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641节
这叫李院使一筹莫展,只能去户部求爷爷告奶奶,暂时维持住对真理报的输血。好在国库还亏得起,但这不是长久之道,李佑可不想人亡政息。
按下李大人这边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表,却说在如今这春暖花开季节,京城商业重新开始了新的循环,迎来了第一个繁荣时期。
在崇文门一带,经历了年前的萧条,外地客商人流再次密集起来,今年首次进京高峰期到了。
在崇文门外税关场子里,大批大批的货物车队在这里排队过关,各种伙计的吆喝声、差役的呵斥声、牲口的嘶叫声交杂一起、不绝于耳,好一派商旅兴盛的景象。
税关场子的边上,搭建起了很多略显雅致的凉棚,摆放着还算干净的桌椅,这地方主要是为那些有点身份的客商而设的。
毕竟有钱的大商家也要讲究几分体面,不可能去过关队伍那里和一群伙计牲口胡乱厮混,但距离自己货物太远又不方便,因而这种设在税关边上的凉棚就应运而生,专供商家临时歇脚喝茶。
四月中旬某天午后,凉棚里走进两位中年人,身边跟着七八个随从。两人拣定了一处清净地方落座,随从们纷纷散在周围侍候着,顺便也就把周围闲杂人隔开了。
茶博士见多识广,一瞧穿着,再看派头,便知是外地豪客。连忙殷勤地上前探问,便有个随从递给他一包茶,叫他去泡起。
个子较矮的中年客商偶然瞥见角落里放着半尺厚的有字大纸张,时不时有人拿着看,便奇怪地问道:“那是何物?”
茶博士便答道:“客官是外地来的或许不知,此乃京师新产出的报纸也,名为明理报。上面天罗万象,各种消息应有尽有,实为外地人初至京师不可不读之物。”
另一高个中年人笑道:“邸报、抄报我都见识过,这明理报听你所言,只怕有些夸大其实罢。”
茶博士不以为意,继续道:“这明理报在别处或许有免费送的,但在税关里五文钱一份,如果不买一份,税关老爷那里可就不好说话喽。”
“区区片纸,莫非还要强买强卖不成?税关大使作何想的?”高个子客商很不理解,便质疑道。
矮个子中年客商摇摇手,阻止了同伴发牢骚,对茶博士道:“五文钱而已,与我拿一份来,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
茶博士招了招手,自然有跑腿伙计捧了一份报纸过来,又从中年人随从那里收了五个铜板。
矮个子中年客商好奇地看去,入目果然觉得很稀奇,居然是一片大骂朝廷不作为的文章。天子脚下,这也没人管么?
再打开报纸,却见内里第三页有个标题赫然吓了他一大跳,一时吃惊,口里茶水忍不住全喷了出来。
同伴见状奇道:“金兄怎么了?”
被称作金兄的便指着标题道:“高贤弟自己看。”
这高贤弟探过头去,看到所指之处赫然写着——京师商界风云将起?扬州巨商金百万即日进京。登时像见了鬼似的,惊道:“这报纸是如何知晓金兄行踪的?”
这“金兄”自然就是扬州七大巨商之一金百万金国丈了,心里同样疑惑道,“真是奇哉怪也,我只在前天派人赶在前头给我那贤婿报信,其他人应该并不知晓。我那贤婿虽然年轻,却也是靠得住的,断然不是口无遮拦之人。”
说罢,又招手将茶博士喊来,询问道:“这明理报确实有意思,究竟是谁人所办?”
“听说乃是朝中一位虚江李大人所创。”茶博士答道。
虚江李?金百万愕然片刻,就是以京城之大,比较有名的虚江李估计也只有一个人罢。敢情是女婿自己干的好事,再说这样稀奇古怪的报纸,确实也像是女婿的行事手法。
想至此,金百万收口不言,不再议论报纸,谁知道女婿有什么主意,真正明白之前还是不要多嘴了。
这时高员外却戏谑道:“这虚江李莫不就是当年的李扬州?记得金兄说过他是权势赫赫的提督五城御史,怎的闲极无聊入了报行?连金兄行踪都拿出来上了报头,看来很闲散哪。”
虽然是旧相识,也一路同伴而行,但金百万对高员外这话很不舒服,冷哼一声道:“京师非比它处,更不是汉口,高贤弟还是慎言为好。”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飞也似的跑进来一个伙计,对着他们两人高呼道:“老爷!茶叶都被税关扣住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在哪里都是个人物
金百万这次进京,主要目的自然是来见大女婿的,顺带试试看能否问候一下在宫中贵为皇妃的小女儿。
在大明朝的规矩里,像金贤妃这种级别的妃子,一入皇宫就相当于慧剑斩亲情,与宫外牵连几乎都要断掉,除非有天大的特恩才可出宫省亲。故而金百万虽然是国丈名头,但与小女儿失去了一切联系。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侯门与宫门相比差得远,入了宫门才是深似海。
作为商家的本性,金百万当然不会空手入京。盐是不能乱卖的,于是他做起了徽商老本行,贩运价值数万两的茶叶往京师而来,顺便赚点花销钱。估计在回程时,还得运点药材皮毛之类的北方特产去扬州。
与他同行的高长江高员外也是徽商,与金百万乃同乡,十几年前就相识的,不过寄居在上游的另一个商业重镇汉口。这次高员外恰好也要贩茶进京,在扬州拜访过金百万后,便合在一起走了。
到了崇文门,自然有大小伙计去过关缴税,金、高二人在这边凉棚里歇息,不料却听到伙计冲进来叫一声“被扣住”。
此时金百万和高长江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货物都是茶叶,不知道被税关扣住的货物是谁家的。
“老爷和高老爷的货物一起过关,都被扣住了。”那伙计无奈道。
高长江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等又没有不法之事。”
那伙计也是个伶俐人,早打听明白了。“小的听说,从去年上任的税关大使陆老爷取用了连坐之法,以三十家为一批,一批一批的过关。一批之内互相督察,凡有漏税者,本批三十家连坐。方才这一批里,有个山东商贾被税关查出隐瞒了货物,所以老爷的货物也被连累了。”
“岂有此理!”金百万不禁拍案道。
高长江却气定神闲地劝道:“金兄不必担忧,小弟我去看看,定叫货物安然无恙。”说罢迈步出了凉棚,他的随从连忙追上,金百万也跟着过去了。
公案后面的税关吏目抬起眼皮看了几眼胸有成竹的高长江,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金百万。声音很淡漠地说:“你们二位是一起的?罚银六千两,打算怎么交?”
六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抵得上两三个普通富人家全部财产了。高员外争辩道:“怎能如此之多?又不是我们瞒报货物!”
那吏目不耐烦道:“本司的规矩是连坐之后税一罚二十,你们茶叶本该交税三百两,十倍罚银就是六千两,这有错么?交不了就拿茶叶充数,再敢啰唆就把货物全部扣了!”
这批茶叶是今日价值最大的货物,按京师行情总价三四万两。别的商家最多也不过千八百两的买卖,见两个最大的巨商与税关争论起来,也就带着一丝侥幸心理远远围观,期望能沾沾光将罚银免掉。
无论如何,高长江与金百万对视一眼,虽然他们都很有钱,有钱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但也不能这样平白将六千两扔到水里去。
高长江又对那吏目道:“这批茶叶是要分出部分送给兵部邓侍郎和顺天府姚府尹的,可否通融一二?”
兵部右侍郎邓大人与顺天府府尹姚大人都与高长江有很密切的关系,邓侍郎少小与高长江同窗,还受过高家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并赶考;姚府尹则与高长江从父辈起就有往来。
高员外这次亲自入京,主要任务就是与两位大员走动走动。再密切的人情,若不走动,那迟早也会淡薄下去。
论财产,金百万这大盐商远比高员外多,但毕竟只是近十年才发了家,时日尚短,底蕴也不足。他赞助的那些读书人还没有混出大名堂的,只有几个位居五六品散布在各处,此外关系最密切的丁运使已经垮台了。
所以金百万看来看去,他的官场人脉中,最有出息的反而是天上掉下的某女婿,运作出一个皇妃,天下有几个人做得到?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各种神佛菩萨对他无子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