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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泼皮 第166节

  谢鼎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答道:“北地蛮夷矣,茹毛饮血,不堪教化。”

  闻言,刘锜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提醒道:“可金人灭了辽国。去岁两次北征,皆是大败而归,金人已看破我大宋虚实,待到彻底平定辽国,只怕便会挥师南下。”

  “灭了便灭了,此等蛮荒野人与辽、夏无异,只需给些岁币,开通互市,用不了多久,自会学我汉家文字,读我圣贤诗书,习我华邦礼仪。”

  谢鼎借此机会,教育起了刘锜:“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且不说汉唐了,便是眼前的辽、夏两国,多年来穷兵黩武,如今又待如何?辽国被兵锋更甚的金人所灭,西夏也即将四分五裂,国不将国。金人虽强横一时,但几十年后也会步辽、夏的后尘。”

  刘锜听得一阵心惊。

  这可是自家舅舅啊,结果竟也是这般想法。

  先前在青州军中,他时常与聂东、魏大等人谈论西夏与金人之事,他们都一致认为,金人必将南下。

  道理很简单,隔壁住着一个有钱又瘦弱怯懦的邻居,野蛮的金人如何能忍得住?

  且一旦金人南下,凭借西军如今的战力,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刘锜反驳道:“若金人执意南下,该当如何?”

  “莫要杞人忧天,我大宋建国之初,辽国又何尝不是年年南下呢。”

  谢鼎苦口婆心道:“吾知你对岁币之事不满,你自小在边军长大,沾染了军伍之气,有此想法,这不怪你。但你可知,檀渊之盟前,辽人年年南下,河北各州一日三惊,北地百姓民不聊生,且每一次作战,便糜费数百万贯。国库税收,十之五六都用在了战场之上。”

  “相比之下,岁币那些钱,仅是九牛一毛。用些许岁币,换取百年休养生息,有何不可?更何况开通互市后,凭借商贾手段,不消多久便可赚回来,还富于民。”

  刘锜急了,忙说道:“舅舅,如今与太祖皇帝时不一样了。那时大宋初建,兵多将广,且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河北之地又有唐时的静塞军镇守。可眼下却不同了,各州禁军、厢军早已糜烂,不堪一战,唯有西军尚且还有一战之力。”

  “可去岁两次北伐,西军损失惨重,十不存一。虽又招了十万兵源,但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没甚战力。怎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金人?”

  去岁十万精锐西军都打不过辽人,如今想靠着一群新兵,挡住屠杀辽人的金人,简直是白日做梦。

  谢鼎呵斥道:“即便金人南下,也自有童贯、种师道等武将应对,何需你来操心?”

  “俺……”

  刘锜欲言又止,无奈中透着一丝倔强。

  “唉!”

  谢鼎叹了口气,温声道:“吾知你喜爱行伍,可大宋武人不好当,你父亲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读书科举,以文官入仕才是正途。”

  又是读书科举,刘锜听得心中一阵烦躁,回怼道:“入仕又能如何,舅舅你乃一县知县,可治下百姓穷苦,为凑丁身钱妻离子散,卖田卖地,却不还是甚么也做不了?”

  “……”

  谢鼎沉默了。

  先前说金人,说岁币,他都振振有词。

  可刘锜这番话,字字如刀,着实是戳到他的心上了,关键还无从反驳。

  片刻后,谢鼎才缓缓开口,苦涩道:“官家……只是被王黼、李邦彦等奸佞蛊惑蒙蔽。”

  刘锜撇嘴道:“舅舅莫要自欺欺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正是当今官家昏庸,朝堂之上才会有如此多的奸贼。”

  “慎言!”

  谢鼎大喝一声。

  刘锜不服气,嘀咕道:“你说县长是反贼,可反贼治下,却比朝廷治下好上无数倍。百姓安居乐业,胥吏清明勤勉,索性还不如让县长得了天下!”

  “你说甚么?”

  谢鼎面色大变。

第148章 【好狠的韩桢!】

  第148章 0145【好狠的韩桢!】

  韩桢是反贼,这一点谢鼎早就知晓。

  从那日卓本呵斥,韩桢等人起了杀心就能看出来,此人并非善类,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不过谢鼎倒是不担心。

  只因赵霆与常玉坤虽都是贪财之辈,却并非蠢笨之人。

  尤其是那赵霆,在杭州任职时,经过方腊造反那一遭之后,应当对造反之事极为警惕。

  之所以能包庇韩桢,可能是这几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谢鼎不晓得细节,但左右不外乎招安罢了。

  因为招安法的存在,让宋时的官员对于反贼的看法与态度,并不像前朝隋唐时期那般畏之如虎狼,反而有些暧昧。

  说不得上一刻还打打杀杀,下一刻便同朝为官。

  他惊的是刘锜的变化。

  这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刘锜便从一个忠君爱国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小反贼。

  竟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让韩桢夺了天下这样的言论。

  谢鼎如何能不惊。

  强压下心头的惊骇,谢鼎正色道:“柱儿,你怎会有此想法。你父乃朝堂重臣,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你为人子,岂能做那不仁不义之徒。”

  刘锜干脆破罐子破摔,说出了心里话:“俺就是觉得如今大宋已烂透了,官家昏庸,朝廷被奸臣把持,地方上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舅舅已经是一名好官儿了,可即便如此,千乘县的百姓依旧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那些贪官儿治下的百姓,又该有多苦?”

  “舅舅常说那卓本乃是一名腐儒,可舅舅明知官家昏庸,害的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却一昧的愚忠,岂不是与卓本无异?”

  轰!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震得谢鼎脑子嗡嗡响,久久无法平复。

  是啊!

  他自诩清流,严于克己,勤勤恳恳,可正如刘锜说的那般,千乘县的百姓依旧深处水深火热之中。

  清官治下都如此,贪官治下的百姓,会是何等凄惨。

  他嗤笑卓本痴愚蠢笨,乃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可在自家外甥眼里,自己竟也是一般。

  一时间,谢鼎心中又羞又愧。

  本想借机好好教育外甥,没曾想竟被外甥将了一军。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这些都是韩桢教伱的?”

  “是俺自己想的。”

  刘锜摇了摇头。

  “你此次出去走了一遭,当真是涨了不少见识。”

  谢鼎感慨一句,而后缓缓站起身,身形落寞地迈步回到里屋。

  眼见天色渐黑,刘锜洗漱一番,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千乘县到底是个小县城,夜间没甚娱乐活动。

  其实不止千乘县,放眼整个世界,除了东京城之外,到了夜里俱都是如此。

  回到房间中,刘锜竟有些不习惯。

  以往这个时候,自己应是在上夜课。

  他其实识字,之所以去上夜课,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氛围。

  看聂东等人出丑,也是一种乐趣。

  和衣躺在床上,刘锜双手枕在脑后,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的帐顶,脑中开始胡思乱想。

  难不成,往后真要读书科举?

  可就算科举入仕,又能如何,过不了几年金人就会南下……

  刘锜越想越烦躁,翻身来到书桌前,点上油灯后,抽出纸笔开始玩游戏。

  军中的消遣不多,于是韩桢便想出一种游戏。

  寻匠人制作了数个大型沙盘,沙盘上乃是京东东路各州的立体舆图,山川河流,城池村庄俱都标准的清清楚楚。

  两两对局,互相之间排兵布阵,模拟各种情形下的战事。

  军中不允许赌博,但是玩这种游戏时,双方赌些钱当彩头,韩桢是不会过问的,只要别赌的太大就行。

  刘锜最喜欢这个游戏,百玩不厌。

  只是眼下没有沙盘,他只能凭记忆在纸上画出一张简易的舆图,一个人自娱自乐。

  ……

  谢鼎手捧一本书,静静坐在书桌前,出神的盯着油灯火光。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今日刘锜的一番话,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以至于心神不宁。

  平日里看不起卓本,没曾想,自己竟也是卓本。

  何其可笑!

  这时,老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郎,天色晚了,该歇息了。”

  闻言,谢鼎回过神来,问道:“何时了?”

  老仆答道:“已快到亥时了。”

  “竟这般晚了?”

  谢鼎诧异,他只觉得才坐了片刻而已。

  放下手中书卷,他问道:“柱儿可睡了?”

  老仆如实说:“小衙内屋内还亮着光呢。”

  “你且去歇息罢。”

  谢鼎摆摆手,打发老仆去歇息后,迈步走向对面的厢房。

  轻轻敲了敲门,他开口道:“柱儿,还没睡呢?”

  “舅舅?”

  屋内传来刘锜诧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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