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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524节

闪电霎时间亮起来,轰鸣的雷声震动天空。

成都,雷雨。

茶楼的房间里,成舟海面色阴沉地站在窗边,听着下方的街道与广场上传来的沸腾的人声。一场公审大会已经进入尾声了,人群之中骂声几乎掩盖了天上的雷声:“杀了那老东西——”

“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人——”

“杀!杀杀杀——”

这场公审大会,审判的是先前预备决堤岷江的大儒陈嵩一众党羽。这些人是四月二十七被抓住的,原本准备十天左右进行公审,但为了将整个事情做得完备,打出华夏军方面法院的名气和口碑,整个流程走得相当细致,一切证据、证词与抓捕过程也都通过报纸和说书的方式对外公布。到得这天,陈嵩被判处死刑,以及其一众党羽的处置决定陆续宣布,虽然猝不及防的下起大雨,成都城内前来围观的人群仍旧将道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在整个审判推进的过程里,来到了这边的成舟海一直在跟宁毅协商,希望以某些妥协或是利益交换的方式换下这位义无反顾的老儒生,然而宁毅始终不曾松口。此时当众宣判,整个事情业已尘埃落定,成舟海的神情明显的并不愉悦。他是城府颇深之人,但在宁毅这边,却也并不在乎表现出这样的情绪来。

“下方的陈嵩,比之当年的钱希文如何?当年女真人杀到汴梁,你也好,老师也好,都曾考虑过决黄河,你在夏村甚至都做过前期的准备!怎么,他就是坏人,你就是好人了!?”

他用手敲打着窗户,望向正坐在房间里喝茶的宁毅。此时房间里除了他与宁毅,还有秦绍俞与宋永平两人,宋永平被成舟海带来谈与华夏军进行的“生意”的,他带来宋永平,宁毅便找来被林恶禅打断腿后坐了轮椅的秦绍俞复杂谈判事宜,以平衡生意中的人情问题。此时宁毅放下茶杯,抬了抬眼睛。

“当年钱老殉道,只是牵连自己,他是肯定比不上的。汴梁之祸,面对的是女真人,若是实在打不过了,只能同归于尽,如果你们把华夏军看成跟女真人一样的异族,那我跟老秦,确实跟这陈嵩没区别。不过我至少不搞大屠杀,多少比女真人好一点吧。”

“亡其道统与亡其国家的区别有多大?”

“你要抬杠那确实没有多大,但我要亡道统也是确实了你们的道统有问题之后,而且你我都找不到改良办法之后。又不是因为我是个小孩子,你如果接受我的看法,然后说服我,我是会改正的。如果你不想抬杠,陈嵩就是个王八蛋,你我都清清楚楚,无论从人心还是从利益上来说,杀他我都理直气壮。你如果坐在我的位置,你会让一个准备决岷江来反对我的人活着!?”

这几日里,两人充满火药味的抬杠已经不是第一次,秦绍俞与宋永平两人也都只能置身事外。事实上,成舟海是为了代表公主府与宁毅合作而来,宁毅这边也并不藏私,这些时日以来,带着成舟海参观了许多地方,甚至于此时在运作的部分兵器工厂,基于格物学发展而来的部分先进理念,都一一向成舟海透露出来。

宁毅并不在意成舟海学去华夏军的东西,甚至于他更像是主动的在“污染”成舟海的思维。这天上午他们原本参观的是成都城里一家新建的火枪工坊,还未看得透彻,便来这里参观公审。成舟海与宁毅争论了片刻,事情业已尘埃落定,他也不再强求。

双方都沉默了片刻后,成舟海才说道:“我知道你对火器一直极为热衷,然而突火枪这东西,武朝原本便有,你真打算将它放到战场上去?我知道这东西,用起来繁琐,容易炸到自己,射程不如弓箭,这些问题,你都解决了?”

“当然没解决。”宁毅拿着茶杯,“但事情总会慢慢解决,弓箭的潜力已经到头了,一把好弓做起来,两三年的时间都有,一个神射手的培养,十几年的时间。火枪一开始确实问题很多,如今也只是慢慢追平射程,但是随着流水线技术的进步,它的制作慢慢的会比弓箭快得多,射手的培养也很简单,将来就算是一个女人拿着枪,都能打死你。人力有穷,物力无穷,格物之学,还远远没看到头呢。”

“那……这东西卖给我?”

“可以啊。”宁毅笑着说道。

成舟海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一旁宋永平、秦绍俞的眉头也都皱了起来,秦绍俞的目光是轻松的,宋永平则多少显得警惕。

——有阴谋。

宁毅叹了口气,站起来,却并不避讳:“我可以卖给你们火枪,我甚至可以卖给你们整个格物学的理念,你们如果真能学起来,打败女真人,那当然最好。但你们学不起来,敌人来时,你们想要点好东西,但格物之道无穷无尽,永远有更好的东西,如何保证自己永远看到更好的东西,那么所有人都得打开自己的思维,不可被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捆绑。民要使知之,你们敢吗?今天君武可以推动格物,不过是因为今天要打仗,仗打完了,民还是使由之比较好。“

“火枪卖给你们就卖给你们,不怕你们仿制,你们仿制好了,我又有更好的火枪了。而且仿制也未必现实,你们时间不多了。”宁毅笑了笑,手指敲打了一下茶几,“今天早上传来的加急消息……”

他道:“西路军……希尹带先锋渡河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久之后,都江堰附近出现管涌的消息传来,宁毅便带着人奔赴回抢险前线——哪里都有自己的问题。女真一方,为了应对国内随时出现的问题,东西两路大军都不得不加快了自己南下的速度,五月底,希尹带领西路军的前锋率先渡过黄河,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襄阳前线,配合东路军进攻镇江一线的战略意图。

在渡江之后不久,希尹便接到了之前在徐州前线战场传来的消息,朝先岭火枪的出现,更引起了他的警惕。事实上,火器的潜力被发掘出来之后,华夏军、武朝、金国三方都在研究它的应用,在希尹负责的大造院内,也曾研究过突火枪,但并未出现决定性的突破。

接到消息的这天,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黄河南岸的港口集合,旌旗如林蔓延。希尹站在港口外的城头,恍然间像是看见了西南那支华夏军的身影,那支在这十余年内不断反抗的汉人军队。如今女真的军势仍旧占据上风,如果继续下去,女真仍然会占据上风,但是……

要趁着这一战的机会,底定天下。

他没有再多想,只是在心中再次确定了南下之初的想法。

如果他还年轻,他或许并不愿意配合宗辅宗弼那西路军的攻势,而是更愿意自己一方扫荡整个武朝,最好宗辅宗弼等人还能多出点黄天荡那样的篓子。

但这一刻,希尹将这样的想法收了起来。

临安,六月。

天气炎热得只能听到蝉鸣的声音。

公主府的书房里,冰镇的莲子羹放在桌上,已经不再凉爽了,房间也没有过堂风。天南地北各方的讯息在这处书桌上聚集。周佩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她的额上有汗珠,面上却微微有些苍白,她觉得空气压抑,将一只手抚在左边的胸口上。砰砰砰砰,那里传来的是犹如鼓声般的响动。

在她的面前,有从西南传来的消息,有从北面传来的消息。事情未曾到来之前,人们可以幻想各种各样的转机或者解法,但这一刻,事态越来越清晰和稳固下来,能够从日常的工作中不断推进的准备,已经到达能力的极限了。

长江以北的前线地区,战争的准备已经推到了能够推动的极限,军粮与军械的运输、分配,对奸细的清理、对防线的巩固,力量都已经用到了极限。每一天都在杀人,偶尔还会出现被逼反的流寇,但这也是为了维持整个战局的必要。至于西南传来的讯息,成舟海每隔几天都会将各种见闻与铁血的消息写在信上送过来,周佩能够看见的,也是在各类消息中弥漫的硝烟与绷紧的那根心弦。

这样的气息让她感到心悸,就像是赌徒等待着打开骰钟的前一刻,像是犯人等待着宣判出口的那一瞬间。整个临安城的气息都压抑而沉默,这一刻,没有官员与主战派唱反调,皇宫之中,周雍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去过后宫……

第八三一章 掠地(二)

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的交汇之处,镇江。

飞行的水鸟绕过江面上的点点白帆,繁忙的港口映照在炎炎的烈日下,人行来去,接近正午,城市仍在迅速的运转。

“镇江一地,百年来都是繁华的重镇,幼时府中的老师说它,东西枢纽,南北通蘅,我还不太服气,问难道比江宁还厉害?老师说,它不光有长江,还有大运河,武朝商贸繁华,此地重中之重。我八岁时来过这,外头那一大圈都还没有呢。”

烈日洒下来,城西山头翠绿的榉树林边映出凉爽的树荫,风吹过山头时,树叶簌簌作响。榉树林外有各色野草的山坡,从这山坡望下去,那头便是镇江繁忙的景象,巍峨的城墙环抱,城墙外还有延绵达数里的居民区,低矮的房舍连着运河边上的渔村,道路从房舍之间通过去,沿着河岸往远处辐射。

山林更高处的山头,更远处的江岸边,有一处一处驻扎的军营与瞭望的高台。此时在这榉树林边,为首的男子随意地在树下的石头上坐着,身边有跟随的年轻人,亦有跟随的侍卫,远远的有一行人上来时坐的马车。

“武朝两百年来,镇江只有眼下看起来最繁华,虽然几年以前,它还被女真人打破过……建朔二年,搜山检海,如桦,还记得吧。术列速率兵直取扬州,我从江那边逃过来,在这里认识的你姐姐。”

坐在石头上的男人面目仍显得清秀端方,但颌下蓄须,身着普通员外的便服,目光虽然显得温和,但依旧有着他的威严。这是武朝太子周君武,坐在一侧草地上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听他说到这里,微微颤抖一下,点了点头。

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名叫沈如桦,乃是如今太子的小舅子,君武所娶的第三名妾室沈如馨的弟弟。相对于姐姐周佩在婚姻上的纠结,自小志存高远的君武将成亲之事看得极为平淡,如今府中一妻五妾,但除沈如馨外,其余五名妻妾的家中皆为世家豪门。太子府四夫人沈如馨乃是君武在当年搜山检海逃亡途中结识的患难之交,不说平日里最为宠爱,只说是在太子府上最为特殊的一位夫人,当不为过。

但今日的沈如桦,却明显并不轻松,甚至于看起来,整个人微微发抖,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君武看着前方的镇江,沉默了片刻。

“建朔二年,那是八年前了,我逃到镇江,不久之后,女真人渡江开始攻城,我先一步逃了。女真人破城之后,十日未封刀,死了将近五万人。如桦你们一家,镇江知府先派人送到了外头,活下来了,你记得吧?五万人……”

君武回忆着过去的那场浩劫,手指微微抬了抬,面色复杂了许久,最后竟怪异地笑了笑:“所以……实在是奇怪。死了五万人,半座城都烧没了,八年时间,你看镇江,繁华成这个样子。城墙都圈不住了,大家往外头住。今年镇江知府粗略统治,这一地的人口,大概有七十五万……太奇怪了,七十五万人。女真人打过来之前,汴梁才百万人。有人高高兴兴地往上报,多难兴邦。如桦,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啊?”

沈如桦丧着脸,看着几乎要哭出来。君武看了他片刻,站了起来。

“我告诉你,因为从北边下来的人啊,最先到的就是江南的这一片,镇江是南北枢纽,大家都往这边聚过来了……当然也不可能全到镇江,一开始更南边还是可以去的,到后来往南去的人太多了,南边的那些大家大族不许了,说要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出了几次问题又闹了匪患,死了不少人。镇江七十五万人,六十万都是从北边逃过来的家破人亡或者拖家带口的难民。”

他指着前方:“这八年时间,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剩下的六十万人,像乞丐一样住在这里,外头密密麻麻的房子,都是这些年建起来的,他们没田没地,没有家当,六七年以前啊,别说雇他们给钱,就算只是发点稀粥饱肚子,然后把他们当牲口使,那都是大善人了。一直熬到现在,熬不过去的就死了,熬下来的,在城里城外有了房子,没有地,有一份苦力活可以做,或者去当兵卖命……很多人都这样。”

“……比牲口好一点。”君武冲着沈如桦笑了笑,“我偷偷地去看过不少人,比牲口好点,他们也就过得下去了,说,就希望多过几年太平日子,从江宁到镇江,从镇江到临安,几百万人过这样的日子,给他们一点活路,富人呢,让他们去做工,家里有田亩的,雇着他们种地……”

他吸了一口气,右手握拳在身侧不自觉地晃,顿了顿:“女真人三次南下,掳走中原的汉人以百万计,那些人在金国成了奴隶,金国人是真的把他们当成牲口来用,养活金国的肉食之人。而武朝,丢了中原的十年时间,几百万上千万的人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把他们当牲口用,随便给点吃的,做事啊、耕地啊,各个地方的商事一下子就繁荣起来了,临安繁华,一时无两。有人说我武朝丢了中原痛定思痛,因此多难兴邦,这就是多难兴邦的原因啊,如桦。我们多了整个中原的牲口。”

君武的目光盯着沈如桦:“这么多年,这些人,本来也是好好的,好好的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妻儿父母,中原被女真人打过来之后,幸运一点举家南迁的丢了家产,稍微多一点颠簸,老父母没有了,更惨的是,父母妻儿都死了的……还有父母死了,妻儿被抓去了金国的,剩下一个人。如桦,你知道这些人活下来是什么感觉吗?就一个人,还好好的活下来了,其他人死了,或者就知道他们在北面受苦,过猪狗不如的日子……镇江也有这样家破人亡的人,如桦,你知道他们的感觉吗?”

“生不如死……”君武将拳头往胸口上靠了靠,目光中隐隐有泪,“武朝繁华,靠的是这些人的家破人亡……”

“姐夫……”沈如桦也哭出来了。

“但他们还不知足,他们怕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搅了南边的好日子,所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其实这也没什么,如桦,听起来很气人,但实际很平常,这些人当乞丐当牲口,别打搅了别人的好日子,他们也就希望能再太太平平地过几年、十几年,就夹在镇江这一类地方,也能过日子……但是太平不了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过了片刻。

“扬州、镇江一带,几十万大军,就是为打仗准备的。宗辅、宗弼打过来了,就快要打到这里来。如桦,打仗从来就不是儿戏,马马虎虎靠运气,是打不过的。女真人的这次南下,对武朝势在必得,打不过,以前有过的事情还要再来一次,只是镇江,这六十万人又有多少还能活得到下一次天下太平……”

“为了让军队能打上这一仗,这几年,我得罪了很多人……你不要觉得太子就不得罪人,没人敢得罪。军队要上来,朝堂上指手画脚的就要下去,文官们少了东西,背后的世家大族也不开心,世家大族不开心,当官的就不开心。做起事情来,他们会慢一步,每个人慢一步,所有事情都会慢下来……军队也不省心,大族子弟进军队,想要给家里要点好处,关照一下家里的势力,我不准,他们就会阳奉阴违。没有好处的事情,世人都不肯干……”

君武冲沈如桦笑笑,在树荫里坐了下来,絮絮叨叨地数着手头的难事,如此过了一阵,有鸟儿飞过树顶。

“这些年……军法处置了很多人,该流的流,该杀的杀,我的手下,都是一帮孤臣逆子。外头说皇家喜欢孤臣逆子,其实我不喜欢,我喜欢有点人情味的……可惜女真人没有人情味……”他顿了顿,“对我们没有。”

君武双手交握,坐在那儿,低下头来。沈如桦身体颤抖着,已经流了许久的眼泪:“姐、姐夫……我愿去军队……”

“装模作样的送到军队里,过段时间再替下来,你还能活着。”

“我、我不会……”

君武望向他,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觉得会,他们会这样说。”

“我、我只拿了七百两,没有更多了,他们……他们都……”

“七百两也是死罪!”君武指向镇江方向,“七百两能让人过一辈子的好日子,七百两能给上万人吊一条命,七百两能给七十个兵发一年的饷……是,七百两不多,如果是在十多年前,别说七百两,你姐姐嫁了太子,别人送你七万两,你也可以拿,但今天,你手上的七百两,要么值你一条命,要么值七百万两……证据确凿,是有人要弄你,弄你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要对付我,这些年,太子府杀人太多,还有人被关在牢里正要杀,不杀你,其他人也就杀不掉了。”

“沈如桦啊,打仗没那么简单,差一点点都不行……”君武将眼睛望向另一边,“我今天放过你,我手下的人就要怀疑我。我可以放过我的小舅子,岳飞也能放过他的小舅子,韩世忠多少要放过他的儿女,我身边的人,也都有这样那样亲近的人。军队里那些反对我的人,他们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信的人会多一点,战场上,想逃跑的人就会多一点,动摇的多一点,想贪墨的人会多一点,做事再慢一点。一点一点加起来,人就很多了,所以,我不能放过你。”

他的眼中似有泪水落下,但转过来时,已经看不见痕迹了:“我有一妻五妾,与你姐姐,相处最为单纯,你姐姐身体不好,这件事过去,我不知该怎样再见她。你姐姐曾跟我说,你自幼心思简单,是个好孩子,让我多关照你,我对不起她。你家中一脉单传,好在与你相好的那位姑娘已经有了身孕,待到孩子出世,我会将他接过来……好好抚养视如己出,你可以……放心去。”

君武一开始说起对方的姐姐,话语中还显得犹豫,到后头渐渐的变得斩钉截铁起来,他将这番话说完,眼睛不再看沈如桦,双手撑住膝盖站了起来。

这些年来,尽管做的事情看来铁血杀伐,实际上,君武到这一年,也不过二十七岁。他本非独断专行铁血严厉的性格,更多的其实是为时局所迫,不得不如此掌局,沈如馨让他帮忙照顾弟弟,实际上君武也是弟弟身份,对于如何教导小舅子并无任何心得。此时想来,才真正觉得伤心。

至于那沈如桦,他今年仅仅十八岁,原本家教还好,成了皇亲国戚之后行事也并不张扬,几次接触,君武对他是有好感的。然则年少慕艾,沈如桦在秦楼之中爱上一女子,家中钱物又算不得多,周边人在这里打开了缺口,几番来往,怂恿着沈如桦收下了价值七百两银子的钱物,准备给那女子赎身。事情尚未成便被捅了出去,此事一时间虽未在下层民众之中波及开,然而在军政上层,却是已经传开了。

无人对此发表意见,甚至没有人要在民众之中传扬对太子不利的言论,君武却是头皮发麻。此事正值备战的关键时间,为了保证整个体系的运作,军法处卯足了劲在清理害群之马,后方转运体系中的贪腐之人、以次充好的奸商、前方军营中克扣军饷倒卖军资的将领,此时都清理了一大批,这中间自然有各个大家、世族间的子弟。

若是放过沈如桦,甚至于旁人还都帮忙遮掩,那么以后大家多多少少就都要被绑成一块。类似的事情,这些年来不止一起,唯独这件事,最令他感到为难。

抬一抬手,这世上的众多事情,看起来仍旧会像以前一样运作。然而那些死者的眼睛在看着他,他知道,当所有的士兵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那一刻,有些东西,是会不一样的。

他起身准备离开,即便沈如桦再求饶,他也不理会了。然而走出几步,后方的年轻人并未开口求饶,身后传来的是哭声,然后是沈如桦跪在地上磕头的声音,君武闭了闭眼睛。

“天下沦亡……”他艰难地说道,“这说起来……原本是我周家的过错……周家治国无能,让天下受罪……我治军无能,因此苛责于你……当然,这世界上,有人贪腐几十万两而不死,有人拿走七百两便杀无赦,也总有人一辈子未曾见过七百两,道理难说得清。我今日……我今日只向你保证……”

他顿了许久:“我只向你保证,待女真人杀来,我上了战场……必与女真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无论我是何身份,绝不苟且偷生。”

君武并未加重语气,简简单单地将这番话说完。沈如桦嚎啕大哭,君武走上马车,再未往外看上一眼,吩咐车驾往军营那边去了。

这一天是建朔十年的六月初七,女真东路军已经在徐州完成修整,除原本近三十万的主力外,又调集了中原各地的伪齐汉军近三十五万人,一方面追击围剿刘承宗的西进队伍,一方面开始往扬州方向聚集。

此时在镇江、扬州一带乃至周边地区,韩世忠的主力已经籍助江南的水网做了数年的防御准备,宗辅宗弼虽有当年搜山检海的底气,但攻破徐州后,还是没有贸然前进,而是试图籍助伪齐部队原有的水师以辅助进攻。中原汉军部队虽然良莠不齐,行动迟钝,但金武双方的正式开战,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情,短则三五日,多不过一月,双方必然就要展开大规模的交锋。

大战开始前的这些夜晚,镇江仍旧有过通明的灯火,君武有时候会站在漆黑的江边看那座孤城,有时候整夜整夜无法入眠。

白日里有许多事情,多是公事,自然也有沈如桦这一类的私事。要处斩沈如桦的日期定在六月初十。初八这天晚上,本该坐镇临安的周佩从京城赶了过来。

第八三二章 掠地(三)

近六月中旬,正是炎热的三伏天,镇江水师军营中燥热不堪。

女真人已至,韩世忠已经过去江北预备大战,由君武坐镇镇江。虽然太子身份尊贵,但君武平素也只是在军营里与众士兵一道休息,他不搞特殊,天热时大户人家用冬日里储藏过来的冰块降温,君武则只是在江边的山腰选了一处还算有些凉风的房子,若有贵客来时,方以冰镇的凉饮作为招待。

初八晚上才刚刚入夜不久,打开窗户,江上吹来的风也是热的,君武在房间里备了简单的饭菜,又预备了冰沙,用以招待一路赶来的姐姐。

这样的天气,坐着颠簸的马车整日整日的赶路,对于许多大家女子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不过这些年来周佩经历的事情众多,许多时候也有长途的奔走,这天傍晚抵达镇江,只是看来面色显黑,脸上有些憔悴。洗一把脸,略作休息,长公主的脸上也就恢复往日的刚毅了。

这些年来姐弟俩扛的担子极重,君武颌下蓄须,掩住了面孔上天生的稚气,周佩身边私事难有人可说,戴起的便是雍容肃穆疏远的面具,面具戴得久了,往往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梳洗过后的周佩面色稍显苍白,神色疏离并不讨喜,虽然在亲弟弟的面前稍微柔和了些许,但实际上缓解也不多。每次看见这样的姐姐,君武总会想起十余年前的她,那时的周佩虽然聪慧骄傲,实际上却也是漂亮可爱的,眼下的皇姐,再难跟可爱沾边,除自己外的男人看了他,估计都只会觉得害怕了。

对于周佩婚姻的悲剧,周围的人都不免唏嘘。但此时自然不提,姐弟俩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见面一次,力气虽然使在一块儿,但话语间也难免公式化了。

稍作寒暄,晚饭是简单的一荤三素,君武吃菜简单,酸萝卜条下饭,吃得咯嘣咯嘣响。几年来周佩坐镇临安,非有大事并不走动,眼下大战在即,忽然来到镇江,君武觉得可能有什么大事,但她还未开口,君武也就不提。两人简单地吃过晚饭,喝了口茶水,一身白色衣裙显得身形单薄的周佩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

“镇江这边,没什么大问题吧?”

这是礼貌性的开口了,君武只是点头笑了笑:“没事,韩将军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后勤上,许光庭有八千发炮弹没到,我正在催他,霍湘手下的三万人这几天过江,他行动迟缓,派人敲打了他一下,其余没什么大事了。”

周佩点了点头:“是啊,就这些天了……没事就好。”

“皇姐忽然过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周佩端着茶杯,沉默下来,过了一阵,“我收到江宁的消息,沈如馨病倒了,听说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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