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177节
所谓行人司,是个养了一大群闲散小官吏的清水衙门,主要工作就是出差。按制度,每当朝廷派员出京,所需随员属吏都从行人司调遣。嗯,也是国子监监生打工和分配的主要去向之一。
这个姜先生便是行人司的,才出京到通州就被主官赶回去,今后这饭碗算是砸了,运气好还能成为吏部的万年待选大军中一员,运气差直接回家种红薯。
李佑看在眼中,便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心道,这任御史性情凉薄,不可深交。当下也不多说什么,拱手送客。
这群人离开后,方才紧张万分的张三宽下心来,摇头晃脑叹道:“这世道,老爷的好言好语还比不上几个纸皮子。”
小竹也从屋里出来,对李佑道:“奴家想着老爷进京后先不要去投信了。这几件信比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都管用,在身边多留几日罢。”
“聪明!”李佑赞道:“此主意不错。”
一夜再无话,次日清晨,李佑起了身,找到驿丞去要车。
那驿丞起先不肯,觉得李大人面子再大也管不到他,婉言相拒了。
然而李大人再次祭出书信这个法宝,表示自己要去老乡卢尚书府上送信,那驿丞立刻服软。
驿站是属于兵部管理的,卢尚书正是兵部坐堂尚书。作驿丞的,别人的面子都可以不卖,敢不卖兵部尚书的面子吗?片刻之后,便有两个骡子大车停在了李佑小院门口。
小竹生长以来从没有坐过车,有点雀跃地跟在李佑后面爬进车厢,张三与韩宗以及行李乘另一辆。
从通州到京城,路程不算太长,过了午后,便遥望见雄壮的城墙,又片刻后,到了外城东便门外。此时小竹已然水土不服了,在车上晃得头晕目眩,皱眉苦脸。
李佑笑话她一番,对外面车掌道:“就到此罢了,我等自行入城。”
这外城东便门,紧邻着赫赫有名的内城崇文门。凡南方旅人、货物想要入京,都是从通州运到这里,先入东便门、再过崇文门,没有别的路可走,除非吃饱撑着绕几十里去宣武门。
所以从东便门到崇文门之间的三里地方,堪称黄金宝地,天下最大的货物集散地。因而设在此处的崇文门税关,也是本朝第一税关,与苏州浒墅关、山东临清关并称为天下三大税关。
官场上谁不知道,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从九品官,却是数一数二的超级大肥缺,一年轻轻松松没有风险的万把两银子入账毫无问题。
只要当一年崇文门税官,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所以这税官位置,一般也真是干一年就换人,谁要企图干两年那就是人神共愤了。
崇文门税官的名声,一直到三百年后,依然名闻遐迩……不过绝对不是脑残电视剧那样搬张桌子守着城门收铜板的收费站式的傻样。
废话不提,李佑坐车也坐得腰酸腿软,便在东便门外下了车。又雇了小推车拉着行李,他们主仆四人步行进城。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南来北往的口音,不知不觉走到了崇文门外。李佑抬头看看高入云霄的城楼,低头看看深邃幽深的门洞,一时有点逡巡起来,忽然产生点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念头。
宿命啊,换了一辈子活法,结果又到北京来上学了!
过了崇文门,人流比外城稍稍少了点,这里是整个内城的最东南角,苏州会馆便在崇文门内不远地方。
李佑和韩宗还好,张三和小竹却是东张西望。街道笔直,灰砖绿瓦,帝都风物,处处新鲜。
忽而有头小毛驴从他们一行身边过去,驴不奇怪,但驴上却侧坐着少妇一名。这叫张三眼神发直,他这辈子活了三十来年还真没见过女人骑着畜生上街的。
那少妇见张三盯着她不放,高声斥道:“看什么看!没瞧过女人骑驴么!”
张三尴尬地收回目光,讪讪道:“京城娘子果真不同凡响。”
李佑大笑,“北地胭脂与江南佳丽当然不同,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苏州会馆便在苏州胡同里(虚构的),这年头会馆是兼有同乡联谊、互助救济等功能的衣食住行为一体的场所,也是本乡穷京官们白吃白喝打牙祭的地方。
李佑是苏州名人,又是七品官身,住进本乡会馆自然不要钱。当晚,苏州会馆的轮值管事还做东道请李佑喝了一顿。
到了京城的第二日,李大人就往外跑,去了国子监。倒不是因为他热心读书,实在是因为对国子监不了解,心里没底。
要说对官场其他衙门,他不说如数家珍,总也稍有了解,只有国子监这样的边缘清水地方,实在是不熟悉。但事情又关系到自家前程,着急去问个明白,不然总不能彻底安心。
不明白的问题多了——坐监怎么个坐法,是寄宿还是走读?怎么编班读书?到底读多长时间,一年、四年?怎么才算肄业,不会是考试过关罢?
先打听清楚了才好准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诡异的国子监
话接上回,却说李大人要去一趟国子监,其他还好,就是位置比较坑人。国子监在京城最北端,几乎到城墙根下,而李佑所住的苏州会馆,却在最东南角崇文门内,一去一回有二十里路。
既然去拜访国子监学官顺便报名,总要穿戴正式一些。李佑便叫小竹从行李中把官袍乌纱翻出来,他只是离职又不是罢官,朝廷特命保留冠带品级的。又从会馆里要了轿子,带着两个长随出发了。
慢慢悠悠地向北快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国子监大门外的成贤街。街口有两道国子监牌坊,祖宗有制,过此牌坊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所以最后一段路李大人干脆下轿步行过街。
国子监按惯例建有大门、二门,大门曰集贤门,二门曰太学门。
李佑连穿两道门和碑亭,来不及看景,入目就见前方一条笔直甬道,甬道两侧开阔地方站满了人,分班列队的还挺整齐。
两片人粗略估算有一二千人,制服很统一,皆是头戴平巾,身穿玉色直裰,乃是太祖皇帝钦定的监生制服。
人群再向前,是长形高堂,堂前有露台,露台上有位绯衣官员,估计是监内的学官罢,多半是四品的国子监祭酒。
真是令人熟悉的场景啊……李佑不知为何想笑,来的好巧,看来是赶上会讲了,这和他上辈子学校开大会的场面相比,除了穿戴不一样没有大喇叭之外,还有什么区别?
李佑觉得自己堂堂(其实到京城也不能算堂堂了)七品官,鬼鬼祟祟躲在一群监生后有失体面,便从人群的后方绕到旁边小路,又沿着小路到了人群斜前方、露台东侧才停住脚。
他自觉这个位置十分妥当,既体现了学官的尊重又位于普通监生之上。同时趁机打量了一下未来的同学们,不注意还好,一仔细看不由得摇头叹息。
这些同学们真的很年轻,放眼望去,年纪最小的竟然只有三十多岁,年纪大的也不过五六十而已……这是太学还是养老院?
先前李大人还准备开启混学院收小弟养打手的玄幻流模式,但这几眼后,则相当直观的领悟到,国子监果然是败狗集中营……
秀才们科举屡战屡败丧失信心又想做官的,才会按着年资排序来国子监熬出身,熬到最后运气好的,可能会有个相对位置不错的八九品官当。但一般当上官都四五十岁了,出身又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就算那些来补监的,也差不多罢,自己这样的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至此李佑便彻底熄灭了结交同窗的侥幸心思。
在十八九岁七品官的势力眼中,这群战斗力不足五的垃圾同窗即使结交了也全都是拖累啊!趁早混个出身走人罢,实在没有必要在国子监浪费太多时间。
听说监生异数王老头(或许该叫王前辈了)当年在国子监呆了八个月就肄业了……打定了主意,李佑收起心思挺着耳朵细听台上的“领导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