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25节
那香菱来的第二日虽开了脸儿,却不曾真个儿与大爷有什么,可见远大爷是个怜香惜玉的。加之身形挺拔、品貌甚伟,错非差在家世上,又如何轮到红玉这等宝二爷房外的三等丫鬟?
再说远大爷不过是一时困顿,那几首诗姑娘们都赞好,听闻连宝二爷都啧啧称奇,可见远大爷是有才情的。眼看就要进国子监,有大老爷帮衬着,就算来日不曾金榜题名,补个小官也是寻常。
如此,岂不比来日配了小子强百套?
林家数代经营,红玉爹妈都做了管事儿,到得红玉这一代总要跃升才是,总不能越活越回去。如何跃升?这仆役上头有赖家,了不得做个管事媳妇子,也唯有改换门庭方才算是跃升。
就好比那赵姨娘,早先也不过是丫头,一朝入了老爷贾政的房,如今吃穿用度比照主子不说,身边还有使唤丫鬟。下头丫鬟、媳妇虽暗地里嘲笑赵姨娘犯蠢,可实则谁不艳羡赵姨娘一朝得宠成了半个主子?
红玉是个伶俐的,混迹绮霰斋房外几年,早就熄了攀附宝二爷的心思。前些时日她还想着寻个贾家子弟,不成想远大爷就来了。
那日只观量一眼,红玉便拿定了心思,哪怕为此与爹妈吵嚷了一回。
不拘如何,她到底来了远大爷处,随即得了信重,院儿中一应事务都交给她来打理。可红玉心下又岂会满足于做个管事儿的大丫鬟?如赵姨娘那般鲤鱼跃龙门才是她心下所想。
可巧今日香菱小日子到了,总算轮到红玉值夜,她心下自是又忐忑、又期盼。
拾掇过了桌案,红玉观量着书房里烛花爆闪,随即寻了剪子来剪了灯芯。略略瞥了一眼,便见远大爷正蹙眉读书,瞧着极为用心。
红玉又暗忖,自家大爷果然是个上进的,说不得来日还真能金榜题名呢。
剪过灯芯,红玉干脆寻了个凳子落座,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外间夜色深沉,红玉心下纳罕不已,寻思着往日里也不见远大爷这般用心,今日怎地还不歇息?
正思量间,便见陈斯远起身舒展身形,合上书卷揉捏了几下眉心,随即说道:“夜里,打水来洗漱罢。”
“哎。”红玉应了一声,赶忙出去端了水来。
仔细伺候着陈斯远洗漱过,又打了热水为其洗脚。待陈斯远上了床榻,红玉赶忙又自个儿洗漱过。待进得西梢间里,便见远大爷竟已鼻息匀称着睡了过去。
红玉瘪了瘪嘴,心下好一番气恼。转念一想,自个儿不过初次值夜,平素也不曾与远大爷交心,自然不能与香菱相提并论。
暗自吐了口气,红玉便褪去外衣到得暖阁里,覆了被子侧躺着暗自思量。她是个心思刚强的,但凡拿定了心思,定会百折不挠。因是观量一眼床榻,便暗自嘟囔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红玉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得响动,赶忙起身观量,便见陈斯远正四下摸索着蜡烛。
红玉赶忙下地,寻了火折子点了烛火,便见陈斯远拿着个火镰尴尬不已。
“还想着自个儿点了亮呢,不想到底把你吵醒了。”
红玉不禁笑道:“大爷这是说得什么话儿,这值夜哪儿能自个儿睡死了,有什么事儿都让主子自个儿忙活?”
陈斯远便道:“我这儿也不用那般严苛,你该睡就睡,若是有事儿我唤你就是了。”
红玉笑道:“多谢大爷体恤。”
因着慌忙起身,红玉一身中衣略略敞开,露出内中蜜耦色肚兜,那脖颈下一片白腻,晃得陈斯远略略怔神,这才赶忙去解手。
红玉后知后觉裹紧了衣裳,面上羞怯不已,旋即暗自朝着陈斯远的身形翘了翘嘴角。心下暗忖,论品貌自个儿虽比不上香菱,可放在阖府也是上等的丫鬟,果然还是因着不熟的缘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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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牵线
清早。
陈斯远悠悠转醒,转头便见暖阁里已然拾掇齐整,外间传来窸窸窣窣声响。陈斯远略略缓了缓,方才撑起身形来。
外头听得响动,红玉便快步入得内中。瞧见陈斯远已然坐起,便过来伺候着其穿衣,笑道:“大爷起了?今儿个厨房预备的是红枣莲子碧粳米粥,还有大爷爱吃的豆腐皮包子呢。说是昨儿个夜里宝二爷就吵着要吃,二奶奶当场吩咐了,今儿个一早还特意说了,给大爷留上一份儿。”
陈斯远笑道:“二嫂子有心了。”
说话间已然穿戴齐整,陈斯远瞧着红玉为其穿好鞋,忍不住问道:“香菱怎样了?”
红玉掩口笑道:“女儿家的事,难得大爷还挂着心。许是前两日着了凉,这会子香菱有些腹痛。”
陈斯远便道:“这女儿家的病才不好慢待了,明日若不见好,你径直去前头请了太医来给她瞧瞧,免得以后坐了病根。”
“省的了。”
红玉乖顺应了,忽而瞥见陈斯远鞋子前头有些破口,当即抿了嘴暗自留了意。
这日用过早饭,陈斯远出得门外,吩咐贾芸歇息一日,自个儿往前头领了马匹,溜溜达达径直往外城而去。
待到得安化寺左近三位好哥哥落脚处,遥遥便见一女子提了个包袱自内中行出。那女子身形嫽俏,面上却遮着帷幕斗笠,出得小院儿行不多远便进了另一处农舍。
陈斯远催马上前,又见马攀龙自屋里追出来,抬眼寻不见那姑娘,忽而瞥见陈斯远,顿时面上一僵,旋即这才喜道:“陈公子来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飞身下马,上前说道:“怎地隔一日不见,马兄就这般外道了?”
马攀龙心下犹豫,到底抱拳道:“是咱的错,陈兄弟!”
“这才是了!”
马攀龙赶忙上前帮着拴了马,又说道:“昨儿个陈兄弟送来许多物件儿,这个——”
“诶?既是朋友,理当有通财之义,马兄不必多说。”
“好,外头天寒,咱们入内叙话。”
二人进得内中,陈斯远便瞥见钱飞虎、徐大彪二人嘀嘀咕咕正在咬耳朵。见了陈斯远赶忙热络见礼,又偷眼揶揄看向马攀龙。
陈斯远二世为人,略略思忖便知内中猫腻。当下也不揭破,只落座与三个好哥哥谈天说地。
说了半晌,陈斯远这才话锋一转,说道:“方才我见一女子从房里出来,不知——”
马攀龙咳嗽一声说道:“那位是雪姑娘,就住在左近,平素做一些浆洗的活计。我看着她可怜,便将衣物交给她打理。”
“哦。”
陈斯远才应了一声,钱飞虎嗤的一声笑道:“二哥好不爽利,我瞧二哥分明对那姑娘有意,偏见了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大彪也道:“正是!二哥既相中了,寻了媒妁上门提亲就是了。”
马攀龙顿时恼了,叫道:“不可浑说,没得污了人家姑娘清白!”
这马攀龙瞧年岁三十啷当,有道是‘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见到合意的姑娘起了心思也是寻常。
陈斯远暗忖这马攀龙果然动了真心,不若送佛送到西。因是便道:“马兄何必迟疑?不过是寻人问上一嘴,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不成……来日兄弟再给哥哥寻一桩婚事就是了。”
那钱飞虎、徐大彪也起哄连连,惹得马攀龙脸色红成了猪肝,支支吾吾半晌才吐了口。
陈斯远也不耽搁,只让马攀龙等信儿,自个儿出了屋舍,径直往后头寻到了那农舍前。
遥遥便见有一老妇在门前喂着鸡仔,陈斯远上前见礼道:“婆婆请了,晚辈有些事寻婆婆打听一二。”
那老妇一惊,见陈斯远衣着不凡,当即屈身一福道:“折煞老婆子了,公子可是问路?只管问来,老婆子知道的定说个清楚。”
陈斯远摇摇头,说道:“婆婆,这家中可有位雪姑娘?”
那婆子顿时面上惊醒,狐疑道:“公子扫听这个作甚?”
陈斯远笑道:“婆婆不知,我有一位兄长,因心下钟意雪姑娘,又生性腼腆不好明说,是以我这才来替其奔走。”
婆子顺着陈斯远的手指看了看前头的屋舍,略略放了心,叹息一声说道:“这……我却不好做主。实不相瞒,那姑娘不过是跟婆子搭伙,这等事公子不若径直寻了她去问?”
“哦?”陈斯远心下纳罕,又问起那位雪姑娘的来历。
婆子只道:“说来也是可怜人。当日我见她割了脸面,大冬天的蓬头垢面躲在安化寺外啜泣,一时不忍,便将其领了回来。她只说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恶了主子就被赶了出来。”
顿了顿,又骂道:“那大户人家也不是好东西,只赶了人出来,又不给身契,若非她拼死割了自个儿脸面,只怕就要被拉到窑子里——”
“冯妈妈!”房门忽而推开,那戴着斗笠帷幕的女子自内中走出来,停在陈斯远身前屈身一福,忽而掀了帷幕,便见嫽俏的脸上多了一道一乍长的伤疤。女子沉声道:“如此,公子也该回了。”
陈斯远面上不动声色,朝着女子拱手一礼道:“姑娘落魄时不甘堕其志,在下佩服。只是此事却不是我能做得主的……我只问一句,若我那兄长并不在意,姑娘又如何说?”
那姑娘忽而笑了道:“我这张脸谁瞧了不蹙眉?若他真个儿不嫌弃,我便嫁了又何妨?只是我身契如今还在荣国府。”
荣国府?
陈斯远问道:“敢问姑娘在府中怎么称呼?”
“茜雪。”
茜雪?陈斯远回思半晌,只依稀记得因着李嬷嬷偷喝了枫露茶,宝玉迁怒茜雪来着,再往后就再没见茜雪出现。敢情是被撵了出来?
陈斯远思忖罢,便道:“好,如此我先行去问过马兄。不拘如何,过会子再来寻姑娘说话。”
茜雪颔首,再不言语。
陈斯远大步流星回返前头,入内与马攀龙等一说,那马攀龙略略诧异,钱飞虎则道:“可惜了,这等女子竟坏了脸面。”
徐大彪浑不在意道:“好女子多的是,待来日咱们发了家,什么嫽俏女子寻不见?”
马攀龙思忖一番却道:“陈兄弟,咱们兄弟都是刀口上舔血,素来朝不保夕。这茜雪姑娘品性上佳,那刀疤我不在意,只是那身契——”
陈斯远笑道:“这有何难?退一步,没了身契,往后马兄寻了衙役,使上几十两银钱也就好了。再者说,如今我便在荣国府,不过是出府丫鬟的身契,过些时日定能讨了来。”
马攀龙见他如此说,顿时拿定了心思,说道:“如此,此事就拜托陈兄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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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反复
“马兄放心,此事兄弟定办妥当喽!”陈斯远说话间起身,笑道:“那茜雪姑娘还等着回话,马兄且等着准信儿吧!”
说罢,陈斯远扭身而去。那马攀龙兀自不放心,犹豫着追出来两步,探出手欲言又止,到底不曾说什么。此举自是被钱飞虎、徐大彪二人好一番奚落。
马攀龙恼羞成怒,兄弟三人打作一团自是不提。
却说陈斯远回返那农舍前,果然便见茜雪摘着白菜帮子喂鸡。站定身形,陈斯远说道:“我那位哥哥说过了,只仰慕姑娘品格,刀不刀疤的并不在意。”
茜雪果然一怔,嗫嚅道:“只是我那身契——”
“这有何难?我薄有家资,寻了皂吏使上几十两,什么都办妥当了。”
茜雪闻言说不出话来,那婆子喜滋滋劝说道:“难得遇到有情郎,你这丫头还犹豫个什么劲?”
茜雪害羞起来,别过头去只道:“此事……冯妈妈做主就是了。”
那婆子笑道:“真个儿我来做主?那就嫁了!”
茜雪闻言嘤咛一声,闷头进了房里。那婆子又来寻陈斯远说道。嫁娶一事自不会这般简略,当下陈斯远定下来日寻媒妁登门,余下的自有媒妁料理。
陈斯远暗忖那茜雪既出身荣国府,且是宝玉身边儿的大丫鬟,说不得能知晓些贾家的秘辛。他倒是有心探寻,奈何这会子不是时候,只待来日茜雪过了门才好寻马攀龙探听。
回返三兄弟处,陈斯远拱手道贺,惹得马攀龙老脸臊红,钱飞虎、徐大彪好一番打趣。此事既定,众人均大喜过望。少不得置办酒席,推杯换盏起来。
马攀龙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不过三巡便酒意上脸,说话都含糊起来。
陈斯远衷心道贺,席间却偶尔面露忧虑之色。
钱飞虎、徐大彪两个夯货自是不曾瞧出来,那马攀龙是个心思仔细的,虽喝的有些多却依旧瞧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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