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仙宗 第363节
“寻道拜见周师叔、康师兄。”
“嗯,劳烦师弟稍待。”康荣泉此时正赤足立在灵土里头,对于韩寻道的到来反应不大,便连头都只抬了不久,便就又埋了下去。
一旁坐在小矮几上头的周宜修接过韩寻道带来的裘衣过后,却是显得十分热络:
“竟是寻道来了?快坐快坐,师叔我才让喆儿带商队路过时候为我捎了好酒。今日天寒,正好兑了你张师姐送来的灵蜜,一道温来喝了。”
周宜修修为虽还不如自己,可却是而今重明宗内仅有的几名长老之一。
韩寻道有点儿眼高于顶的坏性子,固然心头对周宜修这等修为不济的长辈并不尊重十分,但也自是不敢怠慢分毫,行礼过后、方才坐下。
屁股才一落上交杌(马扎),他便开口赞道:“张楽师姐的灵蜜近来很是紧俏,据传重明小楼里头都卖脱销了,师侄未想竟能占回便宜,得此口福。”
“哈哈,”听得自家徒弟遭人夸奖,周宜修自也颇为高兴,忙为韩寻道斟了暖酒。后者却不先饮,只道:“师侄等康师兄一道来喝。”
“呵,”孰料周宜修却是又笑,轻声道:“那你可难等得到他,我这小酒桌在此置了三年,这小子愣是都未来坐过一息时候。”
“这是.却是难为师兄了.”韩寻道面上讶异之色很快散去,完后便就褪了笑颜,未再开口。
“无事,不消管他的。”周宜修说完话后目中心疼之色一闪而过,又拿出张楽赠其的“素雪蜜”来灌入酒中。
随着青瓷酒瓮揭封,香气熏得临近的几棵凡木无风自动。
这是明喆带着商队行到定州时候,专为周宜修采买来的二阶下品灵酒醉影酿。
只此一坛,便需得近二百灵石才可买得。明喆家世颇好、常俸颇多固然不假,但从此也可看得出他对周宜修这小师叔有多孝敬。
要知道,这醉影酿跟大卫仙朝大多数灵酒一般无二,也无有助人修行的益处。
亦就是说,这二百枚灵石也不过只换得来周宜修这老修的几回消遣。客观而言,这等行径也足称奢侈了。
随着琥珀色的灵蜜缓缓兑入清冽的酒液,青瓷酒瓮不消人催,现出漩涡,将灵蜜灵酒融做一起。
随着酒液倾入冰玉杯的刹那,杯壁绽开六棱霜花。未饮先醉的甜香似三月柳絮拂面,细闻却藏着雨后青杏的清甜。
韩寻道纵是受了不少师长爱屋及乌,但也少有这般享受时候,不禁在目中现出亮色出来。
不消周宜修劝,他便端起酒盅,只觉初入口时如含化一团云雾,灵蜜的绵柔顺着舌苔铺开。饮尽后呵气如兰,齿间残留着类似冰糖葫芦的琉璃脆感。
“好!”韩寻道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却是彻底折服在了周宜修这调酒的手艺上头。
“哈哈,师侄喜欢就好,这方子我已呈报给了掌门师兄,想来不日就要在重明小楼里头售卖,届时宗门也能再多一进项。”
周宜修面上难掩得意,这老修心中暗道:“便是我难下得灵田,也没有白受宗门供养才是!”
他想到此处,便将青瓷酒瓮与那壶“素雪蜜”小心收回,贴身放好。
说起来,由周宜修这老稼师培育出的“素雪蕊”虽然品阶稍低,但确实是相当适合豢养蜂群的灵植。
灵蜂采摘此花酿得的灵蜜纵然品阶不高,但确是十分绵甜。仅论这一点,便连被重明宗诸多高层另眼看待的那株大槐树都比不得。
也因于此,张楽靠着驯养灵蜂这门手艺,在宗内宗外也赚得了不少的修行资粮。
只是她对于修行上头的悟性却是不佳,这一点便是张清苒亲自下场教导数月,都未令得她开窍许多。
周宜修对此看得清楚,心晓得自己这徒弟多半也与自己一般是个无命筑基的,便就将心思尽放在后者的婚事上头了。
盖因康大掌门惯来是个只进不出的性子,从不舍得嫁女出去。加之左近却也难寻得合适托付的人家,周宜修便也就熄了将徒儿嫁入高门心思。
将目光转回宗内过后,依他本意,本来是想将自家徒弟嫁给袁晋门下的野平水的。
毕竟这野家子在修行上头远比不得野平林与野瑶玲,迄今也只在练器上头有些前途,便连斗法都只一般,如此情形,想要靠着一本荒阶下品的《蛮牛经》来筑基,几是天方夜谭。
但周宜修念着他与张楽二人都在一样百艺上头稍有所成,若是结成夫妇,将来日子想来也能过得美满十分、宽裕畅快才是。
毕竟横山那块灵地名义上重明宗还是在代管着的,以康大掌门现在的眼光,多半也难看得起那处去年才升成一阶的灵脉。
亦就是说,将来野平水若要返乡与张楽重振野家,也是有路子可走的。
小家主的日子虽不甚好过,但在外头也多少能有些风光。
只看当年那陆芸娘就晓得了,如今采石山陆家在平戎县里头,也算得除了重明宗与巧工堡这两家筑基门户之外的有数势力了,出门在外,少有人不礼敬三分。
陆芸娘当年也是出了名的没姿容,便连周宜修都难匹起。而今也能凭着陆家家主的身份,寻得到一个练气巅峰、有望筑基的散修做夫君。
只是周宜修未却想到,野平水心头却是记挂着同门师姐周昕然许多年岁。
便连后者与段安乐成婚过后,面对这木已成舟之局,野平水也都要黯然神伤许久。累得那一二年里头,重明小楼中的法器出产都少了不少。
如此之下,张楽这没甚姿容的别家师妹,野平水自是难看得起。
这自是件没道理怪罪的事情,周宜修虽然心头遗憾,但也只得先暂歇了心思。
而今他年岁大了,都已九十八岁了。连他都不晓得,自己还能再活得几个年头。这身体非止再难斗得法,便连在这寒冬天下做些稼植事情,都吃力十分。
若不然,康荣泉便是再舍不得,也难阻得他离了眼前这肥沃十分的灵土。
按说如此境况下,周宜修本该吝惜心力,好生颐养天年才对。
只是自宋晖与董柳儿都殁了过后,张楽便是周宜修仅剩的衣钵弟子。所谓师父、亦师亦父,自是不能不操心的。
便算周宜修最后也难留得什么与张楽,但康荣泉与段安乐二人在其过身之后,却还是免不了要对这位师妹好生照看的。
好在甘甜的温酒总算能稍稍带走老修心中的苦闷,周、韩二人饮了小一个时辰,施了清风咒的康荣泉才祛除了汗渍泥泞从灵土中抽身出来。
韩寻道忙不迭地放下酒盅,将裴奕所托灵丹拿了出来:
“这是裴师叔要师弟为师兄你带来的丹药,他老人家还要我转述师兄,要你修行莫要急切,你年岁尚轻,筑基之事、不消着急的,便是再缓个几年,也无伤大雅。”
康荣泉认真听过,道了声谢后,便又从腰间选了个储物袋出来,再递与韩寻道开腔:“有劳师弟来走一趟,我晓得了。听闻师父这些日子炼丹甚频,想来上次我带回去的慕阳草也已用完了。
我便又重新收了两束,这次还要再劳师弟回程时候带给师父。他伤势未好,我怕他不用此草炼丹时候积累的火毒太重,再坏了身子。”
“应有之义,不敢领师兄谢。”韩寻道行过礼,便就再不久留。他身上还背着送信的差遣,自是不能再拖延许久。
他走过后,这方灵土便就又安静了下来。
康荣泉还是未有饮酒,只提起玉壶替周宜修斟满。后者也未急喝,浅尝口酒菜,轻声再叹:“这滋味儿照着世伦的手艺可差得远了。”
康荣泉低声应道:“靳师弟才从善功堂领了差遣,正在去了斤县路上。据传那里又出了个手段颇厉害的邪修,新任斤县尉便是已成筑基数年,也还是让他走脱了。这才求请到叔祖地方,要我们派人援手助拳。”
“你看看,你这些年明明与世伦都颇多交通,为甚为甚不回宗去见裴师兄呢?”
周宜修一拳重重敲在矮几上头,冰玉杯中的灵酒遭震得洒了出来,他也毫不心疼,只紧盯着康荣泉面容,似是要逼着后者说出个子丑寅卯。
这一回却是令得周宜修失望了,康荣泉显也觉得前者那目光灼灼,但愣是顶着心头炙烤之痛,淡漠脸色,未发一言。
周宜修见得此景,却是更怒,伸指骂道:“你呐!你还真是个孽障?!你难道真不晓得,裴师兄固然因了裴师侄战殁心如刀绞,但又怎可能怨你半分?!师徒父子、师徒父子!你有个什么怕头?!”
康荣泉只将脑袋埋得更深,这场景直静到周宜修都能听得到前者刚采买来的几根翻地蚯蚓在灵土中蜷曲前行。
老修目中怒色涌出,正待再骂,低垂着脑袋的康荣泉才在此时涩声开口:“正是因了师父不怨小子,小子方才不敢回宗。”
周宜修甫一听得此话,原本准备骂出口的话便就只能如鲠在喉、强咽肚中。他看不到康荣泉此时脸色,只照旧为这小子心疼。
又愣了半晌过后,周宜修方才缓缓坐回交杌。他端起酒杯的动作极慢,仿似真如个没有灵力的寻常老农。
醇香甘甜的细露再一入口,周宜修却难生出半分快意。半杯残酒被他嚼了一阵过后方才下肚,这老修再开口时,语气却又低沉了许多:
“三月前我回去见娃娃的时候,又与裴师兄坐在一桌。他言语里头对你颇多关心,他也猜到了你是这份心思,”
康荣泉悄悄抬了点头,掩在下头的脸上生出一丝惶恐。确如当年带着靳世伦等人逃了经课,却遭蒋青拦在半路的时候一样神情。
“他从未怨你,他只让我在恰当时候与你讲,”老修在此一顿,又自斟酒,饮过之后,面上生出分自嘲出来。
“我也不晓得今天是不是恰当时候,但回来又忍了三月你这猪肝脸色,今日饮多了,确再难忍下去了。”
康荣泉被这轻言细语震得身子一抖,脑袋又抬得高了些,足能让周宜修看得清他面上那行水露。后者深吸口气、偏过头来再斟再饮。
说来也怪,大口热酒偏在此时烫得周宜修面色通红。
他未再看康荣泉神情,只是又言:“他只让我在恰当时候与你讲,若是你真心愧难安,那就好生修行,将裴确该做的事情一并做好,便好!”
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康荣泉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时候他的头已经抬了起来。他合上双目,可一对眼闸却难关上,只得任那衣襟上头被缓缓浸出水色。
此时周宜修手中玉壶已空,话却还没讲完。
这老修站起身来,却不是为了寻酒,只来到了康荣泉身侧,轻声在念:
“裴师兄还讲,要你莫要只晓得心系稼樯之事。待得闲了,总得寻个时候,回来帮你长生师弟,一并洗洗丹炉才对。”
“错了.错了”
第391章 贺礼
寒山四友的老大许留仙从老三纪云生的手中接过请帖来,认真阅过之后,方才开口言道:“重明宗那掌门夫人诞下来了嫡子?这事情却不得马虎了。”
“这是自然,”老三纪云生与老二周昭义一并点头。
后者想了一阵,开腔言道:“颍州费家何等高门?费疏荷又是州廷费南応上修的嫡亲侄女,我们兄弟难得有个结交机会,自是不好放过。”
纪云生对于周昭义这话却是显有些不满,出声来驳:“呵,二兄这话听来好生功利。咱们兄弟与蒋老弟是什么交情,要贺也是去为康掌门贺,如何扯得到那位费家贵女身上去?”
这话纪云生虽说得有些重了,但周昭义在左近真修之中却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听了此言却也不恼,只安抚言道:“你说得对,是我言差了。”
许留仙放下请帖起身来打圆场,与周昭义笑言几句过后,便就又稍稍告诫纪云生一句:“人家夫妻本是一体,哪消似你一般分得这般清楚。”
纪云生对自家老大还是要更服帖些,在后者催促下纵不情愿,也走到周昭义身前行礼致歉。
气氛缓和下来过后,三人便又议起来了正事。
许留仙捋着才蓄了不久的胡须,开口言道:“康掌门是个奢遮人物,从来不借做事情摆酒发财,是以此番咱们寒山派,自是要携重礼去的。
说起来,我们兄弟之所以能占得这处鹤灵山以为立身之基,还得多亏了重明宗几位道友相帮。也正好借此机会,好生表示一番。”
许留仙这番显是要更合得纪云生的脾性,使得他当即便就叫好。
而今他们寒山四友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那寒酸的时候了。四兄弟逍遥得久了,也开始收养门人,开宗做祖。
至于原因,自是因为这散修却不是好做的。
或该这么讲,除了极少数修行人之外,大多数人应都是做散修时间做得越长,便就越不想做散修了。
这倒不是说是因为修行人耐不得寂寞,毕竟耐不得寂寞的散修们,往往都是难有所成的,也不用再论能不能与想不想。
而是因了散修修行当真不易。盖因此方世界的修行人不讲礼义廉耻、甚至少言天理人性。
这等情形之下,散修处在微末时候时无人相帮、遭人欺凌自是天经地义。
宗门弟子却不一般,漫说是否盘剥地方,至少也能够抱团取暖。身上挂着个门派令符,勿论管不管得用、名头是否叫得响,多少能使得旁人稍有忌惮;
再往后,散修中若是出得几个幸运儿在修行上头能够稍有所成、甚至还想要更进一步.那为了寻觅资粮、探得灵物,自是少有不消与人搏命的时候。
宗门中坚们却不一样,稳坐洞府修行,便可得宗门供养。一应用度,自有善功从宗门大库中兑换支取。身上衣衫不落尘埃,便就能够得偿所愿。
两相对比之下,孰人狼狈?自不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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