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405节
那周瑞家的进得内中,眼看妙玉额头敷着帕子,原本白皙的小脸儿,这会子愈发白得好似纸一般,顿时唬着脸儿道:“姑娘既病得这般重,怎地不早些回府?方才太太唬了一跳,紧忙请了胡太医来给姑娘诊治。”
妙玉素来媚上傲下,那股子孤高劲儿从不与王夫人、贾母等使,此时只低声道:“原想着自个儿请了郎中瞧过便是了,谁知竟一直不见转好。”
周瑞家的便笑道:“外头的山野郎中,又如何比得过府中太医?”当下扭头与胡太医道:“胡太医,有劳了。”
“好说好说。”
那胡太医踱步上前,自有清梵为妙玉的白皙手腕覆了帕子。胡太医抚须落座,道一声儿‘得罪’,探手切脉。待两只手都诊过脉,胡太医抚须说了一番医理,当下又写下药方来。
那妙玉又引得咳嗽连连,清梵赶忙取了银钱谢过胡太医,这才将周瑞家的与胡太医礼送了出去。
待回转耳房里,那妙玉气得俏脸儿泛红,只道:“当我不知她的心思?这是想要害死我啊!”
妙玉在荣国府待了许久,便是性子孤高不与人往来,手下的丫鬟、婆子却不是孤高的,荣国府什么情形自是知晓。那胡太医素来庸碌,莫说是各处主子,便是下头管事儿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敢去寻,王夫人此番打发了胡太医来,内中之意不言自明!
有婆子便劝说道:“姑娘快别说话儿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说,姑娘此番实在是——”
也不怪婆子腹诽,既托庇荣国府,安安心心做那宝二奶奶备选就是了。此番与那柳湘莲纠缠不清,闹得人尽皆知,那王夫人再是垂涎常家家产,又如何肯让妙玉嫁进门儿来?
妙玉却气恼道:“不是有夏家姑娘么?我待如何,莫非还要她点头不成?”
清梵知道妙玉性子,当下便道:“姑娘快别说话儿了,才得了远大爷的方子,我这就寻人整治。前一回稻香村的兰哥儿只服了小半瓶便大好了,料想姑娘用了不日也能转好。”
妙玉只咳嗽着连连摇头。她这会子心若死灰,恨不得就此一病就去了。
清梵也不理会妙玉如何说,只出来寻了婆子整治那大蒜素,谁知便有邢岫烟领了篆儿前来探望。
妙玉孤高,清梵却是通情达理的。见了邢岫烟顿时好似得了主心骨,当下抹泪言说一番,邢岫烟便道:“莫慌,我这不是来了吗?篆儿,你拿了银钱去厨房挪一篮子大蒜来。”
篆儿瘪瘪嘴,闷声应下,扭身而去。
邢岫烟又道:“你们且整治着,我进去瞧瞧她。”
清梵自是千恩万谢,忙招呼两个婆子出来帮手。邢岫烟看向耳房叹息一声儿,到底挑了帘栊进了内中。
那妙玉兀自咳嗽不休,抬眼见来的是邢岫烟,顿时冷声道:“怎么?你也来瞧我笑话儿?”
邢岫烟没回话儿,只凑坐床边探手摸了摸其额头,又紧忙寻了帕子打湿了,为其擦拭起手心来。
那妙玉胳膊一摔,冷声道:“你我相看两厌,这会子又何必惺惺作态?”
邢岫烟抬眼看着她道:“我也不知自个儿怎地就惹了你不快,你既薄情寡性,我却不好无情无义。便不冲着那几年教导之恩,单是姊妹之情,我也不好置之不理。”顿了顿,又道:“我问过他了,那大蒜素极有效用,想来你服过几日也就能痊愈了。”
妙玉一时无言,只别过头去任凭邢岫烟为其擦拭。
眼看妙玉食不下咽,邢岫烟又亲自往小厨房走了一遭,为其熬煮了一锅菜粥。随即又请了红玉来,指点清梵等分离大蒜素。
至这日下晌,浪费了大半大蒜,可算制得了一小瓶大蒜素。邢岫烟操劳半日,眼看天色渐晚,这才告辞而去。丫鬟清梵便伺候着妙玉服用了那大蒜素。
清梵几番欲言又止,情知自家姑娘是个执拗的,那劝慰的话儿便只得埋在心里。
实则妙玉又岂是冷心冷肺的?有家不能回,寄人篱下,又险些为浪子哄骗,万念俱灰之下,却有昔日闺中好友侍奉左右。
所谓患难见真情,妙玉自是心下动容。只是碍于颜面,这才不曾言说。于是到得夜里,妙玉更是裹了被子痛哭了一场,只觉世间之大,再无自个儿容身之所……
第297章 祸福无门人自召
清早。
婆子叩开耳房房门,清梵迷糊着迎了婆子入内,那婆子便道:“姑娘如何了?”
清梵道:“倒是不烧了,睡下了也不怎么咳嗽,远大爷那方子果然有大用。”
婆子长出了一口气,她们这些下人全指望妙玉过活,自是不想妙玉有个三长两短。
清梵打了水,伺候着妙玉略略擦拭,便往小厨房取了食盒来。妙玉风寒好了大半,这会子却心若死灰,素日里向来孤高的目光也黯淡起来。
待略略用过早点,婆子与清梵对视一眼,前者便劝慰道:“姑娘,莫怪我多嘴……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错非当日姑娘与邢姑娘结下了善缘,只怕姑娘这一遭——”
那位远大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又与妙玉素无往来,错非因着邢岫烟,又哪里会痛痛快快送了方子来?
清梵也道:“邢姑娘还好说,远大爷那边厢,姑娘回头儿须得道个谢呢。”
妙玉心下烦闷,虽早知自个儿错了,却不愿承认,干脆歪了身子别过头去也不言语。
那婆子又道:“出了这等事儿,只怕这荣国府是留不下了。”
候补的宝二奶奶与外头的男子不清不楚,还险些闹出人命来,王夫人再是好脾气只怕也忍不了。
妙玉终于有了点儿反应,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荣国府,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妙玉能往来宫中,借的自然是荣国府的势。她平白将大半脏银兑了内造之物,王夫人又岂会眼睁睁瞧着其远走高飞?
婆子与清梵两个都是没主意的,闻言相看无言,俱都蹙眉不已。妙玉心下却自有思量,暗忖着,总要想个法子脱身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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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过天来,陈斯远兀自在清堂茅舍读书。至于昨日妙玉之事,他早就丢在一旁。
不想到得晌午,又有清梵来寻。
红玉将其让进内中,那清梵倒是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儿,临了又留了一百两银票。
待其告退而去,陈斯远方才反应过来,这是上回自个儿给妙玉垫付的银钱?
正思忖间,便有宝姐姐领了莺儿入内。
陈斯远随手将银票交给红玉手下,迎上前笑道:“妹妹来了?”
宝钗笑着颔首,待落座后便狐疑道:“我方才怎么瞧见……好似妙玉师傅身边儿的丫鬟来了一遭?”
陈斯远身边儿只一个包打听芸香,效用大抵比得上半个莺儿?人家莺儿的手段高绝,设了赌局四下笼络荣国府下人,内中大事小情又如何瞒得过宝姐姐去?
陈斯远本就无心隐瞒,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笑着道:“妹妹便是不问,我也要说的。妹妹可知前些时日我出去了一趟?”
当下他便将妙玉、柳湘莲之事说了一遭。宝姐姐一边厢听着,一边厢留心陈斯远,见其果然只当了乐子来讲,心下并无觊觎妙玉之意,顿时略略放下心来。
待陈斯远说完,宝姐姐便道:“她本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又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陈斯远笑道:“说来……那妙玉原本是留给宝兄弟,我就不信出了这档子事儿,太太还能容得下她。”
宝姐姐低声道:“一则是容不下……二则,她只怕也不好走。”
见陈斯远有些费解,宝姐姐便道:“我家留在府中,还借给姨妈三万两银钱呢。平白遮蔽了她二年,她不出些血,还想全须全尾的出府?”
陈斯远略略愕然,细想又觉在情理之中。想那原文中,黛玉家产尽数贴补了荣国府,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玉带林中挂’?王夫人待外甥女都这般狠毒,又岂会放过那妙玉?
宝姐姐见其不言语,还当他不大信,便又低声道儿:“昨儿个她回来,姨妈便让周瑞家的领着胡太医去了。”
真狠啊!
陈斯远转念一想,那自个儿给了大蒜素的方子……岂不是坏了王夫人的好事儿?
宝姐姐见其蹙眉不已,便追问了一嘴。陈斯远便将此事说将出来,惹得宝姐姐好一阵皱眉。
说道:“姨妈自打与那夏金桂亲近起来,这心肠是愈发的狠辣了。你如今无意而为,不过是惹了其不快,往后再不好挡了其道。”
正说话间,外间忽有芸香、莺儿一并入内,二者叽叽呱呱道:“可不好啦,外头来了一对儿母子,如今正跪门求二奶奶开恩呢。”
陈斯远与宝钗对视一眼,俱都猜到此番乃是王夫人所为。宝姐姐还有些幸灾乐祸,陈斯远却暗忖,那来旺才调拨去管僧道没多少时日,只怕凤姐儿还不曾与倪二切割干净。
王夫人这是急了,为了掌家一事,已然不顾荣国府名声了。
宝姐姐想着去荣庆堂瞧热闹,便起身告辞而去。陈斯远送过宝姐姐,回身便见红玉正与五儿嘀咕着,见了陈斯远,五儿便问道:“大爷,红玉姐姐说这回太太又要掌家了呢。”
陈斯远思量道:“大差不差吧……不过,福祸相依,太太再行掌家,只怕不见得是好事儿啊。”
五儿心下不解,待要追问,陈斯远却挪步又回了书房。他心下暗忖,这王家女果然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啊。只是老太太又不是傻的,又岂会让王夫人真个儿得了逞?
这边厢暂且按下不表,却说宝姐姐一路兜转至荣庆堂,此时除去黛玉、李纨,三春、邢夫人、王夫人俱在。
宝姐姐见过礼,便悄然停在王夫人身后。便有周瑞家的匆匆入内,将外间情形说了一通。
贾母人老成精,闻言顿时瞥向王夫人。那王夫人却鼻观口、口观心,只不住地捻动佛珠。
贾母便问道:“凤丫头可去处置了?”
周瑞家的道:“平儿引了那母子去了门房问话儿,倒是没见二奶奶。”
王夫人正要接茬,贾母便道:“那便等凤丫头来了再说。”
此言一出,那王夫人便只好止住话头儿。邢夫人反应慢,瞧了王夫人与贾母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敢情又是这二位在斗法。她也不管什么掌家事宜,只乐呵呵瞧起了热闹。
少一时,凤姐儿领了平儿匆匆入内。方才见过礼,那贾母便道:“凤丫头,怎么就有人闹上门儿来了?”
凤姐儿可不是邢夫人,这会子心下哪里不知此番是王夫人下的绊子?
她这会子心下暗恨,恨自个儿合该早些听了陈斯远的劝。若早些与那倪二切割清楚,又岂有今日之祸?
凤姐儿暗咬银牙,可老太太发问了,她总不好遮掩过去。便是她自个儿遮掩了,也会有人将内情说将出来。
于是凤姐儿便道:“都是孙媳妇行事不谨慎。这二年孙媳妇眼看府中周转不济,便存了钱生钱的心思。于是寻了倪二将银钱放出去,一年出息不过几百两,也大多贴补了府里。”
平儿在一旁转圜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我们奶奶不过是将银钱放给了倪二,约定了月息三分,随取随用。至于倪二再往外放,可与我们奶奶再无干系。”
王夫人冷眼瞥了这主仆一眼,说道:“凤丫头,你放债的事儿且不说,那母子二人到底所为何来?”
凤姐儿实在不好往下说,那平儿便道:“也是那倪二做下的恶事!”
平儿简短截说,却是有张姓人家原本家中殷实,夫妇二人操持早点营生过活。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张家男人四月里忽而染了肺痈,延医问药月余,眼看家财耗尽,张氏无奈之下只得问倪二借了五两银子。
到得六月里,张家男人到底一命呜呼而去。张氏散尽家财,又卖了外城屋舍,将男人发送之余,又寻了倪二还银钱。谁知不过两月光景,那欠账便驴打滚也似到了七两银子。
张氏还不上,只得赁了屋舍领着儿女重操旧业。不想每月都还一两有余,到得本月竟还欠下了八两银子。
眼看张氏还不上,那倪二又领了青皮登门威胁,话里话外说张氏长女薄有姿色,正好拿来抵债。那张氏不从,倪二便买通泼皮整日介捣乱。
那早点摊子主顾都是四下百姓,有泼皮每日捣乱,没两天就没人光顾。张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任凭倪二将大女儿牵了去。
她想着女儿不过是卖进富贵人家为奴为婢,原还打算积攒了银钱为女儿赎身。谁知前日忽而得了信儿,女儿入得襄阳侯府不过两日竟死了!
张氏求告无门,被那襄阳侯府乱棍打出,不知得了谁人指点,便来荣国府求告。
平儿话音落下,那王夫人立时冷眼瞥了眼凤姐儿,说道:“阿弥陀佛,真真儿是可怜。”
贾母瞧着垂首不语的凤姐儿,当面好半晌说不出话儿来。
此时那邢夫人也不知是如何想通的,便道:“这般说来,凤丫头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啊。老太太说说,这银子是放给倪二的,人是襄阳侯府打杀的,里里外外与凤丫头何干?”
贾母颇为古怪地瞧了一眼邢夫人,忍不住颔首道:“这般说也没错儿。”
那边厢的王夫人便道:“可总归是坏了咱们家的名声。”顿了顿,王夫人冷声道:“却不知那张氏不去寻倪二、襄阳侯府,为何偏偏要来寻咱们家?我看,还是凤丫头行事不谨,才有那倪二拿了咱们家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
下头周瑞家的附和道:“太太说的没错儿,这还只是个张氏,后头还不知有多少苦主呢。”
王夫人又接茬道:“坏了名声是小,若是惹得圣人厌嫌了娘娘……还不知如何料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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