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仙宗 第361节
据传这赤鳞文鳐,乃是大卫太祖当年剐了那自称真螭后裔的五阶玄文鱼龙之后,因了后者气血充盈非常,未有尽落入开国元从肚中,以致一股落入外海里头,勾连水底炎脉而生出的异种。
莫看它们品阶不高,在外海之中却少有人敢于招惹。
在一些长居外海的修士中间,甚至有它们纠成万万,将一位顶尖真人分吃干净的离谱传闻。
然而此时,它们却正在疯狂地振翅高飞,为了抢先一步,甚至在腥风中撕咬同类。
只见不断有赤鳞文鳐被啃成白骨,胜利者却未有丝毫怜悯同族之心,也不晓得那浑身赤鳞更加鲜艳,它们只不顾一切地撕咬着身前的同族,只想着从这拥挤的阵中挤出生路。
然而敌人动作却比它们所想的要快,只见一道青白电光照亮黑水,瞬间现出水下蛰伏的一个阴影。
足有十丈长短的澜翼杂虬破水而出,虬首裂成八瓣,八个头颅露出八副环状排列的森白獠牙。
它喷出来的八道毒雾在空中互相交汇、凝结成网,只顷刻间,将整片文鳐群裹成血球吞入腹中。
赤鳞文鳐中的那些胜利者所做的努力在此时化作了徒劳,毒雾现出之后,海面顿时浮起方圆百丈的猩红泡沫。
那些是未消化的赤鳞文鳐精血在虬兽腹中明灭闪烁,如同一只只囚禁在玄色纱布里的萤火虫一般,不得自由。
澜翼杂虬方才觉得饱腹一阵,满足之色才挂上那么一刹那。突然,又有阵腥风自东袭来。
它一双凶目稍显茫然,初时只是随意看去,只见得一尊凶兽正在奔向自己,很快过来。
奔来那凶兽气势非凡,硕大的尾鳍只是倏地一摆,带起的蓝焰似是让方圆十里之内的海水都瞬间蒸发了半尺下去。
澜翼杂虬认真地打量着这头不晓得已存活了多少年岁的庞然大物。
只见得它额生独角,四足粗壮如象、单尾尖锐如槊,层层黑鳞密密麻麻叠在一起,上头似乎都有玄文暗生,神异非常。不晓得要花费几多力气才能破开。
明明还与其相隔数十丈,但澜翼杂虬却觉呼吸粗重,难喘过气。
面对如此棘手、却又来者不善的对手,澜翼杂虬双目中极为拟人地流过一丝惧色。它显是并不晓得,一路追袭猎物而来的自己什么时候已成了旁的巨兽眼中的猎物。
“吼————”
澜翼杂虬好歹也是初晋三阶的海中恶兽,距离炼化横骨都只差些微功夫,自不是无智的蠢物。但它此时却只能用这色厉内荏的吼声来强掩惧意,盼望能以此令得猎手心头稍稍生出忌惮之心。
直到它看清对面那凶兽的双翼上头也跟着尾鳍绽出蓝焰,锐目里头又满是渴望与贪婪,才晓得这一回确是避无可避。
“那便杀!”
坐以待毙可不是澜翼杂虬的风格。
先声夺人!
只见澜翼杂虬伪翼上头倏地现出来六根毒芒,八颗虬首露出来三十二根足有半丈长短的毒牙,寒光凛凛、骇人非常。
孰料那凶兽却是凛然不惧,双翼一振,便就抖落下来无数火团。颗颗焰火在水面上汇做一团过后,便顺着咸腥的海水朝着澜翼杂虬方向蔓延过去。
与此同时,它那四根粗壮的爪子好似金钩,凑成一路,就要在澜翼杂虬身子上头划出来数不清的可怖裂口。
“喀嚓”
澜翼杂虬那六根毒芒遭凶兽双翼连挡,未有建功;海面上头的蓝焰亦是未能奏效,只是将澜翼杂虬烤得周身发烫、似是连体内血水都已成了沸汤。
若仅于此,或还没有但它那大半毒牙在触及凶兽的刹那便就化作齑粉,只有真首上头的四根毒牙嵌进了这凶兽皮中一寸,只是毒液渗得不多,便就被后者坚实的筋肉锁得纹丝不动,再难拔出。
澜翼杂虬还来不及惊怒,便见这凶兽才在自家身上划出多道深可见骨的可怖血痕,便就弃了唾手可得的便宜,返身来啄它这真首。
这畜生又哪里肯干,不顾一切、全力灵力蕴于四根尖齿之中。
“嘭”,闷响过后,尖牙脱开筋肉,在凶兽脊背上头划出来几道极不规则的血槽。脓血喷溅而出,痛得这凶兽不得不暂弃了对手,仰天一啸,震得已经黑臭的海水阵阵翻涌不停。
澜翼杂虬自有谨慎,也不期待占分便宜,只是收了已经没了尖牙的七颗虬首,整个身子亦回复得凝实一分。
正待澜翼杂虬将要遁逃之际,它却觉身后又有恶风卷来。
“不好,那凶兽方才故作因痛尖啸,乃是特意勾自己回首逃窜!!”
澜翼杂虬这一生中不晓得经历过多少血腥厮杀,自是想也不想,便将体内妖力毫不怜惜地灌注在周身几处要害上头。
于此同时,它那仅剩的几根毒牙上头又有灵纹浮动,虽是处在下风,却也未有时刻准备着寻觅到可乘之机、一击毙命。
然而这凶兽却比澜翼杂虬所想要坚决许多。
凶兽两根前爪甫一擒住澜翼杂虬虬首,便就被虬首上头数道灵罡震碎跖骨。凶兽此番痛啸却要真切许多,但后者同样不好受,遭前爪震得神识混沌、灵台不清。
它还未及反应,凶兽两根后爪便就接踵而来。这一下灵罡便再不能救,澜翼杂虬坚硬的虬首上头遭凿出了数个缺口,痛得它在海中无力的翻腾起来。
但很快,凶兽未有令它痛苦太久,两根后爪按住虬首的瞬间,三十六道蓝焰顺着经脉灌入澜翼杂虬健壮的肉身。
后者失了脑袋,乱了神识,修行数百年的妖力无有组织再不能挡。只片刻,这十丈虬身就遭焰火烤得焦香。
深海中不晓得有多少海兽遭勾得涎水直流,但这折了一对前爪的凶兽显然不是个做善事的,大快朵颐之间,不见洒下多少肉星,只不过盏茶工夫,便就将这虬身嚼吃干净,只余一粒兽丹浮在空中。
凶兽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便连双爪上头的剧痛都暂且不顾,一口便将兽丹吸进腹中。
“哈哈,好乖儿!”
只听得黑紫色的雷暴云层中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凶兽便登时失了才饱餐一顿而产生的志得意满。它那目中惊色难掩,只觉海风比起先前似是又更咸腥了一分。
一个健壮道人袒露上身,伴着电闪雷鸣,祭出来一个墨色云笼。
但见其手中那方云笼正吞吐着周天星辉,二十八道符纹在笼柱上明灭如呼吸,神异非常。
凶兽此时再听不得风浪雨声,再见不得日月星光,只看得到云龙罩盖升起,一道墨色云霞落了下来,不得丝毫挣扎,便就被这墨色云霞圈在其中。
凶兽浑身本事竟是都失了一般,硕大的身子缩成一掌长短,蜷成一团,不见丝毫威风,浑似墙上守宫。
云气升起,将凶兽一并带回笼中。等到罩盖倏地落下,凶兽方才来了力气,在笼中左突右撞。
但见它双翼尖尾在笼柱上头擦得星火四溅,笼身篆文应声流转,护着笼柱上头云气不散半分。道人见状只笑,轻念道:“好生精神。”
他伸出短粗的指头轻轻一点,腰间的浑脱水袋便就开了塞子,浑浊的酒液浇出成雾,将云笼包裹得滴水不漏。
如此过后,笼中凶兽终于才安静下来,听不得半点声响。
健壮道人做完此事,方才收了喜意,朝着太虚云层之中拱手作揖,歉声言道:“折腾这般久才收拾完了这天槊焰兽,确是劳南王久候了。”
健壮道人话音刚落,匡慎之带着蒯恩拨开雷霆,从太虚中落了下来。后者显然还未正式适应南王弟子这重身份,正被刚刚那幕翻江倒海的厮杀场景震得还未回过神来。
南王殿下此时却显然并未太在意自家弟子反应,他将眉间那缕急色掩饰地很好,听过健壮道人的话后也跟着笑言道:
“这畜生可是上好的酒料,长肖副使能对大人有如此孝心,匡某身为宗室汗颜还来不及,怎么敢有半分怪罪。”
长肖副使听过南王殿下话后面上喜色不减,应承言道:“主上这一甲子里头胃口难开,宫中每五岁一开的大宴上头,他也只食半尾三阶海兽,看得宫中人都焦心不已。
不过今日托了南王福气,才令得长肖遇得天槊焰兽这等稀罕物什,待长肖回去寻了酒官将其剖了,为主上制成椒酒,想来主上胃口定会好上许多,宫中喜气自生。”
听得长肖副使语中“主上”二字,南王眉间似就生出来一丝微不可查的郁色。然而随后他却跟着前者话风言道:“那也确是宗室之喜。”
长肖副使听后只笑,并不接话。
二人沉默一阵,带着蒯恩同上了一座蛟龙飞舟。
这飞舟亦是南王参照太祖所留形制练成的出行法宝之一,模样虽肖,却不如正品百一。若不然,血剑门三名真人,如何奈何得这位大卫仙朝的顶尖宗室?
南王匡慎之与今上与北王的性子迥然不同,堪称敦本务实、不喜豪奢。
出行随驾最多时候只有百余侍从,有些时候临时起意,甚至便连个端茶童子也不带。飞舟中无了女乐舞班这类应酬物什,他与长肖副使也少了许多交际。
蒯恩就这么忍着舟中寂静,与两位真人驾着蛟首飞舟,穿过重重水汽,见了一座立在无边岛屿上头的晶莹宫殿。
“澜梦宫?”蒯恩才搜肠刮肚念出这三个字来,便被神情严肃的南王裹着带到宫门外头。
“长肖副使带了谁来?”有值守的鲛人宫将大声喝问。
未待旁人说话,南王匡慎之已经开口,但听他朗声言道:“后辈慎之,特携贤才,来拜大人。”
话音方落,海上便有狂风吹来,澜梦宫内传来一声讥笑,甚是刺耳,扎得匡慎之这元婴后期的大修士都觉十分刺耳。
“当世南王,莫要客气,唤我龙孽就好。”
第389章 澜梦宫主
随着此地主人言说的“龙孽”二字甫一落地,硕大的澜梦宫似是瞬间便就寂静了下来。
蒯恩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只要看对面那鲛人宫将的难看脸色,便就晓得“龙孽”这两个字定算不得好话。
长肖副使也收了一路来的和煦脸色,只看着他们师徒二人目露寒光。
南王匡慎之见状只是面不改色,其实他这心头也有忐忑。
这澜梦宫主人的怨气,比起上次他送沈灵枫来时候可又要重上许多,也不晓得这一回带的筹码是否还能够将其打动。
他这念头方才在脑海中生起,便就看得澜梦宫琉璃宫顶上头悬着的三把古剑,剑穗流苏随风轻摆,似是泛着深海幽光。
“有时候我也想不清楚这几回今上所做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匡慎之将这声嗟叹锁在腹中,应了宫中主人话,恭声言道:“后辈慎之,拜见大人!”
“哈哈,你匡慎之又在这里假客气什么?你们匡家人往日里不是最爱称我为龙孽了的吗?怎么,现今族中真人死得未剩几个人,你们便晓得客气了不成?!”
宫室主人笑得更加畅快一分,不过他显然亦无继续揶揄匡慎之的念头。笑声遭冷风裹着,擦过匡慎之的耳旁,而随着笑声伴着冷风一道从天落下的,还有一块雕工了得的冰晶玉牌。
值守宫门的鲛人宫将自然识得这是自家主上贴身物件,当即便就再不敢板着脸色,只是面对着匡慎之师徒亦难说得好话出来,只瓮声瓮气地言了个“请”字。
这鲛人宫将话音才落一息,便就见得他手头飞叉三根尖刺上头现出符光,于半空中钩织成一把暗色钥匙,嵌在宫门边角上头的凹槽之中。
众人眼前气派非常的琉璃宫门轰然大开,待得匡慎之道了声谢过后,长肖副使才板着脸色,领着匡慎之师徒二人一并入了澜梦宫中。
这处海域上头的灵气本就充裕,蒯恩甫一入了宫中,便就觉更不得了,稍稍吸过几口灵气就觉得经脉微微胀痛,脑下一蒙,几要被冲得昏头过去。
“唐固县哪有这等神仙地方?!”乡下人自然惊愕不提,南王匡慎之目中亦有异色生出,但只很快便就又掩盖下去。
一行人一路无话,只同乘着一只三阶紫鳐行了段时候。这道上不晓得掠过了多少琪花瑶草、炫目之宝过后,三人方才见得了此地主人的真容。
蒯恩只觉面前却是个极为俊美的中年男子,额生墨色双角、身披暗色大氅,整个人身上的王气似要比匡慎之还要强上许多。
只见他斜倚在玄玉座上,任暗青色的长发垂落在鎏金蟒纹的领口上头。
满脸不羁之余,他那一对墨玉双角上头还泛着幽光,照着细密的破碎金鳞从眼尾蔓延至脖颈,令得旁人见过他之后只觉其熠熠生辉、威风凛凛。
他这不羁显未是故意摆出来的,面对匡慎之这堂堂大卫宗王亲临,这宫室主人却连起身相迎的功夫都懒得去做,只斜瞥了后者一眼,便就重新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中年人只在嘴角又挂上一丝蕴着轻蔑之意的浅笑,随后便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犀角杯。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旁人只见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头轻轻一划,杯中的琥珀色酒液便就流出落在指尖、成了漩涡。
“这人,似是与太祖相肖十分?!”蒯恩在旁陡然生出一个相当僭越的念头,他只看过前头那人一眼,便就被刺得双目发疼,微微噙泪,便晓得这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修为虽差,心却玲珑,当即便就装作木然,不再动作。
而在大卫仙朝境内无人敢以轻视的这当世南王,显也要比其在入宫之前又拘谨许多。
此时他在这中年男子面前似是失了一切的威严傲气,甚至在俛首拜礼的时候,脸上还似是添了那么一分谀色在上头:
“后辈慎之,今日再见大人天颜,确是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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