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500节
方才两个阁老对峙的时候,晏尚书心里反复衡量过。如他承认错失,入阁必然没戏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是黑箱操作。
如果不承认错失,能够保全自己清白之身,固然失去徐首辅的支持,甚至会招来首辅的反对。但仍有彭阁老鼎力辅助,四五十人推举的局面下,还是有可能压过别人入阁的。所以他决定否认知情,不放弃那仅余的入阁机会!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经过李大人离间之计,晏尚书入阁之路已经遭遇重创,把握比当初小得多了。但李大人做事向来追求最高成功率,不将晏尚书入阁希望打压到最低,如何能放得下心?
李大人隐忍不发并深思熟虑了这么多天,对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没有预案。他心思千回百转,又问道:“国法在此,本官再询问一次,晏尚书确定如此么?”
晏俊咬牙答道:“本官确实不知细情!”他咬住牙关坚决不认,李佑又能则样?还能上刑不成?
李佑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晏尚书道:“好,本官问完了,晏司徒确不知情。”
晏尚书与李佑面对而立,被李大人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发虚。
随即李佑走到丁运使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并长长地叹息一声。
众人也同情地看了看丁运使,李大人找出了让你保命并办成铁案、不会被人翻案的法子,奈何贵方人物不给力……
其后李佑转身至宝座前,正式向天子奏报:“臣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奉命审理两淮余盐一案,现已查得如下:既然户部不知,那案犯丁某便是欺瞒朝廷,贪财枉法,以私盐入罪按律当斩,并抄没家产入公库……”
君前无戏言,丁某这条命完了!殿中廷臣齐齐想道。而且马上就是十月,连个秋后待决的缓冲时间都没剩多少,几乎就是斩立决!
“既然户部不知,那案犯丁某便是欺瞒朝廷”这句也让很多人感到刺耳。而丁运使跪在殿门处,一时间面如死灰,身子摇摇晃晃,估计还要株连家人活受罪,这才是最惨的。
李佑继续奏道:“但念及盐课功绩,以及先首辅文正公体面,可议功、议故、议贵。故请圣主施仁慈之心,免其全家祸事,只论罪一人,不必株连。伏惟圣裁。”
这比一开始曾提出的“男丁充军戍边,女眷入教坊司”可是厚道的多,在以株连写进律法的时代里,犯了大罪不连累家人,确实也是恩典了。
为了这个恩典,李大人居然连扶持幼主的已故老首辅都搬了出来,也亏他挖空心思能想得到,不愧是精研大明律的法律专家。
至此李大人在廷臣中的形象忽然有了一点转变,虽然此人平时与政敌争斗时刻薄了点,不太与人为善的样子,但在关键时刻似乎还是有底线啊。
其实很多人都想到了如何求情,无非就是这些要点。但一是有顾虑,二是说话顺序不优先。
李佑却借了主审奏报便利,最先说了出来,同时他与徐首辅、丁前运使都不和,替丁前运使求情不会被认为偏袒,没有包庇的嫌疑。
至此李佥宪的奏报还没有结束,“此案固然丁某罪大,但南京方面也甚为可疑,案犯丁某与杨某数次检举南京有司。虽有圣裁曰另遣钦差去南京查问,不归作一案。但臣以为在南京方面查问明白之前,丁某不可处刑。”
又扯到南京,关于此事得到过无数叮嘱的景和天子失言道:“为何?”
“若南京查有所获,丁某须作人证对照,若丁某伏法,便死无对证!故丁某暂不可处刑,须得等到南京定案为止!”
若不是害怕君前失仪,许多人都想要喝彩一声“好”!
好在哪里?一是拖延了行刑时间,避免了斩立决,有拖延就有变化,有拖延就有机会。例如万一期间皇后生了个小太子要大赦……
二是将丁运使的命和南京方面绑在一起了。皇家要轻放南京方面,那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的,但断然没有最后南京方面勋贵和太监轻拿轻放,丁运使却砍了脑袋的道理。
若是“查不出”南京方面的问题,丁运使就可以顺势拘押不动,若查出了问题,就要分担丁运使的罪责,丁运使或许还可以改判。
想到这些不难,但能在几个呼吸时间内,迅速想到这些关键要点,真是人才啊。
犯了大罪的丁运使该不该死先不提,但人人都知道那丁运使与李大人不和,在扬州也没少闹过,而且李大人平常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厚道人物。结果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李大人古道热肠,绞尽脑汁地出力去救丁运使老命。
而某尚书平时以大度示人,丁运使也勉强算他同党之人,但与李佑却形成了强烈对比。
如果没这个对比,众人或许可以理解他的为难,但有了李佑的对比,十分显出他自私凉薄来,有点让人不齿。
被李佑当作活生生反面例子的晏尚书脸色难看,心底越来越沉。
被李佑坑害入狱、身陷囹圄的丁运使看到在殿中为自己竭尽全力、奔走请命的李佑,顿生精神错乱之感,这个世界当真是荒谬绝伦……
丁大人大彻大悟地想道,若今次侥幸不死,还是出家算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操纵内阁的大能
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深深地迷惑了。李佑今天的目的到底是挑拨徐彭二阁老关系呢,还是打击晏尚书入阁希望?亦或是故意借机来卖弄自己厚道内涵,营造出外表冷酷无情、内心宅心仁厚新形象?
大概是一箭三雕罢……过了今天,李佑在朝臣心中的人品指数只怕要暴涨。
今日之前,入阁大热门晏尚书几无对手,连袁阁老考虑的都只是如何成为次辅,对于阻止晏尚书入阁没有什么主意。
结果同样的事情在李佑手里,简直如同摧枯拉朽,几个回合下来,晏尚书的强大根基崩溃分裂,在廷臣中的人气也已降到最低点。
不用等到廷推结果,袁阁老就可以断定,晏尚书这次没戏了!
景和天子稳居宝座,听李佥宪向自己进奏完毕,本想说几句什么,但却发现说无可说。
在方才的审案过程中,这李佑从律法到人情,起起伏伏的几乎将所有道理都穷尽了,比他所能想到的更透彻,比他想到的更深刻,他还能再说些什么?也只能点头说:“准奏!”
李佑立刻对答道:“陛下圣明!臣领旨!”
初亲政的天子不禁感慨,这便是君王垂拱而治的含义?坐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说出这两个字?轻松是轻松了,好评也有好评……
至此廷鞫告一段落,不过朝臣忽然感到,结果好像没什么变化。那三名案犯仍然继续天牢里住着,和之前状态没有区别,只是名义上被判刑了而已。
既然廷鞫结束,下面紧接着就是廷推新大学士,这次划出的范围是阁臣、九卿、部院三品以上、掌科掌道,此外天子还召来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和侍班翰林。因而李佑没有资格上殿参与,只能离开。
李佑向天子请辞后,向殿外行去,路过晏尚书身边,彼此对视一眼,便昂然出殿。
望着李佑的背影,晏尚书浑身发冷。上个月许次辅丁忧去职的消息传出,他顷刻之间就认定了自己将成为下一个大学士。内有首辅和彭阁老的支持,外有任职资历,以及平时广结善缘的处世之道,他不觉得还有谁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想必那时候的李佑,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盯着自己罢,他根本想不到一个刚刚进京的五品官员就能颠覆自己的入阁之路。
别说是他自己,整个京城里任是谁也想不到这点。要知道,李佑连廷推都不能参加,上个月谁要认为李佑可以对廷推大学士施加巨大的影响力,那只怕要被人当笑柄。
貌似无缘无故坏了晏尚书的好事,李佑没有丝毫愧疚之心。须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对晏尚书仁慈了,那今后内阁里岂不就彻底成了仇家的天下?更别说,排在晏尚书后面的这位候选人可是卢尚书。
内阁大学士里,虽然大半与他不和,但真正算得上死仇的只有彭阁老。如今彭阁老年事已高,晏尚书身为彭阁老的接班人,不狙击他狙击谁?既然他身处彭阁老阵营中,就要承受来自于彭阁老敌人的攻击,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