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仙宗 第196节
“两仪宗来人到底是为作甚?两仪宗又为什么要派岳家子弟来?”讲道的声音徐徐传入了费司马的耳朵里,他却并不为之所动。
纵是蒋青在同侪之中已算是后起之秀,这场讲法之中也不乏干货,在费司马眼中也能勉强称得上是可圈可点。
可费司马从前在颍州族地的时候,便是连金丹讲法都听过数次,自是难从蒋青这稍显稚嫩的讲法中汲取到多少养分。
依着费司马自己起初的想法,此番来重明宗不过是走个过场,为南安伯彰显一份恩宠罢了。
可偏偏两仪宗也有动作,这倒是超出了费司马预料,令得他不得不有些紧张起来了。
蒋青这场讲法足讲了小两个时辰,他这次讲法事前是认真做了功课的,讲的道理虽不高深,只是些修行基础,却是讲得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直听得在场的练气修士们各个如痴如醉,皆在心头暗呼走了好运。
其间不少散修、小家出身的修士听着听着,便要落下泪来。
“法不可轻传”这五个字,可是修行界的铁律。也因着这条铁律,不晓得有多少微末小修,因了没有资粮传承,行岔了气、修错了路,却闷头不知,埋头修行。
有那运气好的,说不得还能在将老时候幡然醒悟,却又悔之晚矣!
山公与陪坐的康大掌门见此情形,面上皆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
前者已时日无多,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一个出色后辈,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后者此时心中也无暇去想岳澜来此是何目的,只觉自己多年来的殷切期盼终于瓜熟落地,老怀大慰之下,情到深处,竟是泪眼婆娑起来。
细算起来,将一介稚子蒙童养成筑基真修,将重明宗从之前的风雨飘摇带到如今的中兴在即,康大掌门已足足花了二十五个春秋。
其中辛苦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可这收获的喜悦,旁人也自难体会得到。
三声铜钟响毕,蒋青讲法已完,与场中一众筑基真修行过平礼、拜礼。真修落座过后,再是六声钟响,场中一行练气修士齐齐站起作揖,感谢前辈布道之恩。
莫看蒋青讲法排场很小,还远比不得铁西水那场筑基大典,可场中修士对前者的感激却是要胜过后者许多。
蒋青这次讲法很是用心,不止彰显了他个人提携后辈的高风亮节,还将重明宗自跟着州廷做事后,就逐渐败坏的名声也转好许多。
费司马无暇关心这些小门小户是什么心思,令得他有些意外的是,岳澜在蒋青讲法期间一直未有动作,倒像真是来恭贺、听法的一般。
若是寻常时候,费司马怕是不会逗留太久,便要抽身去青菡院见见费疏荷了。可这会儿岳澜没有走的意思,他便不好走了。
蒋青下了高台过后也不得歇,被康大掌门带着与各位筑基一一见礼。
待二人来到铁指挥身侧时,便听得铁指挥笑着言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蒋道友当真了得!唐固明家既然与你家有亲,那某便给蒋道友这个面子了。康大宝,你让明家将这上头东西备好便是,这之后,他家与霍家余孽的干系便算是甩脱了。”
“多谢道友!”
“多谢道铁指挥。”对于自家师弟突地比自己高了一个辈分这件事情,康大掌门还是颇有些不适应。
好在铁指挥只大笑一阵,也并未着恼怪罪,只在话语最后,隐约与康大掌门点了一声
带着蒋青别过铁指挥,康大宝心头又开始唏嘘起来,只道这便是家生玉树的好处。
从前康大宝觍个脸亲自登门去求请铁指挥高抬贵手之时,铁指挥也兀自不管,只说让明家举家上下闭目等死便好。
而在蒋青筑基过后,都不消康大掌门开口再问,这铁指挥便已主动饶过了明家。
这一前一后,铁指挥的态度几可用判若云泥来形容。
一桩心事了结,兄弟二人也轻松不少,又听了衮假司马一通赞许之词,暂且谢过了翡月单家所说两家议亲之事。
二人便来到了尹山公的面前听教诲。
“哈,老夫也未曾想过,只当年零星教过何小子几次,他便还了我一个冰叶筑基回来。”山公的脸上的欣慰毫不作假,说到一半,又顿了一顿,朝着身侧的秦苏弗望去:“哈哈,还有个青叶,也是不错。”
听得此话,几人的心情亦都愉悦了不少,笑过之后,只听得山公复又言道:“蒋小子,而今你修为高了、寿元涨了,却要记得莫生自满之心、勿行骄纵之举。守卫桑梓、庇护凡俗,这些事情老夫或许做不得多久了,你们能做多少,便去做多少就是。”
“康小子,”山公转向康大掌门轻念了一声,后者俛首应道,山公才缓缓说道:
“你今日挣得的这副家业,若何小子看到了,不知道要多么欢喜。只是善泳者溺、善骑者堕,你现在用惯了州廷之势,迟早要还的。
你又不似弗儿这孩子,他而今连血裔亲族都不在了,自可拿自己这条命去挣个前程。你麾下既还有许多人命要管,就要小心许多了。
这几年的动作才是开始而已,从京畿处来的这位伯爷心气不低,这云角州后面还有得死人呢。”
康大掌门与蒋青各自应诺下来,山公话已说完,不愿在此多留,执意要走。秦苏弗便于铁指挥处言过之后,才搀着山公一道离去。
眼见着已零星有人离去,一直沉寂的岳澜此时坐不住了。只是他才刚站起身,黑履道人与费司马便一道迎了上来。
“二位这是什么意思?”岳澜语气并未转好。
“倒是无甚别的意思,只是还请道友莫要在今日做出些有伤和气的事情。”黑履道人率先出言,冷声说道。
“岳长老可是韩城岳家在两仪宗留下的后路,当晓得不能轻掷自身于险地的道理。莫要自误,今日勿论你要做什么都是做不成的,速速离去就是。”费司马语气不好,话中也毫不掩藏对于韩城岳家的敌意。
若不是州廷才收纳了大片地盘,正处在消化吸收的关键时刻,不好给两仪宗再开战端的借口,岳澜今日怕就真回不去了。
“费司马何出此言?岳澜这一支与我们韩城本宗已经断亲,如今已是毫不相干。连伯爷都已知晓此事,你”岳沣的话才说到一半,却被赶来的衮假司马出言嘲道:“首尾两端、两头下注罢了。这等伎俩、不堪入目!”
眼见岳沣被骂得白脸泛红,铁流云在旁见了,又哪里肯干,带着不色与铁西水奔到了衮假司马身前。
现今韩城岳家,是铁流云带领本地势力与州廷中的京畿来人相抗衡的最大助力,他哪能任衮假司马出言嘲讽。
费司马面色阴沉至极,他倒未曾想过这些人居然当着两仪宗来人都能斗得起来。
“这些本地土族,也未免太不识大体了些!”费司马刚想伸手拦住衮假司马,却见岳澜已经从人群抽出。
这位两仪宗长老走到乱局之外,朝着蒋青与康大宝的方向大喝一声:“蒋青,你且听好。某今日是替本宗掌门栗云上修来问,‘金丹弟子,你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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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虎头蛇尾
“金丹弟子?”在场的筑基真修们倏地都安静下来,纷纷咀嚼起这四个字的味道。
云角州大部分的筑基真修们,漫说拜在金丹上修门下,便是连一场金丹讲法都未曾听过的,也是大有人在。
岳澜口中的“金丹弟子”只有短短四个字,一张一合之间只消一息工夫便能清楚念出来,却不知道是多少普通修士,企盼多少年都求不来的福分。
听得此言过后,他们连岳澜是否包藏祸心都先不论,瞄向蒋青的眼神中便已经带了一丝嫉恨。
至于答不答应?他们也想不出来不答应的理由。
先不谈这是多么大的福分,现今岳澜于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两仪宗掌门栗云上修要收你蒋青做徒弟,你敢拒绝?你敢打金丹上修的脸?就凭你这新晋的冰叶筑基?
真以为小小一个重明宗凭着运气,做了州廷的马骨,就能得罪两仪宗这个威震数州的坐地虎?
再说得现实些,便是费司马这等人物,也不想遭任一个金丹记恨。
“你若有意,三阶灵脉、筑基剑仆、极品灵器、宙阶功法,掌门都已为你准备齐全。一应待遇,都与门中嫡传的师兄弟看齐,不差半点。蒋青,你意下如何?”
若说先前“金丹弟子”那四个字,只能令在场的筑基真修们稍有艳羡的话。岳澜现在这会儿所言的物什,便是差些的假丹丹主都要垂涎,更莫说他们了。
跟这些比起来,重明宗还有个什么?拿什么比?
在外人眼中看来,重明宗而今最值钱的便是康大掌门的正妻费疏荷了。
莫说这是掌门夫人,落不到蒋青嘴里头,就算真.也肯定无法跟三阶灵脉、筑基剑仆、极品灵器、宙阶功法这些物什相比。
以常理而言,蒋青没道理不答应。
只是还有两点尚需考虑:两仪宗的金丹上修有没有拿话诓人与云角州廷对于此事的态度。
这事情着实难办,岳澜再次开口过后,蒋青倒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令得旁人瞧不出他心中是否意动;
康大宝面带愁容,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破局的主意;
费司马脸带愠怒,牙关紧咬,将拳头攥得铁紧,直勾勾地看着岳澜,表情不善:
黑履道人眉头紧锁,看着岳澜久久不曾挪开眼睛,似是想从后者面上读出点儿东西来。
岳澜将在场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头一叹,果然如掌门算计的一般,无有什么意外之喜。也是,金丹弟子,本就是莫大的福分了,再加上许诺出来的这些财、地、法、侣。
这在两仪宗是连岳澜自己这等两仪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都未有过的恩遇。小派出身,道体又有残缺,又哪里能抵御得了这份造化的诱惑?
“可惜呐,”岳澜瞧出了岳沣眼中的不忍,也看清了费司马等一众州廷大员,毫不掩饰的怒意。
“若是蒋青答应过后,费南応却不应许,号召着在场的州廷鹰犬们将蒋青与自己一道殴杀当场,掌门想必会很称心如意吧。”岳澜心中泛起一丝酸楚来,他来前便已想清楚了,栗云这回传旨为什么要点他这个岳家子弟亲自出马。
以常理而言,费南応肯定是不能眼睁睁地见着自己将蒋青带回两仪宗的。
后者可是彰显州廷对重明宗这块马骨恩遇的活招牌,若是真被岳澜撬回了两仪宗,那么在匡琉亭那头,在场的州廷大员们又要如何交待?想要顺风顺水的回去怕不是个笑话。
“也罢,免不了是要做过一场的。”岳澜立时警觉起来,从前依着栗云自忖,费南応若要对蒋青动手,黑履道人当是会帮忙的。
再加上蒋青、蒋青师叔黑履道人与岳澜自己,想胜自无可能,遁逃回两仪宗倒是会有几分概率。
期间若是折了一二人、甚至全折了,栗云也都不亏。
能将两仪宗内首鼠两端的岳家人斩断一臂,又能让州廷的人自己将马骨撇在地上,栗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一点岳澜自己倒是想得清楚,这逃回两仪宗的路上,他自己死便死了,若带不回蒋青、完不成栗云的任务,两仪宗的岳家子弟怕是就要一起倒霉了。
如此说起来,岳澜今番的境遇,却与当年丰州葛家派去护送采石山王家的葛杨风,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岳澜将指决掐好,拧腕掩于袖中,这是已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只是他却未料到,此时场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便使得他所做的准备都落了空。
“多谢岳前辈美意,晚辈自有师承宗门,无有福分再做金丹弟子。”蒋青只俛首谢过,便再无他言。只轻飘飘地二十来字,却震得满座皆惊,喧哗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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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虚空当中,一个清瘦道人在幻光镜中看得此景,不由得大笑着鼓起掌来:“哈,栗前辈可是输了!”
清瘦道人对面一位脸若银盘的中年修士面上稍显惊愕,随即却是轻笑言道:“伯爷好运道,便是这等事情也猜得到。”
“可惜了,前辈原来的想法想必就是待岳澜被那些不成器的殴杀过后,再闪身出来,在晚辈回来之前,护着蒋青与黑履道人一道返回两仪宗的罢?
倒也不难猜,毕竟重明宗这上下几十口子,也就这二人能勉强入得前辈法眼。只是,前辈怕是未想到,这场打算却落了空。”
匡琉亭说话时的表情稍有些得意,栗云被前者三言两语窥破了心思,却也未见有什么恼怒之态,仍是淡笑说道:
“伯爷说得不错,老夫先前也未想过,这蒋青竟是如此愚钝不堪之人。老夫修道已逾三百个春秋,似他这般看不破的修士,也是当真少有。一步慢、步步慢,眼下他失了这场造化,怕是就要老死在筑基一境了。”
“哈哈,这便不劳前辈费心了。”匡琉亭自然听得出栗云语气中浓浓的讥讽之意,对其更是无有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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