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第481节
在白酒的陪衬下,后面送上来的淡啤酒就显得不大够劲了,好在数量没限制。而且终究是含酒精的饮料,用大碗咕嘟咕嘟灌个几碗下去,倒也让那些被勾起了馋虫,却又被区区三杯吊在半空中的酒鬼们可以稍稍解个馋。
每年到了春天青黄不接或者是有大灾的时候,京城里顺天府都会象征性的颁布一下禁酒令——禁止酒家店铺出售用粮食酿造的酒水,这样可以节约粮食。当然这条禁令对于那些真正大富贵的人家没什么用,私酿酒从来没断过。而只要肯花钱,在那些有门路,有关系的店铺里也一样可以买到酒,只是价钱肯定比平时高多了。
有权有势的人照样能花天酒地,没钱的人本来也无所谓,所以这条禁酒令真正能管到的,也就是眼前这些不上不下,正处于社会中间的小市民阶层了——那些平日里喜欢让小厮家仆拿上几个钱,到酒肆里沽个二两小酒回家咪一口的,这种时候只能忍一忍。而随着明帝国的国势每况日下,他们没酒喝的日子也在逐年增加……
而今天他们却是百无禁忌,只要有那肚量,就能从面前几乎有半人高的大木桶中随意舀着喝。再加上源源不断送来的各种荤素净菜,只要放到火锅热水中滚上一滚便能入口……简直比神仙都快活!
“真是过瘾啊!今天算是来着了,这顿吃得舒服,比自家过年时还要丰盛许多!”
那两位饕餮老兄一边相互敬着酒,吃着刚刚从汤里捞出来的鱼丸与虾饺,一边又忍不住议论起刚刚只露了个面的此间主人来:
“那两位陈员外是个什么来头?这么豪气,今天这一顿看着寻常,可眼下这光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这些东西,请我们这些街坊这样子吃法,恐怕就是皇亲国戚都未必能做到吧?”
“南方客商么,果然是不得了啊。说起来咱们在这天子脚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到如今才知道,天下还真有这么不拿银子当钱看的豪客啊!”
“听说那位年轻一点的小陈员外乃是短毛髡匪,当年‘四大寇’里的人物?”
“吓,你那是什么时候的老皇历了,琼州髡人早就降了朝廷,不然我们哪儿吃得到这些南方来的好东西……管那么多作甚,吃菜,吃菜!”
——对于今日坐在这里的街坊们来说,即使在很多年之后,他们也会牢牢记着这一天:记得这个有着大量蔬菜和酒肉,让他们可以放开肚腹尽情吃喝的日子。
……
外面院子的气氛热烈,里面内院也不差。这次陈家请客,除了用外面大院子招待诸多街坊邻居外,里面还开了三处小院,陈涛,陈大雷,还有陈玥儿都各自有一批客人要陪。
需要陈玥儿出面作陪的自然都是堂客,为此在内院特地辟了一间静室出来招待女性客人。上门的女客比男客要少了很多——要知道这是一个讲究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大老爷们出门赴宴,婆娘们多半是要在家里看门带孩子。只有那些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女性,才会带着丫头婆子一起出门,算是执行社交活动。
而女性们对于大吃大喝也没什么兴趣,在随便用过一些餐点之后,更多则是聚在一起讨论绣花,女红,以及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闲杂琐事。而陈玥儿这个从南方来的漂亮姑娘自然成为她们的关注对象,虽然不好当面问得太露骨,但旁敲侧击的试探却是免不了。陈玥儿虽是聪明伶俐,跟西洋人都能打交道的,在这一群京城太太中间却也感到有些难以招架,于是在马马虎虎尽到主人职责后,便找个由头,躲到门口去,向附近邻居孩子发糖果去了——男女有别,一般人进不了这处院子,年龄不超过七八岁的小孩子却没这忌讳的。
正在一把一把给排队的孩子抓水果糖,以换取一声声“谢谢玥儿姐姐”的赞美时,忽听旁边小丫头跑来报告,说门口跟人吵起来了,闹得还挺凶。陈玥儿双眉一蹙,心说怎么请人吃饭还能请出麻烦来?
若是在南方她肯定直接跑出去处理了,不过在这里却要遵守规矩,只能让小丫头悄悄去探听着,同时着人去请她父亲陈大雷出面,至于陈涛——父女俩都知道他不太会和人打交道,是个有点书呆子类型的人物。
当陈大雷走到前院时,却见陈涛的那位护卫首领——当然眼下是改作家丁头子了,正堵在门口与几个青皮后生怒目而视,旁边则是自己的管家无奈说些什么。
陈大雷上前问起怎么回事,管家报告说这几个人并非附近街坊邻居,也没有请帖,只提了个喜包也想进门。结果却被那护卫小伙儿揭破,双方僵持起来了——门口地上还扔着几包废纸,用红纸包裹的,里面却是些碎土块烂布条之类垃圾,显然就是那些青皮无赖想以此混进门的道具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喜庆”的红色
陈大雷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民间常有——某些泼皮无赖怀里专门揣着几张颜色纸,整天在大街小巷里转悠,看见哪家办红白喜事了,就根据需要用不同颜色的纸张找些垃圾包一包,然后混进去骗吃骗喝……京城人口杂乱,这样的事情自然更多。自家这几人在京城都是人生地不熟,属于标准外来户,如果安排不好,这种事情就特别容易发生在他们身上。居然拖到现在才冒出来这么几个,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对于这种情况,陈大雷事先其实也已经有所安排——在胡同口同样有他花钱雇请的小摊儿,还是京城名吃爆羊肚。几家有点名气的爆肚摊子都被请来了,过往客人只要愿意向办喜事的人家说一些祝贺的话,就能坐下来吃上一顿,算是共沾喜气,当然也不用路人花钱。到最后摊主自会一同和主家结算——这在当时也是比较常见的流水席方式。
但那几个本地泼皮显然不满足于只在外面占点小便宜,尤其是在闻到院子里传出来的酒香之后,更是坚持要进去,于是就闹起来了。若仅仅是陈大雷的管家在这儿,也就马马虎虎放进去了——商人总讲究个和气生财,最怕惹是生非。
可陈涛手下的人都是军队出身,身为琼海军的一员,这支军队自从建立起就从没吃过亏,眼睛里当然揉不下这等沙子。在识破了那几个泼皮的伪装,尤其是当看到所谓“礼物”竟然是用红纸包裹的肮脏垃圾时,这脾气自然都小不了。偏偏那几个泼皮还不识相,听他们说得一口外地口音,气焰反而愈发的嚣张起来:
“咋得啦?大爷我能过来道贺,那就是给你们面子!还敢当面拿大?”
“客人送来的东西,竟敢当面就拆开——看什么看!就算里面是一泡屎,既然包在红纸里了,就得擦干净手老老实实给咱接好喽,这就是咱京城的规矩!你们这些乡下佬儿若弄不懂就该老老实实学着……哎哟,哎哟哟……放开放开,胳膊要折啦!”
一个胆大泼皮连说带骂,手指头眼看快要戳到那护卫首领的鼻子上,结果被对方扣住胳膊反手一拗,用了点格斗术手法,登时将那个痞子整治的哀叫不已。
但泼皮最擅长便是闹事,这下子反而来了精神,一个个上蹿下跳叫得更欢:
“打人啦……这家乡下佬儿纵容恶奴打人啦!”
“竟敢殴打上门的客人!都走,都走,大伙儿都走他娘的!让他们请鬼去啊!”
“想打架是不?来,来,看看是爷的刀子亮还是你们的拳头硬!”
几个地痞大叫大闹着开始撒起泼来,甚至更有人从腰间拔出匕首来冲着他们比划。陈大雷远远看得直皱眉头——这种时候他这个主人反而不好出面,否则被那些没上没上的小流氓扯住衣服叫嚷起来,怎么都是难堪。若是被伤到则更麻烦,只是自己那老管事虽然跟随自家多年,为人处世也算精到,可就是限于语言因素,在京城这边跟人交流不太顺畅。
相比之下陈涛那些部下说得一口官话还算流利,可偏偏都是些年轻人,性子比较急,吃不得眼前亏……眼看这平白无故的,又要惹出一堆麻烦来。
陈大雷叹了口气,正想着是不是让那老管家过来,嘱咐他索性给点钱把这事情料理掉算了——给钱其实并不是最佳选择,那些地痞尝到了甜头只会变本加厉,以后经常来骚扰也说不定。但作为商人,遇事总是难免首先想到破财消灾。从前在吕宋西班牙人统治下都能坚持过来,到北京这边总不见得比那时候更坏。
只是他能忍,那帮琼海军出身的小伙子却不能忍,声势一闹大,原本分散在后院各处的护卫队成员全都聚拢过来了,看见那几个地痞无赖竟敢堵在自家门前撒泼,一帮军人出身的护卫队成员个个冷笑不止——他们之所以能被选中担任护卫队员,还被派遣到重中之重的京师来协助陈涛行事,本身却都是经过挑选的。其它方面姑且不论,在打架格斗这块绝对不差——若是形势不好,他们要有能力带陈涛逃出京城呢。
这些地痞的无赖手段也许吓得住普通人,可对于这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铁血军人们来说,根本就是儿戏。当初琼海军四处剿匪时,比他们凶悍狡诈十倍的海匪都不知杀了多少,岂会被这点打滚撒泼的小伎俩唬住?
见那几个流氓存心找茬,那护卫队首领小刘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他是黎族子弟,行事比汉人又更要凶悍些。对方首先亮出刀子来,却正合他意:
“兄弟们,搬家住新房子,按咱们黎家习俗都是要杀只鸡祭一祭的。这北边规矩不知道怎么样,但既然有傻鸟自己送上门,不妨就拿他们练练手,见见红!”
“好啊!”
后面一帮南方小伙儿齐声叫好,齐刷刷把身上家丁衣服一撩,从腰间各自摸出一把刺刀来,特意做过退火处理的刀口并不特别明亮,但握在军人手中,却自有一股威势在。
“诶,等等,别动粗……啊!救命啊!杀人啦!”
那些泼皮一看对方这十几个“家丁”竟然人人都携带凶器,而且不是像他们这样仅仅拿来吓唬人,直接上来就动真格的,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做泼皮最重要的便是审时度势,要知道什么人好惹,什么人惹不起——这帮南方佬儿显然属于后者!
到这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连狠话都不敢再说,一个个撒腿便想跑,但转身跑哪儿比的上人家正面冲锋来得快,瞬间都被扑倒在地。那小刘可是当真在战场上杀过人的,下手一点不犹豫,把人一扑倒,紧接着就举刀刺下,锋刃直插颈项……旁边——他们毕竟不好为这点小事大开杀戒。
……扑哧一下,刺刀紧贴着为首那个泼皮无赖的脖子插入泥土,稍稍在他脖子上开了个小口子,先是一条白印子,过会儿才有鲜血流出。那泼皮头子却已经在大叫声中吓得昏死过去,不过随即便又被拎起来两记耳光抽醒,只吓得哆哆嗦嗦几乎要尿出来。
旁边几个地痞也被抓住,或是在脸上,或是在手上开了几道口子,看着殷红鲜血流出,小刘才示意同伴放开他们:
“这种红色还差不多……咦?还有一个?”
角落里还有个地痞缩在那边,因为一开始没跑,倒也没人去“照顾”他,此时见这几个凶悍无比的南方佬把注意力投向自己,只吓得那泼皮大叫:
“别……别,我自己来!”
——他居然冲着自己的鼻子狠狠砸了几拳,硬是砸出鼻血来,抹得脸上红通通,倒也颇为“喜庆”,小刘等人见他如此识趣,也不再难为他,只呵呵笑道:
“现在还算是比较有诚意的庆贺——你们可以进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