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321节
老泰山?金员外听到这三个字,顾不得猜测他们打什么哑谜,先吃惊地看看圆容法师,难道他是李县尊的岳父?
圆容法师也吃惊地看看金员外,难道他是李佑的另一个偏房老丈人?
圆容老和尚知道金员外为何如此吃惊,谁听到老泰山三个字也得惊讶一番,但金员外却不知老法师为什么吃惊。
圆容法师从吃惊中回味过来,拍头“啊呀”一声!潮水一样的悔意涌上心头,他突然明白女婿为何这个时候向他暗暗点明此事了,终于明白女婿那嘲弄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世间还有比他更蠢的岳父么?他身为李佑正妻大房的父亲,却帮助李佑的偏房小妾这边去斗女婿,想起来蠢得简直无地自容。
这个偏房小妾是追随李佑最久,在李佑心中最得宠的一个,但作为岳父,前刘老巡检、现圆容法师一直不甚在意。
因为金姨娘出身最低,在家中没有什么话语权,只像是被主人喜欢的美丽花瓶而已,所以对女儿刘娘子毫无威胁,视为点缀就行了,可以说人畜无害。
但现在刘岳父突然知晓,女婿最宠爱的小妾有金百万这样的惊人父亲……此时能还淡定住就见鬼了!什么出家都是假的!
扬州盐商是天下最富裕的一批人,金百万又是盐商中七大巨头之一,比他这装神弄鬼的小巡检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金百万的女儿那是可以轻视的吗?更别说金家女儿要相貌有相貌,要恩宠有恩宠,自家女儿两样都比不上!
圆容法师感到金姨娘对自家女儿的威胁指数瞬间涨到最高值。还有,女人之间比拼常常不是看自己,而要看她背后的男人——
刘老岳父,过气前巡检,所有好处都已经被女婿榨取干净,官职也早被女婿骗走,似乎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了。
金老丈人,号称百万,财富不可估量,官商两界势力自有一批,对女婿的助力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这么比较下来,圆容法师很悲观,毫无办法的悲观,眼下他女儿这边能镇住女婿的只有道德约束了罢。在大明朝规矩里,这个道德约束很强力,将糟糠之妻抛弃对官员来说是个不可饶恕的污点。但再强力的道德约束,面对金百万的财富,也有点脆弱不堪、弱不禁风罢。
一时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道德这个最不靠谱的东西上,圆容老和尚真想捶胸顿足,自己还偏偏自以为是地帮着金家去压制女婿,间接抬高了金姨娘这个偏房的地位,谁知道了都会把自己当傻子。难怪女婿今天虽然心情不快却并不气急败坏,反而始终带着几丝淡淡的怜悯。
圆容法师脸色忽青忽白,看在金百万眼中更加古怪,心里不禁嘀咕道,这对翁婿几个眼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自诩是明白人,怎么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稀里糊涂?
第三百二十一章 假的也要认成真的
圆容老和尚总归是经过战阵、杀过盗贼的人物,最初慌乱过去后稳了稳心神。拿出绝不可束手待擒的魄力,脑中闪过几点金百万的可疑之处……
其实李佑这老泰山真是多虑了,他的担心毫无必要。只要李大人还想在官场干一天,就做不出休掉妻子抬举小妾的事情。
大明官场上对有些事情宽容,但对涉及到纲常的事情却是极端固执,富贵易妻、以偏代正十分令人不齿,也就比背叛师门差一点了。
只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授人于柄的劣迹。以后无论再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别人将劣迹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议论并进行道德批判,这种舆论压力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刘老和尚一来关心则乱;二来限于底层巡检见识,对高层次的文官心态不熟悉;三来对自家这女婿的行事没有把握,所以才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念头。
不管怎样,圆容法师自觉没有颜面继续在金家住下去,便对李佑道:“贫僧暂居天宁寺,这就先回去了。”
金百万不明所以地挽留道:“法师这是为何?莫非我有招待不周之处?”
然而金员外得到的回应是凶狠的眼神……
李佑想了想,起身将老泰山送到大堂门口,再多他就懒得动了。
圆容却扯着李佑来到外面廊下一处僻静地方说话,问道:“贤婿意欲认下金家?”
对于岳父的心态,李佑心知肚明。“有何不可?此时也算正当其时也。”
“那你可知道,金百万有些不地道地方?须得贤婿当心啊。”
不地道?李佑停住脚步,等待岳父继续说。
“金百万热衷于典史和巡役之事,并愿意每年白白损失几千两给县衙当盐课,不觉可疑么?贤婿也是做过巡检的,文官当久了,如今本行已经生疏了吗?”
李佑抬头看看大堂方向,“老泰山有话但讲。”
“老夫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金百万也贩私盐,而且并非零星夹带式的,而是成批大量的。不然不至于对缉盐巡役如此用心!”圆容法师语出惊人地兜售私货道。
岳父这是说扬州盐商七大巨头之一的金百万是私盐盐枭?李佑忽然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件很好笑的事情,“这纯属胆大猜测,毫无实据,如何可信?”
前巡检刘老岳父硬是扯出一条理由:“老夫在虚江县做了二十年巡检,也身兼缉私重任。近十几年私盐猛增,淮南私盐突然大量行销江南,一直至今仍是如此。金百万与别家世袭盐商不同,恰恰发家于近十几年,在扬州城大盐商中几乎独一无二。前后互相对应,难道不蹊跷?再说他发家如此快速,十几年累积了别人数十年的家业,老夫觉得有疑点!”
江南基本都是两浙盐运司的盐区,并不属于两淮盐区,按官方制度淮盐禁止在江南销售。但因为运输便利和距离近等原因,又加上淮盐产量极大,所以淮南私盐在江南相当畅销。刘老巡检说的也没错,近十几年淮盐销量确实暴增,李佑当巡检时也有所耳闻。
见女婿沉默不语,圆容法师又不怀好意地问道:“他运不运私盐本来与贤婿无关,若确如所猜,你认下这门亲后不怕被连累吗?还是要三思为妙,不然于你官运有碍!”
李佑不动声色地将岳父送走,立在树荫下考虑了一会儿,才又返回大堂。如果金员外真是有现成的体系组织,倒是省了很多事情……合法不合法这个说辞,对平常人很重要,但对于皇家来说,他们就是法,谈不上合法不合法。
还是很冷场,金员外和李县尊作对时候居多,碰了面真没多少共同话题。
李佑又品了几口茶,心里想说说金宝儿的事情,但他有不想被误会成贪图富贵钱财,于是拿出高慢刻薄腔调对金百万挑起话头。“像你这般人,不想能生出如此温婉美丽的女儿,叫本官十分意外。在本官家中……”
金员外听至此,拍案而起,怒道:“李县尊不要欺人太甚!”
他现在有两个女儿。大的已经嫁出去,对方是盐运司运同家的公子,但这个女儿脾性绝对称不上温婉;小的还待字闺中,倒称得上“温婉美丽”。
金百万猜测,眼前这个县尊所说的就是自己的小女儿。他还能有什么心思,必定是打着纳妾主意!
这太羞辱人了,金百万虽不是官宦门庭,但好歹也是扬州最有名的盐商之一,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女儿怎可送给别人做没名没分的偏房?不由得不动怒。
李佑略略一愣,明白金百万误会了,便将错就错的试探道:“你金百万的女儿,做不得小妾么?”
金百万也算见识过李佑的算计,见此时李大人风轻云淡,晓得肯定有后手。抑制住怒气,沉声问道:“你贵为官身,也不该如此失礼,还请有话明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佑叹道:“你家女儿中有个叫金宝儿的,现在是本官二房。”
金百万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大堂中一动不动。那失散十几年的女儿音讯全无,本来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今天听到这么一句。
听到消息就听到消息,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消息内容却如此特殊,传来消息的人也很特殊,传递消息的时间也很特殊,简简单单的消息仿佛带有无数含意,让金百万脑子有点不够使。
金员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拍了拍脑袋,还是先确认之后再论其他。有了计较后问道:“此事李县尊不要玩笑,是真是假?”
李佑语气不屑,“本官功成名就,很稀罕你家么?值得编出谎话骗你?本官确实有一房小妾,十九岁年纪,从扬州卖到虚江,姓金名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