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439节
陈斯远苦笑道:“本也不是急切之事,这会子不提也罢。”顿了顿,陈斯远说起旁的话儿来,道:“倒是二嫂子,如今巧姐儿也大了,总要想着诞下麟儿才好。”
凤姐儿为之一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这等事儿岂是她自个儿便能做得了的?
略略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提也罢。”
陈斯远闻言暗自琢磨,心道如今贾琏与凤姐儿还不曾和好?
余下路程陈斯远不好说旁的,只好与凤姐儿说了些生意经。
临近巳时,一行车马到得薛家老宅。陈斯远下得车来遥遥便见门前挑了两盏硕大白灯笼,往来下人俱都披麻戴孝,因薛姨妈膝下再无子嗣,刻下便由薛蝌代为迎来送往。
因都是家中老亲,事宜众人略略寒暄,便闹哄哄一道儿往后头灵棚而去。
薛蟠年纪轻轻遭逢横祸而亡,并无子嗣傍身,曹氏便与几个小妾披麻戴孝于灵棚中答礼。
宝姐姐尚未出阁,依制须得服齐衰,刻下也换了一袭素衣,为薛蟠守丧。
陈斯远抬眼观量一眼,便见宝姐姐失魂落魄,再没了往日的处变不惊。陈斯远连连朝着其瞧过去,好半晌二人才对了视线,陈斯远呶呶嘴,宝姐姐这才略略回神,与身旁曹氏言语一声儿,悄然往灵棚外来。
此时众人业已与薛蟠妻曹氏答对过,男客自有薛蝌引着往堂中叙话,女眷则径直往后头去瞧薛姨妈。
陈斯远借故解手,等了好半晌方才等到宝姐姐,又吩咐了莺儿守着,陈斯远探手扯了宝钗到墙角。
陈斯远眼看宝钗一双水杏眼红肿,禁不住心下怜惜,叹息道:“妹妹,文龙……到底是何缘故啊?”
宝钗闻言顿时又红了眼圈儿,摇了摇头实在不忍多言,只道:“他恣意惯了,此番……真真儿是咎由自取。”
陈斯远来时便有了隐隐猜测,低声说道:“文龙可是对那柳湘莲——”
宝钗泪眼婆娑看向陈斯远,想着他往后总是自个儿最亲近之人,这才扑在陈斯远怀中哭出声儿,随即又断断续续说了缘由。
却说昨日薛蟠离了老宅往锦香院寻欢作乐,不想醉眼朦胧之际竟瞧见那柳湘莲与一姐儿往后头而去。
薛蟠这些时日憋闷得狠了,且早就存了觊觎之心,这会子自是淫心大动。当下买通大茶壶,往柳湘莲房里送了一壶加了佐料的老酒,待内中二人昏睡不醒,这才入内一尝所愿。
事后薛蟠快意非常,乐滋滋便往自家老宅回转。谁知那柳湘莲醒来发觉不对,待提了宝剑唬了大茶壶一通,这才得知自个儿竟让那薛大傻子给办了!恼羞成怒之下,柳湘莲骑马仗剑就追,待追至牌坊,这才杀了三人,伤了两人。
过后兀自不解气,生生割去薛蟠的脑袋,悬于牌坊之上。
陈斯远听罢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觉愚痴之人果然挽救不得。自个儿因着宝姐姐与薛姨妈之故,几次开口点拨,不想薛大傻子反倒比原书里还要早死了几年!
陈斯远叹息着拍打宝姐姐背脊,低声抚慰道:“妹妹且想开些吧,文龙兄既去,总要先行料理的身后事,再将那凶徒法办了才好。”
柳湘莲此子杀人越货,且武艺不俗,若是其人得知自个儿也坏了其好事,说不得便要怀恨在心。起先此番不曾犯案,行事尚且有所顾忌,如今亡命天涯,谁知此人会不会愈发偏激?
宝姐姐点点头,又抬眼可怜巴巴道:“我哥哥这一去,王家、贾家乃至薛家各房都要扑上来撕咬,有些事须得早些防备。奈何妈妈这会子心神已乱,我几次张口言说,妈妈都听不下去。要么哭哥哥,要么就骂那柳湘莲。”
陈斯远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姨太太如此……也在情理之中。妹妹速速吩咐得力人手,将各处账目、地契、文契好生藏匿起来。免得来日为他人做了嫁衣。”
宝姐姐抽泣着擦了擦眼泪,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家中总有几个忠心的管事儿、掌柜,我这就吩咐下去。”
此时外间又有顺天府衙役登门,宝姐姐不好抛头露面,少不得陈斯远到得前头与薛蝌一道儿答对了。
京师首善之地,顺天府衙役自是比旁处精悍,可通算下来十桩案子能破获三四桩也就顶天了。那柳湘莲游侠习性,一击过后远遁千里,说不得此时早已逃出京师,想要将其捉拿归案还不知何年何月。
陈斯远答对了顺天府衙役,又去正堂里与贾赦、贾珍等商议治丧事宜。
大老爷本意要让贾琏、凤姐儿两口子帮着治丧,那薛姨妈本要一口应承下来,谁知一眼瞧见了陈斯远,顿时改口道:“琏儿还要顾及荣国府庶务,凤丫头又有恙在身,只怕不妥。我那侄儿虽年纪小,处事却是个周全的,再有远哥儿帮着拿拿主意,料想也能处置妥当了。”
凤姐儿本就不愿为薛蟠治丧,闻言便道:“姑母此言不错,远兄弟行事周全,先前便帮着我治过丧,那前头刁钻仆役无不膺服。”
贾赦一琢磨也没错儿,便点了陈斯远治丧。
陈斯远有心宝姐姐与薛姨妈,自是义不容辞,当即起身应下。
其后又商议往各处送讣闻、小殓、大殓、出殡发丧、送棺回转金陵事宜。
这前几样且不说,最后一样,盖因薛家世居金陵,祖坟自然也在金陵。薛蟠有妻无子,薛姨妈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要曹氏千里扶棺返乡。只是曹氏一介女流,这一路辗转千里,总要选个得力的男丁护持着才好。
为此事众人计较许久,一直拿不定主意,便暂且定下讣闻事宜,打发了贾琏往城中铺子采买寿材。
因讣闻还不曾送,是以今日来的都是家中老亲,除去贾家、王家,便只有薛蝌、宝琴两个。余下亲朋故旧,须得得了讣闻后方才会来吊唁。
闹闹哄哄商议半日,待临近午时,薛蝌来问过薛姨妈,薛姨妈这才强打精神要留饭。贾、王两家哪里会差这一顿饭,当下只留了人手帮衬,贾赦、王夫人、凤姐儿等便一并告辞而去。
偏那王舅母多留了一会子,扯了薛姨妈嘀嘀咕咕说了半晌,这才起身离去。
陈斯远前后忙碌,直到用过晌午饭后才得空去后头看望薛姨妈。
入得内中,便见同喜、同贵两个陪着薛姨妈垂泪。陈斯远心下叹息,上前宽慰几句,便与两个丫鬟道:“我有些事要与姨太太说,劳烦两位姐姐守住房门,不好让旁人进来。”
同喜、同贵两个已然当陈斯远乃是薛家姑爷,眼见薛姨妈哭着不曾言语,便一道儿到房门守着去了。
内中只余二人,陈斯远这次凑过来扯了薛姨妈的手儿,正待开口,便见薛姨妈抬眼婆娑着瞧了其一眼,随即一头扑在其怀中,放声痛哭道:“远哥儿,蟠儿……他……去了啊……呜呜呜,悔不当初啊,我就不该纵着他出去闯祸。如今可好,竟将自个儿一条性命赔了去……呜呜呜……可怜留下一家子女眷,半个男丁也无……薛家大房……绝嗣了啊!”
陈斯远叹息一声,抚着其发髻宽慰道:“事已至此,咱们还是为以后打算吧。”
“打算?蟠儿没了,我哪里还有打算?”
眼见薛姨妈六神无主,陈斯远用力抓住其肩膀,猛地摇晃一下,待其止住哭声儿,这才肃容盯着其道:“文龙既去了,你总要为宝钗打算一番吧?”
薛姨妈怔住,过得半晌方才略略回神儿,说道:“是了,我还有宝钗。”顿了顿,又呜咽道:“只是宝钗再好,也是女儿家,又如何顶门立户?”
陈斯远道:“这些容后再说,当务之急,是须得防着外头人扑上来撕咬,将薛家大房吃干抹净。”
薛姨妈顿时惧怕起来。此时宗族礼法可不是顽笑,但凡一家绝嗣,必有同族同宗扑上来分而食之。有良心的,尚且能留母女两个一口饭吃,没良心的干脆过上一年半载便将二人养死!
薛姨妈抹了抹眼泪,慌乱道:“我,我该如何做?”
陈斯远道:“我与宝妹妹说过了,先行将家中地契、文契都收拢起来,免得被人趁乱盗了去。至于往后,文龙既死,那皇商差事再留无益,不若许给薛蝌。”
“给他?”薛姨妈眉头紧皱,心下极不甘愿。说道:“薛蝌心下只怕早就恨上我了,皇商差事给了他,谁知他过后会如何待我家。”
陈斯远道:“你既留不住,莫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方才仔细瞧过,薛蝌年岁虽小,行事却颇有章法,不是那等意气用事之辈。你将皇商差事与二房银钱都给了他,我再与其说道一番,料想薛蝌也不敢落井下石。”
薛姨妈早就没了主意,眼见陈斯远说得笃定,这才不情不愿点了下头,又问道:“然后呢?”
陈斯远说道:“然后,此事须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定下承嗣之事,免得金陵各房扑上来纠缠不清。”顿了顿,又道:“我思量着,此番不拘如何,你家中总要破财免灾。”
薛姨妈如何不知,陈斯远所言的乃是贾、王两家。方才那王舅母说了些有的没的,话里话外都说要护着薛家母女,这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薛姨妈抽泣不已,说道:“我那嫂子说兄长业已在回京路上,说不得年底便要受封赏。如今王家势大,我看……不若此番投了我那哥哥?”
陈斯远顿时皱眉教训道:“糊涂!姑且不论你个兄长心思如何,单说数年前你家来了京师便住进荣国府,你道你兄长心里没气?你若再去投他,只怕未必得其待见不说,反倒会恶了你那好姐姐。
好比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啊。”
“这——”薛姨妈琢磨了下,说道:“你说的也是,那我……便将家中残余铺面转给姐姐?”
陈斯远点头道:“现下看,也只有如此了。”
凤姐儿先前上眼药的话儿,听听就是了,陈斯远自会为宝钗母女两个谋划。
薛姨妈闻言顿时心如刀绞,不禁哭得更厉害了。那各处铺面、营生,房产、财货或许没几个银钱,真正值钱的乃是背后的门路,与店中的掌柜、伙计。薛姨妈要割肉,自是只按照铺面算钱,贾家得了去乃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陈斯远任其哭了半晌,这才道:“处置过这几件事,最后便是选一人承嗣。”
薛姨妈立时道:“家业是我家的,我才不要选个不相干的来!”说着忽而一顿,旋即一把抓住陈斯远胳膊,希冀道:“不若,不若咱们要一个,回头儿生下来遮掩一番,便说是从远支抱养的如何?”
陈斯远瞠目结舌,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你家如今哪里还等得了十个月?”
薛姨妈哭道:“早知如此,先前莫不如不喝那避子汤了。”
陈斯远心道,谁知薛蟠此一番竟早早的就死了?叹息一声儿,说道:“实在不行,干脆让薛蝌兼祧两房就是了。”
“他?凭什么?”薛姨妈恼道:“若不是他见天来催逼,我又何至于躲去荣国府?若我还在家中,蟠儿再如何也不会……呜呜呜——”
陈斯远道:“罢了,此事也不急在一时。你迟一些再给金陵去信儿,这一来一回总要两月光景,赶在此前敲定此事便好。”
薛姨妈垂泪应下。
此时外间叩门,便有同喜道:“太太,曹家太太与大哥儿来了。”
这是曹氏的娘家人,薛姨妈不好怠慢,抹泪起身,别过陈斯远便往前头去迎。
陈斯远随着薛姨妈一道儿出来,正巧有仆役来寻,却是外头请来了皮匠,要为薛蟠缝制尸身。
薛蟠身首异处,自然不好一直这般模样,便要寻皮匠将脑袋缝回脖子上。还有那等找不回脑袋的,或是寻木匠雕个脑袋,或是干脆用大萝卜雕一个充数。
陈斯远到得前头与薛蝌一道儿问过了两个皮匠,定下一人缝制,转头儿又有仆役请了几个专门打幡摔盆的闲汉来,留待出殡时充任孝子贤孙。
一应停当,陈斯远才得空回转后头。内中宝钗母女兀自垂泪,那曹家太太长吁短叹,却并未太过哀伤。盖因曹氏乃是天生石女,此时无药可医。本就是要守活寡,与如今这般守寡没什么分别。
至这日傍晚,曹家人回转。因薛家老宅屋舍不多,前后只三进,薛姨妈便吩咐陈斯远与宝琴一道儿回转荣国府。
陈斯远本要骑马而行,谁知宝琴临上车之际说道:“远大哥,今日北风寒凉,骑马而行说不得染了风寒,莫不如与小妹一道儿乘车回返。”
陈斯远牵着缰绳瞧了宝琴一眼,便见小姑娘一袭缟素,头上用的头面儿也换做了银制的。心下暗忖,宝琴定是与自个儿有话要说,当下便点点头,上得马车里与其相对而坐。
车行辘辘,待离开薛家老宅,宝琴便忍不住道:“远大哥,不知梅家可有音讯?”
陈斯远摇了摇头,说道:“你哥哥也时常去梅翰林家,他没与你说过什么?”
宝琴蹙眉摇了摇头,道:“哥哥只说梅翰林重诺,断不会推拒了这桩婚事。”
陈斯远思量着,薛姨妈为防皇商差事落在二房手中,这才出面阻拦宝琴嫁入梅家,如今都要将皇商差事交给薛蝌了,那宝琴嫁不嫁入梅家自是没关系了。
他心有贪念,却知宝姐姐素来不喜宝琴,想要坐享齐人之福那是痴人说梦。因是便道:“琴妹妹为何不愿嫁入梅家?”
宝琴道:“上回便与远大哥说过,我从小随着父亲走遍大半河山,如今心思野了,不愿去做深宅妇人。梅家家风古板,我若嫁了去岂不是要憋闷死?”
陈斯远纳罕道:“琴妹妹不为自个儿家中打算?”
宝琴理直气壮道:“哥哥素无才学,却颇有处事、经营之能。我家虽家底不多,也却足够支撑哥哥起家的本钱。这世间轻贱商贾,若哥哥来日富甲一方,反倒容易招灾惹祸。莫不如小富即安,平安喜乐一生才好。”
陈斯远心下暗赞,这宝琴倒是想得通透,无怪没了金玉良缘,入得府中也能得贾母欢喜。
陈斯远略略思量,便与宝琴说道:“实不相瞒,梅冲不大赞成这门亲事,他私下自有谋划。不过往后到底如何,我也说不清。”
“还有此事?”宝琴说道:“梅家兄长这般年纪,料想定是有了意中人……如此我更不能嫁过去了。”
陈斯远不好多说,心想这两日那单家姑娘便要去能仁寺上香,就看梅冲能否把握住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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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老宅。
薛姨妈眼泪业已哭干,这会子枯坐后房中怔怔出神,心下自是悔不当初。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便有一袭缟素的宝姐姐挪动莲步而来。到得近前宝姐姐蹲踞下来伏在薛姨妈腿上,道:“妈妈总要吃些东西,这日子还长着呢。”
薛姨妈摇头道:“我这会子实在吃用不下,睁眼闭眼都是你哥哥的影子。呜呜……前回在荣国府撞见远哥儿,他还提醒了一嘴,偏生我没当回事儿。”
宝钗劝说道:“妈妈莫要自怨自艾,哥哥如今去了,一则打理身后事,二则……总要为咱们大房承嗣一事考量,不好让大房断了香火啊。”
薛姨妈点了点头。思量着叫来同喜吩咐道:“你去劝劝大奶奶,无人祭拜,她也不用守着。这才刚开了个头儿,往后才要累人呢。”
同喜应下,扭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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