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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太平道 第35节

  张承负垂目思索,回忆起许多许多,渐渐有了符合世道的想法。旁边的大贤良师张角,则安抚了百姓后,又耐心等这个小弟子回过神,才在这奇特的祠庙中,开口对众人讲道。

  “《归藏·启筮》中言,‘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这里的‘青丘’,就在泗水上源,在豫鲁交接一带,或许就是菏泽。”

  “而后,‘四冢磔蚩尤’,蚩尤埋骨四处。这一处巨野县,埋的就是蚩尤的肩髀。儒士们常以黄帝为‘仁德圣主’,以蚩尤为‘残暴叛逆’…但在我道门中,却视黄帝为‘善神德主’,蚩尤为‘凶神兵主’。前者‘道法自然’,视为阳,为吉。后者‘以力逆天’,视为阴,为凶…”

  “两者相合,阴阳流转,吉凶祸福,合而为太极,却并非固定的正邪!就像这汉室,高祖提剑反秦时,是大吉的善,是黄帝的仁德。到了眼下的皇帝,却已经变成了大凶的恶,是蚩尤的暴虐…而后再有举义反汉,就又是以黄帝代蚩尤!以大吉代大凶…”

  “世事流转,盛衰兴变,都随着天数与时势的变化。阳极而为阴,阴极而变阳,这就是天下的道!所以,这世道从不会有世代不易的王朝,也绝不会始终有仁德的圣主,唯有数百年一次的五德交替,一变再变而已!”

  “而在老阴极凶时举义,开创少阳生吉的变化,就是我等所为,在天道中对应的道理啊!…”

  大贤良师张角神色幽幽,站在蚩尤与黄帝的雕像前,注视着恭敬聆听的弟子门徒。他此刻讲道,说出的“造反理论”,却远比张承负的想法,更契合于这个时代,契合于众人的想法。就连刚刚入太平道的彭鲿,都满是赞同的恍然大悟。

  “啊!黄帝斩蚩尤,天数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眼下的官府就是蚩尤,要我们去斩他…不愧是大贤良师,说的真好!…”

  张承负仔细倾听着,也在继承着“太平道的法统”。直到大贤良师讲完,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走吧!继续赶路!”

  “诺!”

  众人继续向北,沿途也见了山阳郡的村落。有大泽提供水源,今年的旱灾,对大野泽沿岸百姓耕种的影响,远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

  但同样是靠近水源,瘟疫的传播极快,这一带的黔首百姓们,都深受连年疫病的折磨。五年三次大疫,每家每户都有病死的老弱丁壮,乃至于举户灭门。

  而当疫病大肆传播时,太平道符师们不畏瘟疫,前来施符施药救人,就此逐渐建立了此地太平道的民心基础。

  太平道的信仰,能在兖州大地广泛传播,归根结底,还是凭借了救命治人的“黄天善道”!而绝非是靠什么杀人,什么像水贼那样截杀税吏…

  “治病救人,才是黄天善道…”

  张承负一边行途考察,一边深思不语。救病治人,是黔首的民心基础。黄天信仰,是聚众的组织形式。

  黔首小民从不愚笨,知道谁是对他们好的人。而太平道要传播开来,“救人”的核心理念,是必须要放在首位的!这也必须是政治纲领与口号中的首位!

  “所以,起事的口号应该是…太平救人,黄天救世!人人有田种,人人能吃饱!打破世家分田地,打破官府不纳粮!…”

  “在我们黄巾起义的最初阶段,这三句纲领口号,就契合着黔首百姓的所求,也契合着这个东汉末年的世道!若是这些口号能够喊出来,必然足够振聋发聩,足以鼓动万千黔首,足以震动整个汉室的天下!”

  “可这样激进的起义口号,太平道各地三十六方的方主渠帅们,又能否认同?那些出身不同的方主们,加入我太平道,都抱着各种各样的冀求。他们的理念,恐怕和冀州道场的本部并不相同!”

  “甚至,就连我那几位出身士族的师兄们,也没法真心喊出这样的口号来!老师总是在最大程度的,试图弥合所有人…但谁主谁次,由谁作为骨干领导,由谁作为辅助服从,真正走什么样的道?…这才是我黄巾起义的关键,必须时刻明确清楚!…”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进入东平国,抵达东平陆的天齐庙前,张承负又寻到机会,与师父大贤良师长谈了一次。而这一次,听到张承负说出的纲领口号,大贤良师张角默然许久,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深深长叹,轻声道。

  “承负,为师知晓你要走的道,也真心希望,看到你能走通的那一日!毕竟,为师从未见过…”

  “但接下来,在青兖渠帅的聚会中,你最多最多,只能说前两句:‘太平救人,黄天救世。人人有田种,人人能吃饱!’。至于最后一句若是说出,就会成为整个大汉天下,朝廷与世家最醒目的敌人!…”

  “其实,你最好能把讲述的重点,放在你所提出的‘大野泽-泰山山区’的经营想法上。来告诉青兖渠帅们,如何借助地利,去与必然抵达的官军周旋厮杀!…”

  “而等到了豫州,在豫荆渠帅的聚会里,你就只能说一句:‘太平救人,黄天救世!’那些豫州与荆州的渠帅背后,世家大族的影子,可太多太重了。若是说的多了,你怕是提前为人所注意。豫州是世家大族的根本之地,连宦族都没法占据优势。若是你在那里,与世家大族撕破脸…为师担心,你会走不出豫州!”

  说到这,大贤良师伸出手,在张承负的额头上,为他画了一个祝祷护身的“老君符”。然后,他才眼神深邃,沉声道。

  “承负!黄天在上,清气在心,求道者先要存身,才能求道!就像我反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且藏器于身,待天时而动。抱朴守拙,才能行稳致远’…”

  “‘打破世家、均分田地’的口号,等到起事后,你可以去小心的去做,但绝不能,这么早地开口喊出来!求道的时机还不成熟,你不能变成汉室天下的首要目标…”

  “若是有朝一日,为师身死,你两位师叔身死,皇帝也死了,世家与宦族互相厮杀…而你又能在并州之地,立下根基,封太行八陉,闭塞以自守…那时才是你的时机,来真正喊出这样震惊天下的口号!”

  “老师!…”

  提到自己的身死,大贤良师张角依然神色平静,反而是张承负有些激动起来。然而,一只粗糙的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止住了他急切的话。师父张角的话,就又一次平静传来。

  “承负,我们很急,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但你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错…你的时间还长,你培养的童子们,时间也还长…”

  “记住为师的话,你的时间还长。一定要先固根本,再开花结果!…”

  “走吧!不要再说了。去天齐庙!你的二师叔,已经派人来接我们了…”

  风中无言,唯雪打芦叶,松柏轻晃,簌簌作响。众人遇到了张宝前来接应的弟子,又一次踏上行途。而在半日的行途后,日暮之下,一座祭祀东岳帝君的天齐庙,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哈哈!兄长!你终于到了!”

  听到消息,一名太平道人从庙中走出,爽朗的朗声大笑,声音清晰如鼓。他身披土黄大袍,袍上绣地文符印,腰间悬铜铃、法印与木剑,快步走向张角。

  而张承负抬起头,细看对方的样貌,却见面黑有光、眉浓眼沉、口方鼻直,正是精擅医术、传道与组织教团的二师叔,天医张宝。

  “嗯!仲弟,我到了!”

  “好!快些进来吧,兖、青两州的渠帅们都到齐了…咦?兄长,你这次带的,是最小的两个弟子?”

  “嗯。来!承负,道奴,向你们二师叔行礼!”

  “诺,拜见二师叔!”

  “不错,不错!一个个气宇轩昂,眼神有力…咦?”

  二师叔张宝看了片刻,笑着道。

  “这神态感觉,与上次见面不一样了。似乎还带着杀气…是不久前刚见了血?…”

  “.”

  闻言,张承负与高道奴相互对视,眼中都有些惊异。而他们这样的动作,落在张宝眼中,自然就等同于回答。张宝眉头一扬,看向兄长张角,疑惑道。

  “兄长,这两个弟子还小…你派他们,去杀了谁?”

  “…”

  大贤良师张角默了数息,才答道。

  “魏郡审氏,有位叫审配的法曹掾,要去洛阳告我。承负与道奴,就把他半路截杀了,应对的很果断,也不算错。”

  “.”

  听到这话,二师叔张宝浓眉一抖,完全听懂了发生的事。他仔细看了这两个兄长的弟子,好一会后才问。

  “谁拿的决断?”

  “是承负。他看起来小,其实有天授的智慧与勇武。”

  大贤良师张角捋了捋短髯,看着仲弟张宝,意味深长的道。

  “这一次渠帅聚会…我不会说太多。但我希望承负能多说一些。他说的,也会是我的想法。”

  “这?当真?”

  “当真不虚。”

  张宝若有所思,看着兄长肯定的眼神。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爽快应道。

  “好!”

  “来吧!既然人到齐了,就由兄长你来领头,先祭祀东岳帝君!这一场重要的聚会前,总得让大伙都以魂魄郑重起誓,才能商议大计!…”

第42章 弟子以为,当破了这李氏豪强,尽除之!

  东岳天齐庙外,山风啸过石阶,在林间呜咽作响。风雪初霁,松针簌落。檐角挂冰,松柏凝霜,一片冬寒模样。而天齐庙内,东岳帝君金面铁目,冕旒垂肩。祂俯视着面前起誓行礼的众人,神容肃然,如判死生。

  “黄天所鉴!岱宗高座,东岳真君在上。我等跪香火之前,起誓于神明。今所闻所知,誓不泄一字于外。若违此誓,山崩地裂,神人共弃!生无所安,死无所归!…”

  大贤良师张角、天医张宝跪在最前,十几名渠帅跪在其中,七八名弟子跪在其后。众人行三拜九叩之礼,然后各自点燃一张符纸,一根松香,插入东岳帝君面前的陶罐。

  很快,符纸青烟燃尽,上呈黄天与帝君。留下的符灰,再用泉水一冲一饮,把魂魄的誓言吞入腹内。等这样的祭礼行完,一众乡间出身的渠帅互相对视,已经多了些难得的信任。

  在太平道中,重要的聚会前,这样誓言的仪式总是少不了的。好在,此时离上古未远,两汉又虔信巫、道,这誓言的约束力还在,不像洛水之后。

  “都坐吧!”

  大贤良师张角神情肃穆,与天医张宝并排,坐在众人上首。然后,依次往下一圈,是十几名青州兖州的黄巾方主渠帅,跪坐成一个坛状的圆形,大野泽彭鲿坐在最下。再往外一圈,则是张角与张宝的弟子们,以及渠帅们带来的亲信符师。

  数十人依次落座,张承负就坐在紧靠着大贤良师的身后。他注视着对面的渠帅们,看着那一张张风吹日晒、沧桑肃然、充满乡土气息的面庞。而渠帅们则齐齐看着上首,平日的凶悍与桀骜,都变成此刻的敬仰、恭顺与倾听。

  “皇帝失德,五德更替。汉室火德将衰,黄天土德将兴。我等聚于此处,便是顺天道而为,推翻朽坏的汉室,重立太平的黄天!”

  大贤良师张角如此开场,而天医张宝眉头微动。他听出了兄长的讲道,与之前有所不同,更为决然无畏,就像做出了某种无法更改的决定。而后,他就知晓了张角的决定是什么。

  “我夜观星象,先见五星失度,汉室朝廷昏乱,天下灾疫四起。后见客星犯帝座,天下灾疫还将持续,恐怕明年、后年依然大旱,天下黔首再无活路…”

  “故而,一年半后,甲子年甲子月,就是我等的起事之日!此日已经定下,断然无法再拖!”

  张承负侧耳聆听,他很少听到师父的声音,会有如此振聋发聩的凌厉。而十几名青兖的渠帅听闻,都面露惊骇,震怖不安。

  “三年大旱?!”

  “这五年三场大疫,四次灾祸!若再来两年旱灾,岂不是七年六灾?那可真是没活路了!”

  “黄天啊!一年半后,甲子年甲子月正式举兵起事?!”

  “天下灾害这么多,朝廷又无赈济。不举兵造反,难道要黔首信徒都白白饿死吗?”

  “只有这一条路走到底了!”

  祠庙中议论纷纷,天医张宝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在众渠帅面前肯定表态。

  “兄长,你精善占卜,既然算得三年旱灾,那确实只有甲子年举事了!…众位渠帅,汉室已经腐朽,天命更替,便是注定的天数!我等依天数而行,为黔首求活而举兵,是顺天伐暴汉,而非造反!”

  “嗯!五德交替,阴阳变幻,汉室已经阴盛而凶邪。我等戴黄巾起事,讨伐暴汉,便如黄帝斩蚩尤!”

  大贤良师张角肃然开口,环顾着渠帅们各异的表情。他稍稍沉吟,又缓缓开口,振奋人心。

  “我夜观天象,五年后会有荧惑守心,月掩轩辕…当今皇帝如同古之暴君,他的寿数为天道所否,只剩下最后五年了!等到皇帝身死,朝廷力量就会骤然衰落。我等所求的太平黄天,终会有降临到来之时!”

  “?!狗皇帝的寿数还剩五年?”

  “啊!汉室将亡!…”

  “黄天将兴!”

  听闻这一句预言,众多渠帅们都是精神一振,脸上多了些希望。而这样“短寿”的预言传播开去,也能够大大打击皇帝的威望,削弱他统治天下的根基。

  “皇帝只能活五年?!这么重要的消息,莫不是来自宫中?…”

  天医张宝很是有些惊讶,看着兄长沉肃坚定的表情。他默然片刻,才问道。

  “兄长,今日能到这天齐庙的,都是青兖最可靠的方主渠帅,愿举义兵以立黄天!你既然占卜到了这么多‘天数’,那接下来起事的方略,可有定下?”

  “嗯。起事的方略,稍候由承负替我说。来,承负,你也坐到这内里来!”

  说着,张角转过身,在众人面前,拍了拍张承负的肩膀。张承负郑重点头,膝行两步,从张角的身后,跪坐到了张角的身侧。而他所坐的位置,恰好就在张角与张宝之下,在一众渠帅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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