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480节
陈斯远略略盘算,便吩咐道:“拿三百两银票去,让二姐姐帮着倾一些银稞子,咱们年节赏钱就用这些了。”
红玉盘算道:“正月里有宝姑娘生辰,二月里是林姑娘,这都是连着的,我看莫不如多倾一些,免得到时候不够用。”
“也好,那就倾五百两……够了吧?”
红玉笑道:“一准儿是够了的。”
红玉寻了银匣子,翻找出五百两银票自去料理。过得半晌,又有芸香过来递话儿,却说昨儿个回程时陈斯远打发庆愈往贾雨村府邸送了拜帖,今儿个一早贾雨村回了帖子,邀其后日过府一叙。
陈斯远心下暗忖,贾雨村补授兵部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可谓一步登天、风头正盛。奈何此人底蕴不足,家底浅薄,此番送贺礼须得实惠一些才好。
过得半晌,红玉办妥了差事,回了话儿又忽而说道:“听说今儿个花家出殡,袭人这一年真真儿被家里拖累得不轻。”
陈斯远纳罕道:“这是怎么说的?”
红玉道:“夏姑娘没来之前还好,袭人熟知宝二爷的性儿,总能拿捏一二;等那夏姑娘一来,袭人便没了法子,反倒每回宝二爷闯了祸都会挨了太太责骂。”
是了,那夏金桂是个乖张狠戾的性儿,晴雯等逐个被打发去,绮霰斋里最得宠的便只剩下袭人。夏金桂一心谋宝二奶奶的位份,哪里会容许一个丫鬟越过自个儿去?
想那原文中,夏金桂连呆香菱都不曾放过,又哪里会放过袭人去?
想起袭人来,陈斯远暗忖,好歹几番露水情缘,如今袭人丧母,总不好不管不顾。且如今夏金桂离了荣国府,只怕过门时才会回来,这往后能用到袭人的地方极多,不好太过生疏了。
因是这日捱到下晌,待听闻花家人送殡归来,陈斯远便领了庆愈直奔花家而去。
到得左近,眼看有一茶楼,陈斯远便寻了个雅间儿安坐,打发庆愈去请袭人。
这日花家送殡归来,袭人自是哭得死去活来。为了续母命,这一年来袭人用尽手段,银子泼水一般花用出去,不想还是不曾捱到过年,母亲便撒手人寰了。
正神伤之际,忽而其嫂来寻,与其说道:“宝二爷打发小厮来请,说是宝二爷不便来看你,要你出去见一面儿呢。”
“宝二爷的小厮?”
第347章 岁末旧怨暗潮生
袭人应了一声儿,与叔伯姊妹道恼一声儿,别过嫂子便往外而来。到得门前搭眼一瞧,来的却是陈斯远的小厮庆愈。
袭人眼见花自芳陪在一旁,赶忙道:“是二爷打发你来的?那我这便随你去吧。”
庆愈应下,笑着探手一邀,道:“花大姐快请,二爷就在巷子外的茶楼雅间里等着。”
花自芳一身孝衣却满面堆笑,闻言催促道:“妹妹快去,不好让宝二爷多等。诶呀,还是我送你去吧。”
庆愈赶忙拦下,说道:“二爷只叫了花姐姐一人,你这一身孝……可不好冲撞了宝二爷。”
花自芳赶忙停步,拱手道恼道:“是我的不是,竟忘了方才发送过母亲。既如此,那妹妹快些去吧。”
袭人抿嘴点点头,随着庆愈往巷子外而去。
不一刻到得茶楼,庆愈引着其上了楼,到得雅间左近这才止步。说道:“花姐姐快进去吧,大爷正等着呢。”
袭人颔首应下,绕过屏风,便见披着缎面鼠皮大披风的陈斯远正自斟自饮。
袭人也是乖觉,上前见了礼,便过来伺候着为其斟茶。
陈斯远低声道:“本该前几日就来,谁料年关左近庶务繁多,城里城外没少跑。你母亲的丧事可办妥当了?银钱可够数?”
袭人抿嘴一福,说道:“劳烦远大爷关切,母亲发引事宜俱都妥当。银钱上,府中给了二十两银子,太太又贴补了二十两,大抵是够数了的。”
“真够数了?”陈斯远抬眼问了一嘴。那花自芳可不是个省心的,这大半年借着其母得了消渴症,没少从那买药钱里上下其手。其人又是个好脸面的,四十两银子瞧着不少,可大操大办之下,说不得还要袭人私底下贴补。
袭人心下动容不已。自打撵走了最得宠的茜雪、晴雯,袭人自以为彻底拿捏住了宝玉。上回年后回家,宝玉还特地过来瞧了一眼。
结果呢?这宝玉既多情又薄情。当着面儿恨不得与你掏心掏肺,离了府便彻底忘诸脑后。
此番花母治丧,只鸳鸯、平儿偷空来了一趟,宝玉竟不闻不问。反倒是这位瞧着待自个儿薄情寡性满是算计的远大爷,竟巴巴儿过来瞧了自个儿一回。为防被人诟病,还特地选了这等私密所在。
动容之余,袭人自是惋惜不已。早知宝玉这般性儿,她就不该一早儿便将清白给了去。如今虽与这位远大爷有几回露水情缘,可终究是失了身的,再难入其房里。
陈斯远见其沉吟不语,又仔细端详一眼,见其头上只别了一根素净银钗,顿时叹息一声儿道:“怕是没少将自个儿的头面、体己搭进去吧?”
说话间,自袖笼里寻了两张银票来,扯了袭人的手塞在其中,说道:“想来你也知道夏金桂业已委身宝玉,那夏金桂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多存些银钱,若事有不谐,好歹有银钱傍身。”
袭人捏着银票不说话儿,过得须臾,竟红了眼圈儿掉下泪珠子来。
她这副可怜模样,倒是惹得陈斯远心下生出几分怜惜来。奈何此女太过工于心计,正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随手送去二百两银子,说不得袭人这枚棋子来日就有大用。
陈斯远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随手丢下一块碎银子,起身说道:“你也不用急着回荣国府,总要将后续事宜处置妥当了才好。另外,夏金桂一年半载的进不了府,你总有些转圜光景。哎,好自为之吧。”
袭人低应了一声儿,忽而扑过来撞进陈斯远怀里,死死揽着陈斯远的腰啜泣不已。那到了嘴边儿的话儿眼看要说出口,可又生生咽了回去。
一则是她早失了清白,另一则是因着她往宝玉身上投入了那般多的心血,又怎肯轻言放弃?
于是过得须臾,她便啜泣着说道:“远大爷恩德,奴婢铭记于心。来日但有机会,定当报还。”
陈斯远要的就是这句话!涉及己身,袭人自是不肯苦了自个儿;可若是不涉及自个儿,袭人一准儿会卖陈斯远个人情。
陈斯远好言劝慰了几句,思忖着袭人方才丧母,便要别过袭人。谁知袭人却低声说道:“远大爷……我姨母往乡下走亲戚去了,明早启程,过了十五才回呢。”
陈斯远闻弦知雅意,低声道:“那我过几日再来寻你。”
言罢又探手挑了袭人的下颌。袭人的脸儿一点点仰起,待对上陈斯远那双清亮的眸子,顿时羞得闭了眼帘、喘息粗重。
袭人分明感知到鼻息贴近,谁知俄尔又骤然远离,挑着自个儿下颌的手也撒开。陈斯远笑着道:“快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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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两日。这日陈斯远回返新宅备下厚礼,便往贾雨村家中造访。时隔半载,贾雨村官威尤盛,以部堂之位参赞军机朝政,来日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二人相谈不过两盏茶光景,先是问了问陈斯远课业,又问了问黛玉情形,临了才说了老太妃缠绵病榻,圣上有意开恩科之事。
这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就算至亲也是因时而异、因势而异。先前陈斯远得中举人,贾雨村自是高看一眼;如今贾雨村位列部堂,这架子难免又端了起来。
陈斯远心下暗忖,若是来日自个儿过了恩科,想必贾雨村此人又会待自个儿一如当初吧?
送过年礼,心下略显憋闷的陈斯远想起袭人来,便径直往袭人的姨母家寻去。到得地方,二人天雷勾地火,自是好一番缠绵缱绻。
许是袭人憋闷的很了,这一日竟索要不停。春风几度,二人正是忘情之时,谁知偏在此时外间传来叩门声儿。
唬得袭人激灵灵哆嗦个不停,好半晌缓过神儿来,脸色煞白道:“不好,莫不是我那姨母一家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李贵在外间道:“袭人可在?宝二爷来瞧你,谁知往你家去扑了个空,你哥哥说是来了此处。”
“宝玉来了?”袭人扭身要推开陈斯远,谁知陈斯远箍住其,让其动弹不得。
袭人哀求两声儿,陈斯远却是不管不顾,一径待风歇雨住方才撒开袭人。袭人顾不得穿戴齐整,只胡乱裹了外衣便紧忙跑出来开门。
门外,李贵正一脸不耐的拍门,又有宝玉裹着貂裘站在其后。
李贵扫量袭人泛红的小脸儿,皱着眉头问道:“怎地才开门?”
袭人扯谎道:“前两日送殡染了风寒,姨母让我打扫屋子,早间忙活一起子,不想方才竟困倦不已,这才歇下了。”
宝玉探手拨开李贵,上前温润笑道:“袭人,你家里事处置得了?何时回来?”
说话间迈腿就要往里走,谁知袭人横身一步拦下,说道:“我须得过几日才回……宝二爷别进了,我如今染了风寒,可不好过了病气儿。”
宝玉只当袭人为其着想,便停步道:“那你可得快些将养好,你不在房里,我可是很不习惯。”
李贵也道:“你是不知,二爷近来得了怪病,三不五时便要头晕、反胃,寻了太医诊治也不见效用。”
袭人这会子哪里理会宝玉死活?当下就道:“许是你吹了凉风、外邪入体,近来愈发天寒,你还是别胡乱走动了。”
宝玉笑道:“老祖宗也是这般说的。罢了,我就是来瞧瞧你……哦,银钱可还凑手?”说话间解下腰间荷包递了过来。
袭人要推拒,宝玉强拉了其手儿,将荷包塞在袭人掌中,说道:“你且拿着,我又不缺银钱花用。你还染着病,不好吹冷风,我这便走了。”
说罢领着李贵往回走。袭人随行出来,站在门前目视二人远去,这才暗自舒了口气,紧忙关门落栓。打开宝玉所赠荷包,便见内中银稞子、金瓜子都有,估摸着加起来能有三、四十两?
袭人顿时撇嘴鄙夷不已。真真儿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尽心服侍宝玉这些年,临了还比不过人家远大爷随手所赠银钱多。
袭人本就是个心思多的,早前便能感知到夏金桂对自个儿若有若无的恶意,情知来日夏金桂进了门儿,只怕定没有自个儿好果子吃。
今儿个又经陈斯远点拨,既然宝二爷的姨娘不好肖想,那还莫不如多积攒些银钱傍身呢!
宝玉那般多情以至无情的性儿,来日自个儿真有个好歹,顶破天他会哭上两回,再没别的用处。与之比较起来,还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更妥帖些。
思忖罢了,又想起陈斯远前前后后给了自个儿快八百两银子,若不是因着母亲治病要用,这些银钱足够自个儿置办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舒舒服服过上一生了。
有那么一瞬,袭人甚至想就此随了陈斯远去。可旋即又改了心思……想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说不得远大爷给自个儿这般多银钱,便是存着如此心思。既如此,何不顺势而为?
拿定心思,袭人快步回转屋里。
到得东梢间里,眼见陈斯远敞着怀,大咧咧歪在炕上,正慢悠悠吃着茶水。
陈斯远只抬眼瞥了一眼,袭人抿抿嘴儿,三两下解了大衣裳,又猫儿也似乖顺地扑上炕来,寻了陈斯远痴缠不已。
陈斯远愕然之余乐道:“怎地,还不曾痴缠够?”
袭人咬着下唇不言语,那丹唇雨点一般落在陈斯远身上,身形逐渐下移……
须臾,陈斯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道一声儿‘好个妖精’,起身抄起袭人翻身压上,内中闺房情趣,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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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迎春管家十余日,除去捧了王善保家的婆媳三人四下耀武扬威,旁的一概萧规曹随。
这日一早儿迎春打着探病的名义,往凤姐儿处走了一趟。姑嫂两个说了半晌家常,大丫鬟司棋忽而扯了平儿道:“有些时日不见巧姐儿了,咱们也去寻巧姐儿说会子话儿。”
平儿心思伶俐、一点就透,情知这是二姑娘迎春私底下有话儿与凤姐儿说,当下便笑着颔首应了,与司棋相携而去。
待内中只余下二姑娘迎春与凤姐儿,凤姐儿捧着茶盏呷了一口,这才说道:“二妹妹且说吧,有什么是要用到我的。”
迎春就道:“太太身边儿的李贵,伙同库房将辽东新米盗卖了大半,又买了陈米充数。凤姐姐可知此事?”
凤姐儿揉着额头道:“倒是听平儿提了一嘴,只是我这阵子不好思虑过重,便暂且放在一旁……怎地,二妹妹有意对付李贵?”
迎春笑道:“下头怨声载道,若只是一年陈的米粮也就罢了,李贵采买的陈米大多都陈了二三年,入口一股子霉味儿,分明是喂畜生的,又哪里是给人吃的?”
凤姐儿蹙眉道:“年关将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发动,二妹妹就不怕惹了老太太厌嫌?”
迎春慢条斯理道:“凤姐姐这话却是错了,这盗卖新粮的又不是咱们,老祖宗要恼也是恼李贵等人,又与咱们何干?”
凤姐儿一琢磨也是,便问道:“二妹妹打算如何做?”
迎春笑着道:“自是要将事情做绝。”说着身形前倾,拢手附耳嘀咕了一通,直把凤姐儿听了个瞠目。
仔细思量一番,想着此番不只是兑子,还能将脏水泼在王夫人身上,凤姐儿便咬牙颔首道:“好,就依二妹妹所言。”
倏忽便到得这日晚饭时分。
邢夫人自打得了贾母口头应允,除非有事儿,否则极少往荣庆堂来晨昏定省。这日却是抱着四哥儿,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来了荣庆堂,只说四哥儿许久不见贾母,心下念叨着老祖宗。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四哥儿零星往外蹦话儿,又能东倒西歪的乱跑,正是最惹人欢喜的时候。
饶是贾母再不待见邢夫人,这会子瞧见四哥儿,也是宝贝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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