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大唐 第323节
内堡本就在山城最高之处,此处盖在崖坡上,可谓高中之高,顺着洞开的窗扉,骋目望远,山城点点灯火,牧场淡淡湖光,一切都在眼前。
周奕往一张梨花书桌瞧去,上方竟有画笔方砚,石青朱砂,砚下压着绢帛。
像是有人想作画,但又不敢动笔。
“我住这里合适吗?”
周奕望着商秀珣,她又掌起一盏灯:“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里又不是我的闺房,也没人住过。”
周奕朝那床榻一瞧,整洁干净,确实不像有人住过。
商秀珣背对他,正在剔灯。
宫灯近前,美人场主俏脸生红,几多风情,可惜周天师无缘一见。
等她回身时,已是一脸平静。
商秀珣叫他休息,道了声明日再聊,随后就下了翠煌阁,朝飞鸟园中心走。
她一直回到自己的闺房。
寻常住在靠西的厢房,这一次,她抱着一床香褥,来到南边二楼。
在屋内躺下休息时,顺着东侧的窗户一看,正好能瞧见远处灯火,正是翠煌阁四层上的那盏灯。
她走时将灯剔亮,这时看得好清楚。
这段日子,因竟陵周边局势多有劳神,加之杨广南下,天下大乱,人心起伏思变,牧场的生意与以往大不相同。
又有大寇强贼杀至山城,其中多有武艺惊人之辈。
守着宝山,却无伟力,心中总觉不安。
商秀珣盯着那盏灯,这一晚,她睡得极是安心。
翠煌阁的灯一直亮着,但一道人影已离开四楼,在点跃间直奔后山而去
周奕经过一个竹林,听到水声哗啦,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飞瀑倾泻而下,传来轰隆水声。
顺着碎石小路,往林木深处。
左转右弯,眼前豁然开朗,临崖之处,建有一座小楼。
二楼正亮着灯。
那灯想必没有风罩,不住摇晃,使得里面的人影左摇右摆。
周奕没有收脚步,阁楼中的人早听见了。
“小兄.”
那声音顿了一下,本来想喊声小兄弟的,忽然咳了一声道:
“小子,你的轻功那般高明,怎走得这样慢,再迟一会,我这六果液你就喝不上了。”
老鲁还挺记仇,周奕笑了笑,几步上到阁楼。
楼上的牌匾写着“安乐窝”,左右梁柱各挂木牌,写着对联:“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
里面的摆设与翠煌阁有些像,不过桌椅家具,都是用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入门一看,只见一儒雅老者宽袍广袖坐于席上,正摆弄酒水杯盏,阁楼中果香四溢,晚风也无法吹散。
鲁妙子定睛朝门口一望,他身上那股叫人高山仰止的气息立时收歇。
终于看清那‘混账小子’的脸。
见他丰神如玉,气度从容至极,青衣束剑,嘴角一点轻笑,有种看透一切的精明,却不乏他山之高韵,一下便胜过了他这个安乐窝中的愁肠孤客。
他想起女儿,又想起女儿她娘,心下一叹。
“鲁先生。”
周奕略一抱拳,就在鲁妙子指引下与他对坐。
才坐下,鲁妙子就推来一杯酒。
“我猜想你今夜会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唉,喝吧。”
二人也无碰杯,一饮而尽。
见周奕喝完之后还在回味,鲁妙子苍老的脸上展露笑意:“我这酒怎么样?”
这果酿一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叫人陷入无穷的回味之中。
难怪美人场主是个吃货,老头子更是懂行。
“好酒。”
周奕回味一番:“先生所治之酒,用到了石榴、山楂、葡萄、桔子、青梅,菠萝六种鲜果,且将这六种果味完美融合,简直是人间奇酿。”
他笑问:“这酒还有吗?”
“没了。”
鲁妙子直接摇头,虽然这小子能体会其味颇为难得,但他忽然不想给。
“可惜.”
周奕轻叹一声:“秀珣却没口福了。”
鲁妙子听罢,那儒雅清秀的老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之色:“你这小子.秀珣是否把老夫的事都说给你听了?”
周奕点了点头。
“她一向不愿谈起我的事,难得说给你听。”
鲁妙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何方人士,师承在何处?”
“我叫周奕,祖籍雍丘,师承角悟子。”
说起角悟子三字,周奕在看鲁妙子的反应。
老人拈须露出沉思之色:“我怎记不清有这样一位高人。”
周奕很想问问向雨田的事,可此时才一见面,太过突兀。
鲁妙子实在想不到,听周奕简单提了两句,晓得他有太平天师这一身份。
既感念周奕的坦诚,又不由想起青雅曾说过牧场祖训。
倘若女儿真是那般念想,只太平天师这一身份,就算把祖训违背完了。
鲁妙子又喝一口酒,转瞬间把牧场祖训什么的忘个干净。
脑海中,有着无穷的悔恨。
情绪一波动,他的气息便不稳。
周奕这才问:“鲁先生,你身上有伤?”
“了不起,这也能被你看出来。”
鲁妙子道:“近三十年前,妖妇以天魔功伤我,被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又故布疑阵,让她以为我逃向海外,却躲到这里来,而后寄情在山水园林上,这才没有发作。”
“不过,近段时日在秀珣身上多有牵绊,又想到她娘,悔恨之下,旧伤再难压住,短则一月,老夫便活不成了。”
说到时日无多,他看得很淡,并无多少伤怀。
“天魔功?这妖妇可是阴后?”
鲁妙子微有触动:“你见过她?”
“是的。”
周奕瞧他反应,继续道:“几个月前,石之轩在隆兴寺露面,祝玉妍正在追杀他,在那里爆发了一场大战。”
他本想一带而过,看他有些沉浸。
于是将隆兴寺大战细讲了一遍。
“鲁先生,你依然对阴后念念不忘?”
周奕正感觉舔狗没救了。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眼中弥漫着悔意:
“在青雅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我只恨自己没有珍惜眼前之人,至于阴后,这么多年过去,我对她也谈不上恨意,若不是她,我也不能与青雅相伴二十多年。
只惜时光不能倒流,无法重来一次。”
他愁苦时,忽然潇洒一笑,朝周奕举杯:
“你年轻得很,无有老夫这等感触,但须记得,要珍惜眼前,不要留下遗憾叫未来懊悔。”
周奕也举杯,接着他最开始喝酒时的话: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果酿更美,该当解愁,先生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应倍加珍惜,郁郁而终,岂是美事?”
“哈哈哈!”
鲁妙子笑过一声:“你比老夫更有灵性。”
二人喝了一杯,再饮三杯。
鲁妙子拿来下一坛果酿,周奕有理由怀疑,他要将自己灌醉顺便套话。
鲁妙子一边揭酒一边问:
“你和秀珣是怎么认识的?”
“相逢道左,只一面之缘。”
“哦?然后呢?”
“然后.鸿雁捎书,往来寄信。”
鲁妙子扶须一叹:
“雁足传书,止于尺素。鱼笺寄远,不过数行。但蝇头之字,也可尽九曲回肠。
唉,老夫当年也有一些话想对青雅说,却短在唇齿。有道是纸短情长,我该写些东西给她看的。也许,那遗憾便没有了。”
哪怕是书信,心中敷衍也还是不成。
周奕想反驳,看他这样子,想想还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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