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第130节
黛玉一心记挂家中老父,全无心此事,只道:
“我本是个草木之人,并不看重这些东西,你留在玩罢。”
便吩咐紫鹃继续收拾行装,自己去给窗下的鹦鹉喂食。
宝玉跟上来道:
“我怕你心里不自在,便要与你说明白,我心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
正说着话,宝钗摇摇走进来,笑道:
“林妹妹这趟回南边,可要早去早回才好。”
因见宝玉也在,想起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便道:
“原来宝兄弟也在这里,那正好,前儿在你那里借的书,我过后再还你,你可别催我才好。
还有昨儿你叫莺儿打几根络子,她照你说的,打了一条石青、一条桃红、一条葱绿,共三条攒心梅花络子。”
宝钗因往日有“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故意远着宝玉,不大爱和他走动。
说着便叫莺儿,将络子拿给宝玉。
宝玉一手一条,点头赞道:
“这个雅淡,这个娇艳,两个都好。”
刚好袭人找过来,也上前接过那络子,大赞莺儿手巧。
宝钗因笑道:
“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
“倒是姐姐说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
宝钗不愿多说宝玉的玉,只道:
“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
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声地称好。
宝钗在旁见了,笼了笼左腕上的红麝珠串,惹得宝玉又闹着要看那红麝香珠。
宝钗稳重矜持之人,见宝玉要看,少不得便将那手串褪下来。只是她生得肌肤丰泽,不容易褪下来,那雪白一段酥臂已经将宝玉看傻了眼。
黛玉在旁冷眼瞧着,如何瞧不出宝钗仿佛一个高明的猎人,正将一只呆鹿一步步引向网罗。
她与宝玉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随着对宝玉越了解,黛玉越觉两心渐行渐远。
自打她见到贾琏的豁达从容,成熟稳重,再反观宝玉的种种,只觉他虽然比自己大两岁,却比自己更加幼稚。相形而下,贾琏像一株大树,宝玉倒像一条藤萝。
而这样一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宝玉,却又被宝钗死死缠住,而将自己,当做了缠住宝玉的障碍,自己却又何其无辜又无趣。
想自己这样的人品,如何肯沦落得与人争抢一个宝玉?
她既无心,便觉眼前二人无趣,给鹦鹉添了些食,放下手里的银匙子,淡淡道:
“紫绡手里捧着的不是红麝香珠?倒非要人家从手臂上现往下褪?”
宝钗见黛玉看出端倪,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一向从容,转而向黛玉道:
“林妹妹头几日说咳嗽,我回头叫人送些上等燕窝来,再配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黛玉轻轻摇头:
“也不必叨扰了,我这番回去,看我父亲身体若好,很应该在旁侍应。
倒比如今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做不得个正经主子,叫底下的婆子、丫头们嫌我多事的好。”
“不许走!我不许你回去。”宝玉上前一把拉住黛玉,“咱们姐姐妹妹都一处住,一处乐,一处生,一处死可不好?时时刻刻都聚在一处,永不分开。
我只愿能和姐妹们过一日算一日,趁你们都在,我就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就完了。
到时候,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江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我这辈子便再没遗憾了。”
黛玉拨开宝玉拉住她的手,又走到窗边去,淡淡道:
“你要姐姐妹妹都只守着你一个,三千弱水只漂你这一副尸首,也都随你,只别算上我。
我还要收拾行装,就不送了。”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登时一头热汗,满脸紫胀,袭人赶忙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连连在他前胸后背顺气,柔声不住地哄。
宝钗叫莺儿去拿冷手巾,自己从衣袖里抽出帕子,给宝玉擦汗扇风。宝玉方渐渐略好些。
正此时,屋外又有人来回,说环三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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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笑嘻嘻挑帘子进来,进门便朝窗旁的黛玉道:
“林姐姐,我妈听说你要回南边,叫我来问问,若是要带什么东西,只管叫我去代买。
现成的有我舅舅跟着,包管买的都是好的。”
说完话,才发现宝玉在旁坐着,吓了一跳,赶忙过去给他哥哥见礼。
宝玉方才窝着一肚子委屈难受不甘心,又不忍向女孩发作,一见他来,直接拿他撒气:
“好没影的,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林妹妹要买什么东西,我没有小厮可支使?单等着你舅舅赵国基会买东西?”
贾环此来是赵姨娘想出来的主意,有个额外的图谋,并不料宝玉在此,小眼睛眨巴一阵,撅嘴道:
“我来这里除了问这个,也还有另一件正事呢。
都说林姐姐会写诗,我也想学学,免得叫外人笑话咱们贾家人不会做诗。”
宝玉瞪起眼睛道:
“屁话!谁笑话咱们贾家人不会做诗来着?”
贾环嘟着嘴,小声道:
“车如流水马如龙,衣冠如雪气如风。
残阳如血声如虎,美人如玉剑如虹。
这是琏二哥在酒楼里做的,人家都说是首烂诗。”
宝玉闻说,连连在鼻端扇风:
“臭诗!臭诗!一股子须眉浊物的臭气!
半点女儿灵秀也没有,听着都觉着脏耳朵。”
贾环也道:
“薛大哥也是这么说的,说这玩意儿写得狗屁不通。
所以我特意来请教林姐姐,要学做些风雅好诗,给贾家争回颜面,林姐姐说是不是?”
不想却见黛玉静静望着桌上的古琴,嘴角噙笑,目中含愁,那一副无可描拟的神仙风姿,不止贾环看呆了,宝玉更是险些犯了痴病。
半晌,才听得黛玉低低念了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
她心中如春水微澜,横波轻漾。
悄悄问自己一句:
那“美人如玉”的“玉”,会是“黛玉”的“玉”么?
第百六十四章 能否轮到贾环
贾环念贾琏的诗,原本目的是为了说明“贾琏写的诗太烂”,可他却不知,这满是“须眉臭气”的文字,却吸引了闺阁女儿的无限情思。
这些名门贵女,日日困在豪门深院之中,吟诗作画,读书写字,调脂弄粉,裁锦绣花,不过是在打发一日又一日重复的日子,毫无新意,只等到她们出嫁的那一日。
然后,她们可能会变成冷心念佛的王夫人,或是愚强势力的邢夫人,甚至运气不好的,就变成只能恪守妇道的李宫裁。
但在出嫁之前,她们又何尝不都曾是怀春的少女?
她们身边不乏同样风雅灵秀的女孩儿,甚至还有艳羡女孩儿风雅灵秀的宝玉,但她们心灵深处向往的,反倒是须眉浊物,毕竟天地之道在于阴阳调和,阴阳之间,有着天然的吸引。
灵秀女孩的心,飞向须眉男儿,乃是再自然没有的事情。
飞给同样的灵秀女孩、或者灵秀女孩的男闺蜜,那才叫有违常理呢。
少女黛玉的心,对于“须眉男儿”开窍,就是始于贾琏。
微雨黄昏的背景里,长身玉立的华服青年,披着无边无际的青色雨丝,朝自己一步步走来。让所有阴冷的青灰色,变成了温柔的青灰色。
他俊美的脸上,英气勃发,望着自己的眸子里,却有无限的深情,仿佛,自己就是他追寻了几生几世的爱人。
他对自己说出的那句“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可不就是自己几生几世的写照?
试问哪个深闺寂寞的姑娘,能不在这样的场景里沉沦?
黛玉就是这样沉沦了,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沉沦在少女痴情的思念里。
她知道他已经有了妻室,于是,她不想打扰他,甚至,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不想让他为难,更绝不想委屈自己。
她决意只远远地想着他,一直想着他,就很好。
至于她一直不嫁会怎样,她从未想过。
她只是执拗地认定,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心,无怨无悔。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她的人是干净的,她的心也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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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此时,只是定定望着宝玉。
她只关心宝玉不要犯了痴病,这是她未来的夫婿。
宝玉绝不能出事,他是她的。
宝钗出身商贾之家,十分懂得利害得失,凡事在衡量之后,总能按照利益最大化的结果行事。除此之外,均不在她的考量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