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太平道 第43节
“啊?!以丁壮为兽,老弱为鬼,那岂不是?嗯!吃人?…”
中年文士程立蹙起眉头,沉吟了会,又看了看张承负真心请教的神色。他默然良久,脸上犹豫不决。直到看到远处被抓回的嫡子,他这才突然压低声音,诚恳地轻声道。
“郎君!若太平道真是无粮,那万不得已之下,就也只能如此。只是此事有伤天和,不可明面为之,需缜密从事!”
“哦!缜密从事?”
张承负眨了眨眼睛,脸上显出疑惑。他也压低了声音,确保接下来的谈话,只有两人能听到。
“如何行事,还请程君教我!”
“嗯…”
程立咬了咬牙,想了数息,声音更加低沉,就像从九幽的地风中传来。
“其一,要隐秘下手,不可为人所知。其二,要掺着其他的肉干,不能为人所疑。其三,千万不可食患疫者。其四,行此事的人手,事后也都得处理干净!…”
“啊!程君果然缜密!”
张承负睁大了眼睛,面露钦佩,重重拍了拍程立的肩膀。然后,他恭敬一礼,笑着道。
“像是程君如此缜密的人,真是不世出的大才!不知程君,可愿入我太平道,亲自操办此事?”
“.这,由我来操办?嗯,自是愿的!哈哈!为太平道效力,程某固所愿也!”
程立勉强一笑,随后又热情大笑。张承负也露出笑容,赞叹道。
“好极!好极!能得程君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哈哈!…”
一老一少相互对视,都真诚大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契合。而就在周围的太平道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时,却突然听到一声惊愕的凄厉惨叫!
“啊!!你!!你!…”
“程君,一路走好!~”
张承负笑着,后退一步,松开了手,向程立作揖告别。而一把闪动寒光的精铁短刀,已狠狠刺穿了这中年文士的心脏,飞快带走着他的性命与血!
这一刻,这位世间最顶级的谋士,直感到痛入骨髓的“心疼”!他震惊、恐惧又绝望的,看着刚才还相谈甚欢的少年,用最后一口气,艰难问道。
“你!…为…什么?…”
“…”
张承负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中年文士,看着他满脸痛苦!看着他心中流血!看着他栽倒在地!看着他手足抽搐,直到连动静都停止,彻底变成一具不动的尸体!
“泰山捧日,落于此处!…”
张承负幽幽开口,呼出一口长气。接着,他伸出手,阖上程立死不瞑目的眼睛。他神色平静,对着这位程君的尸体,微笑着答道。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百姓,除掉你这个恶贼!”
“适才只是相戏耳!”
第52章 张某刀下,不杀妇孺!你且往南去吧
东阿官道,雪止风定,旷野一片白茫。只有朵朵红泊,缓缓化开雪水,又冻成更暗的红色。程氏亲随倒伏在红雪上,尸体横陈,阵阵飘来血味。几匹骑乘马卧在雪上嘶鸣挣扎,却是在冲撞中伤了马蹄,只能宰杀。
“东阿程氏,程立。定陶董氏,董都伯。乘氏县李氏,李县尉。太平道,县丞王度、县丞史桑平…”
张承负静静伫立,身前是中年文士的尸体,脑海中是东阿县中的人物。这位程君一死,就像捻出的第一根线头。而这根线头后面,该连上谁,又如何去连?这才到了考验他政治手腕的时候。
“承负,这一场袭杀,我们折了两个,伤了两个。程氏死了十二个,擒了两个!这一战,缴获了十二副扎甲,十一匹马。还有二十块银饼,对!一斤重的大银饼!嗯,有三匹伤马,只能宰了吃肉了!”
高道奴清理完了战场,鞋上踏了血迹,兴冲冲地过来回禀。不知不觉间,师兄弟两人的次序,像是转换了过来,一切都由张承负做主了。
“折了两个,伤了两个兄弟?我去看看!”
张承负神情沉肃地走上前去,亲自去看了死伤。两名伤员没有伤到要害,好好养着,几月就能痊愈。而战死的两名门徒,都是东郡本地的,需得把尸体带回去安葬。
“太平黄天,魂兮归去,永享安宁!”
在渠帅们复杂的目光下,张承负跪在尸体前,为战死的兄弟祈祷安魂。而高道奴则在另一边忙活,把三匹伤马宰了取肉。姜氏三兄弟则带着几人,找了处松软的泥地,熟练的开始挖坟坑。
至于那县丞史桑平,则神情恍惚,不时看一眼程立的尸体,似乎犹自难以相信。这样一位在东阿县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向以刚戾狡谋闻名、无人敢惹的程氏家主,竟然就这样,一下子就死了?!
“承负,这两个程氏小子怎么处理?也杀了吗?”
直到张承负为兄弟祈祷完,东郡渠帅卜巳才带着两个程氏嫡子,走上前来。这两兄弟骑马奔逃,表现各不相同,但都没跑出太远。
其中兄长程武中途弃了马,藏入了林中,但下雪时脚印没法隐藏,虽然费了些手脚,还是被门徒们拿下。而更小的程延只是闷头往官道上跑,捉起来轻松的很。
“你是程武?”
“.呸!段氏狗贼!”
张承负平静问着,青年程武满眼仇恨,呸了一口,正中他的脸颊。张承负眉头扬了扬,平静擦掉,走向下一个。
“你是程延?”
“我…我是…”
张承负再次问道,少年程延满脸恐惧,哆哆嗦嗦。他脸上满是泪,几乎说不出话来。
“.”
张承负敲了敲眉心,想了数息,把县丞史桑平喊来。他温和笑着,打量了会这位恭敬的县丞史,问道。
“桑君可想更进一步?比如县丞或者县尉?”
“啊?郎君的意思是?”
“王县丞取了程氏家主首级,段氏必然满意,升迁东阿令指日可待!按理说,桑君是接替县丞的最好人选,但王县丞毕竟还在位上,也许会有其他考量的人选。”
张承负不疾不徐,温声对桑平道。
“我觉着,桑君也立下了功劳!不仅替县尉逮捕不法,还亲手杀了程氏的嫡长子,在段氏那边也是显眼的人才。而这县中的李县尉,不但不抓捕程氏,还私下走漏风声,放走了程氏家主,问罪之日不会远了!…”
“我看桑君的面相,勇毅果敢,是个当县尉的料!”
说到这,张承负笑着取出染血的精铁短刀,塞到桑平手中,正是杀程立的那把。然后,他拍了拍桑平的肩膀,指了指程氏嫡长子程武,吩咐道。
“桑君,请吧!去取他性命!”
“啊!这…我…我来杀?”
县丞史桑平浑身颤抖,看着程武的面庞,手上一时发软。这可是世家程氏的嫡长子!若是这一刀下去,那他桑平可就再无退路,只能上太平道的船了…
“怎么,桑君不愿吗?有些可惜啊!”
张承负笑着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可这轻飘飘的话,落在桑平耳中,就像洪钟大鼓,震得他浑身血气上涌!他狠狠咬住牙,上前一步,对着那程氏嫡子的心口,就是一刀刺去,然后又是一搅!
“去!”
“啊!”
惨厉的叫声持续数息,就戛然而止。桑平颤抖的松开手,往后一退,直接跌坐在了雪地上。张承负神情不变,用袖口替桑平擦了擦脸上的血,安抚道。
“桑君勿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等的自己人了!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是!…是!郎君,今后,我一切都听郎君安排!…”
张承负点点头,拍了拍桑平的肩,让这高大的县丞吏受宠若惊。接着,他提着刀,又看向涕泪横流、哆嗦成小鸡一样的少年程延,静静打量了许久。
“求…求君…君…”
在父兄的尸体前,少年程延浑身发软,根本站立不住,噗通跪倒在地。
“求君…饶命!”
张承负默然许久,看着这年岁相仿的世家少年。他握住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直到程延泪如雨下,才叹息道。
“我等虽是段氏门客,受人之托…但张某刀下,不杀妇孺!你且去吧!速速逃走,莫要让我等再追上!”
“啊?…君?君愿放我?谢…谢君饶命!…”
少年程延浑身一颤,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希望。他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就要起身逃跑。而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张承负蹙起眉头,喊了一声。
“等等!”
“?!君饶命!!”
“哎!我等一诺千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起来,起来!…道奴,牵一匹马来!”
张承负摇了摇头,又伸出袖子,为程延擦了擦眼泪。这程氏少年像是僵了一样,浑身一动不动,努力挤出个哭一样的笑。
“骑着马,带上口粮。你才能逃远!夜里记得停下来喂马,马力耗尽了,是能跑死的。明白吗?”
“明…明白!”
张承负温声安抚着,把一匹马的缰绳,塞到程延手里。那马背上还有三四天的口粮和水。然后,他看着那少年恐惧又期待的眼神,温声道。
“你们一路向东,原本打算往哪逃?”
“.东…东平张氏…大父说,东平张氏与段氏有仇…能庇护我们,逃亡泰山…”
“噢!东平张氏,泰山,嗯,泰山鲍氏。”
张承负轻轻颔首,又敲了敲眉心。东平张氏是顶级世家,“八厨”张邈名满天下。段氏虽然也仇视这些人,但既然之前党锢都没破门,恐怕这刀一时还是砍不了他们。那这线头就先不能往东穿,得先往南穿,牵连出的线越多越好!
“小郎君,你不能往东走。往东边走,是死路一条的!”
张承负神情温和,拍了拍程延的肩膀,把这少年拍的膝盖发软。然后,他指了指南边的方向,神情一肃,沉声道。
“你得骑上马,往南逃!东阿县里的李县尉,你识得吗?”
“识…识的!他经常上门…对大父恭敬非常…但大父…看不上他的出身…据说只是个…乡里土豪…”
“嗯,李氏是大野泽旁边的乡里土豪!你一路往南逃,沿着瓠子河往南逃。看到大野泽再往南,就是乘氏县。这李县尉的家族,就在乘氏县,那里随便一问,就是李氏的田!”
“大野泽沼泽茂密,水网众多,里面藏着不知多少朝廷逃犯。也只有这乘氏县李氏,才能在大野泽中庇护你,懂了吗?”
“懂…懂了!…”
“那你再说一遍。”
“沿…沿瓠子河往南,过…过大野泽,去…去投乘氏县李氏!…”
“好!好极!记住了,如果迷了路,就寻路人去问。会有人指点你方向的!”
“记…记住了!”
“好,那就上马走吧!速去!”
张承负满意点头,又拍了拍程延的肩膀,做了请的手势。
程延怔了怔,连滚带爬的上了马,犹自有些不可置信。他颤抖的回头看了眼,驾马小跑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眼,再跑出几步。如此三次,他终于猛然一抽马屁股,飞一样地往南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