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大唐 第341节
周奕不再劝。
她抬起头,暂且将心事压下:“两郡皆已无事,你不如在山城多待几天,我好叫膳房做好菜招待你。”
周奕嗯了一声,老鲁的事没解决,这会儿确实不能走。
“我再等几天。”
“倘若倘若鲁先生真的撒手而去,我来给他出黑。”
周奕单手结印,竖在面前:“你见过的,我是个正经的阴阳先生。”
美人场主想到那幅画,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
她笑这一下,可谓是近几日破天荒头一次。
各般事情堆积,总叫她面上沉霜。
故而在安排牧场修缮时,场主威仪扑面而来,叫牧场老人们都有些紧张。
这动人笑容转眼消逝,凤目更为深邃。
“老头子他他还能活几天?”
周奕毫不避讳:
“这陈年旧伤总与心神有关,鲁先生能活到现在,乃是因为他寄情园林山水,把心神都分了出去。如今先动真气,又缅怀旧恨,更对你揪心,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依我看,他可能只有七日好活了。”
商秀珣的表情很是复杂,她本还想说话,又期待他再安慰几声。
看到周奕站到窗边望远,便将碟碗收入食盒。
眉锁愁色,告辞一声,下楼去了。
这一晚,周奕上到翠煌阁顶楼,邀月作伴,乘着晚风,在两盏宫灯中央捧卷而读,优哉游哉。
飞鸟园中,美人场主望着翠煌阁上的灯火,女儿家的心思让她生出一股,上翠煌阁与他夜话的冲动。
但一纠结后山之事,便没了心情。
而在后山独楼,正有一位老人一手执笔,一手举杯,在竹篁前左右徘徊
屈无惧头悬屋顶第十一日。
申时末,周奕从后山直奔飞鸟园。
商秀珣见他匆忙,心脏猛得一紧。
“那老头儿.”
周奕伸手断了她的话:“也许这会是最后一面,快随我来吧。”
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
两人一道前往后山,到了安乐窝地界。
商秀珣踏入了那栋木舍,没有去看屋中各般雅致之物,目光全在那个老人身上。
她有点迈不动步子。
周奕不敢耽搁,主动出手把美人场主手臂一拉,她顺势坐了下来,与老人目光平齐。
老鲁对周奕露出感激之色,看向自己的女儿。
他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气息亦是微弱游丝。
商秀珣看了看周奕,周奕无奈摇头。
她心中大乱,却皱着眉道:“你气娘亲许久,怎不多气我几年。”
鲁妙子儒雅的脸上展露笑容:“老头儿倒是想,却已是无能为力了。”
“青雅走时,我本该随她而去。但为.为父对你放心不下。”
商秀珣露出一丝怨恨:“我何时要你操心?!”
鲁妙子带着歉意:“秀珣,为父对不起青雅,也对不起你。可惜,上天不会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商秀珣在心中叹息,想到娘亲,又望着眼前生命逐渐消逝的老人,她收住了伤人话语,只低哼一声。
眼底深处,自有旁人瞧不见的伤感。
鲁妙子看了看周奕,习惯性喊道:
“周小友咳,咳,周小子,当今天下风云莫测,秀珣掌控牧场,虽然光鲜,但背后诸般凶险,我在案上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秀珣,另外一封便是给你的。”
“我即归冥途,本欲与她多作交代,但秀珣与你交心,我再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商秀珣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心中异样闪过一瞬,又揪心起来。
“鲁先生,真想与你再饮一杯六果酿。”
鲁妙子看着他,笑道:“让秀珣陪你饮吧。”
商秀珣喘了一口气,忽然道:“老头子,你.你再挺一挺,陪我去娘亲的墓碑看一眼。”
“让周奕陪你去吧。”
鲁妙子似是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态度有变,欣慰一笑,怕她有所伤感,便安慰道:
“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时,眨眼间便到了呼吸着最后几口气的时刻,你们珍惜眼前时光便好,不用对我起什么愁思。”
“周小子,女儿,老头儿这就去了.”
他就要闭上眼睛,周奕已电闪一般来到鲁妙子背后。
“鲁先生,得罪了!”
鲁妙子微微摇头,沉沉闭上双目。
商秀珣已是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只有周奕举手鼓荡出的劲风。
她的表情再也压抑不住,目中晶莹闪烁。
整个人站了起来,左手握紧,右手攥着左袖。
晓得周奕会在老头儿临死前一试,故而不敢打扰。
站了许久许久,半个时辰过去。
残阳如血,周奕的脸上滚下豆大汗珠,终于,他撤回掌力,将鲁妙子的身体伸手扶住。
商秀珣弯下腰,擦去他的汗水。
周奕微微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话罢,将鲁妙子的放在他早就准备好的床榻上,盖上了一层崭新的大红色棉被。
商秀珣站在床边,伫立良久。
周奕取来那两封信,找到给自己的那封信,将另外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商秀珣。
她站在床边,望着安详的老人,将信拆开。
这封信耗费了鲁妙子极多心神,把以往所有想说的话,尽数道来。
甚至,一直从她小时候说起。
商秀珣只读此信,登时明白,老头儿并非那么无情,而是一直默默关注、守护她。
只是他疏忽于情感,不太懂表述。
否则,商青雅也不会黯然神伤。
读着读着,目中垂下泪来,往日怨恨,逐渐淡去。
“爹”
商秀珣生出悔意,没能在老头儿生命最后一刻与他和好,想到如今父母皆去,天地悠悠,无限怅然。
眼泪愈发止不住。
她行商天下,交好各大势力,坐拥豪富权势,人言高贵清冷,孤芳自赏,可这一刻,是她从未有过的脆弱。
这时身旁有一道青影站来。
她心中空落已极,只凭本心所想,竟一时忘了男女之羞,投入怀中,嘤嘤抽泣。
以她的脾性,若非心神皆伤,行止必然有度。
可这一刻,念这天下间,能站在自己身前的又有何人?
周奕本欲安慰,也是猝不及防。
于是伸手轻拍,哪知让她抽泣声更重,像是将多年委屈尽数倾泻,娇躯都在微微颤抖。
很快,把他的衣衫都给哭透了。
老鲁还在一旁,待会把他吵醒了可就不妙,兴许又要留下病根。
周奕将她轻轻一抱,两步便至屋外。
安乐窝的廊檐下有一张竹椅,也许她还要伤心好久,周奕便抱着她坐了下来,美人场主还在抽泣。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动作越来越小。
慢慢地,哭泣声已停了。
“商姑娘~”
周奕喊了一声,不听她应,又喊道:“秀珣。”
那梨花带雨的姑娘这才抬起头,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伤感更甚。
“鲁先生给你写了什么?”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儿时的事,还有我长大以后的事,一些事情,他记得远比我清楚。”
商秀珣满是回忆说了几桩事,又问:“他又给你写了什么?”
“我还没看。”
周奕右手执信:“与我一道看?”
美人场主本是不想看的,但心中有些不舍此刻的感觉,便从正面转作背身,依旧靠在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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