人都不多。诗词曲赋本事再好,在这里用不上。”
被阿德这么一说,一屋子学员脸上都颇有郁闷之色——钱谦益这次送过来的这第一批官员,毫无疑问都是属于他所在派系的东林党人。吟诗作对,清谈聊天乃是他们的长项,可要他们脚踏实地干点实事就比较难了。
所以最后赵立德对他们所说的一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相当的实在:
“诸位,要论文学素养,我们这边确实没几个人能与你们相比。我们不可能用一辈子时间去钻研寥寥几本书,把其中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摸清楚……可是要管理一府一县,临民治土,光有文才是远远不够的。也许在大明本土,你们还可以依赖师爷,俗吏,以及乡里士绅,一切都按从前旧规办事,自己舒舒服服填填词作作诗,高兴起来找几个粉头唱和一二,作个快快乐乐的太平官。可是在这里不行——这些天的情况介绍也跟大家说了,你们应该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个何等复杂的环境。就是这琼州岛上,内陆黎峒从前也并没有真正认可大明的统治,更不用说另外两座岛子,你们可是第一批以朝廷官员身份前去治理的。根本没什么旧例可循,一切都要靠自己披荆斩棘的开拓出来!”
“而且说句实在话,以当前朝中的局面,我们琼海军和钱尚书,和你们东林一脉是站在一起的。钱大人把你们送过来,肯定也不是白白为我们短毛作事情——等你们积累到了足够经验,有了相应的见识之后,相信都会被调回大陆去。可是你们回到大明之后难道能做太平官吗?——当前的大明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这些东林党人平时最爱谈时政,肯定都有所了解。辽东那边局面已是一塌糊涂,暂且不用说它。就是陕西,河南,山西,以及不久前才被我们打平的山东……哪怕就是江南膏腴之地,靠你们中原士子那套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传统理论能不能支撑得下去,各位心里也应该有数。”
教室中一片寂静,如果是在酒席饭桌上大家辩论,这些东林士子绝对不肯认输的。可眼下在课堂上,赵立德乃是他们的讲师身份,他们先前提出质疑追问已经是违反了传统礼节。不过短毛老师讲课向来鼓励提问,倒也可以不论。
但赵立德此时所说的那些,就是再怎么巧舌如簧的士人也不能抹煞良心说不对,东林党这个文人集团虽说纸上谈兵的多,但心里头的爱国热血,报国之念却还都是比较真挚的,他们只是缺乏实际的指引而已。
半晌之后,以史可法为首,十几名学员纷纷拱起双手,长揖为礼:
“还望先生教导吾等。”
阿德笑笑,随手指了指外面:
“正是因为同意教导,钱尚书才会把你们送到这里来啊——我们这边的环境远比大陆上恶劣。但是我们琼海军的钱粮充足,这些天来想必各位也是亲眼见到了。可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是从天下掉下来,也不是谁施舍给我们——所有这一切收获,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干出来。而我们所依赖的工具……”
阿德指了指黑板上的算式:
“就是这个——数学是大多数自然学科的基础。当然语言文字也是。我们这里如果是从小孩子教起,就重点教他们两项——语文和数学。但你们所掌握的文字基础已经远远超过了学习其它科目的需要,所以给你们安排的培训课中并没有文学方面内容。而你们的数学基础太过于薄弱,才不得不加强这方面的训练……”
“那个……请问我们学习这些东西要学到哪一步?”
学员中有人询问,赵立德想了想,指了指自己:
“我赵某人当前在这琼州府的地位,其实和诸位将来上任后的工作差不多,是负责管理人的。所以对于各类杂学只需要大致掌握即可,负责工程技术的另有其人。而你们的情况也是类似,只要对各门学科有所了解就可以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教你们太多东西。若有兴趣,将来自己抽空钻研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衣食住行(上)
在这次谈话之后,学员们的抵触情绪基本消失,对于琼海军方面传授的各种知识,甚至一些不符合他们以前习惯的内容,也都可以比较平和的予以接受,而不再动不动亮出大明士子的那份傲气。
由于琼海军的培训内容安排比较多,在整个学习培训期间还是相当紧张的。课程设置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寄宿制中学:每天早晨定时起床,去餐厅吃早饭……上课;午饭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午休,下午两点左右继续上课……直至晚饭后方可休息。
如此快速的“准现代化”生活节奏让那些习惯了松散闲适生活的明朝仕子们都感觉有点吃不消。好在这边提供给他们的伙食质量很高,不但保证顿顿都能见荤,而且菜式经常更换,肉类,禽类,鱼类……天天都不一样,每天的早餐还必然提供一个鸡蛋,在营养方面有充足的保障。
人对于一个地方的印象,通过衣食住行这些细微之处是最容易体会的。而在最基础的吃这一方面,纵使这些来自大明的学员对琼海军其它方面有再大不满和成见,但谈起这边所提供的伙食,却都只有一片赞叹与钦佩之声——他们毕竟都是些中低级官员,朝廷给的俸禄只能保证勉强不饿死,先前没实缺也捞不着什么外块,所以大多数人的生活都较为清贫。即使其中有些人家中还算比较富裕的,也绝不可能像这样天天换着花样吃——不但肉菜都是最新鲜的,饭后一人还有一份水果可供取用!这种档次的伙食若放在大明朝,就算是家有良田千顷的豪富之家也未必能天天享受。
唯一让这些官员稍稍还有点不满足的,就是琼海军的免费伙食只提供给他们个人,对于和他们一起来的伴当,书童,师爷等人只好自己另想办法解决了。当然一定要让手下人跟着吃也行——缴纳伙食费就行。不过听到每天高达四元的餐费标准,那些想要展示爱心的学员无不吐吐舌头,暗自罢了这念头——就算琼海军已经预支给了他们一个月的工资,连同各种名目的补贴之类,确实如传说中所言:数目要远远超过大明俸禄。当前每个官儿兜里都有十几二十个银元在丁丁当当作响,可真要按每天四块的标准花起来,也支持不了几天的。
当然了,对于这种不满足,官员们自己也知道属于奢望——人家琼海军毕竟不是冤大头,不可能你带多少人来就白养多少人。而且对于那些只带一个书童或者仆役过来的官员们,这个问题也很容易解决,根本不需要另外安排——琼海军提供给他们的是套餐,不管你能不能吃得下反正一人一份。为了确保不让这些大明的未来栋梁们饿着,提供的套餐份量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是略略偏多的,而若按明朝读书人的饭量恐怕就更多了。
于是每到饭时,很多官员都会把餐盘端回房间里去,和自家伴当分着吃,两个人吃一份倒是正好,丝毫不浪费。如果还不够饱……学校外面的街面上遍地都是小吃摊,馒头包子炒饭汤面一应俱全,稍微花点钱也能吃得很好,比招待所的餐厅便宜很多,当然在质量上是肯定不能比的——毕竟这座招待所的餐厅主要为穿越众现代人服务,其食材都是由农业组的农场专供。无论花样,品种,还是新鲜程度,都远非外面民间的小吃摊所能比拟。
……
吃上面很满意,而在住宿方面,那些官员也充分体验了一把超越时代的感觉——给他们安排的住宿地全名是“琼海贸易公司琼州府招待所”,是为贸易公司总经理茱莉所特别要求,由庞雨亲自设计,基本就是按照现代宾馆模式建立起的一座度假山庄。
茱莉本来很想搞一座气派点的宾馆大楼——她始终认为用建筑物的气派最能体现出公司实力。但因为结构布局,采光通风和上下垂直交通等多方面的制约而未能实现。到最后只好同意了专业人员庞雨的建议,充分发挥这处选址地风景优美,地势开阔的优点,因地制宜搞了一座分散的山庄式建筑——入口,服务大厅,餐厅,会议室,以及住宿房屋都是各自独立的小楼,相互之间用廊道连接。空地上种花植草,绿荫遍布,环境非常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