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83 第168节
这不是因为大家真的愚蠢到这种地步,而是因为基建借款往往是十年数十年的超长期无息贷款,“无息”是一个美妙的错觉,而超长期更是上好的麻醉药,没有人会意识到其中暗藏金融陷阱,在这里面,存在一个常人难以走出的思维惯性——今天的日元,和未来的日元,本身不是同一个价值。
余切把这挑出来了。
更关键的是后面的说明文,它正像是《余大侠东行记》一样,是随性而作的胡诌文,而它却产生更大的影响,因为人们意识到,一点点的差错,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真实的影响了一个人的一生。
按照余切的估计,这相当于全国基建投资的百分之十九的资金使用成本,将会因为小小的汇率差得到暴涨,而这就要从全国人真实的生活场景中去节约……
实在是另类的你爷爷一失误,我爸爸就长不高。
文章首先对大坝的论证专家组产生了影响!
在日方的无息贷款中,水利、铁路和高速路是主要的投资部门,眼下不仅要借用日本的资金,还要聘请日本的专家、用上日本的设备。
世纪大坝的泥沙论证专家组。组长林炳南正在看一份各地收集来的研究报告,眉头紧皱。
“林组长!余切又写了东西!”有个研究员手上挥舞杂志,远远的朝林炳南走来。
林炳南笑道:“怎么了?写了什么小说?”
“——不是小说,是论文!余切写到了我们的水利基建呢。”
啊?
林炳南觉得有意思了,翻开论文正打算从数据看起,研究员却说:“林组长,你直接看后面的报告文,余切根据前面推出来的结论,写了一个中国人这一辈子,到底怎么被这些日元借款影响的。”
被日元借款影响?
林炳南心里道:影响当然是有影响的,这些钱将来要还嘛。中国人不是不讲信用的民族。
然而,当林炳南翻开文章,看了几页纸之后,忽然就神色格外严肃了。
余切说,这个虚构的中国小娃娃一生下来,就因为缺钱,少打了很多疫苗……这是否有些强词夺理?很多疫苗本来就不需要打。
然后,余切又写这个孩子在青春期第二次发育时,因为蛋白质摄入不足,使得比潜在身高低了三到五公分……
这又有些牵强了。
人的身高主要是基因来决定的,有的人吃的不好,却仍然长得高,有的人吃的顶好,也未必有个好体格。
余切是大作家啊,怎么会这么写?
林炳南翻回论文的正文部分,发觉余切原来是按照结论线性粗暴推论的,这当然会滚出一个大得离谱的数字了。把一张纸对折42次,纸张的厚度可以超过地球和月球的距离。
此事有多荒谬呢,比如,中美蜜月期间,中方寻求加入世界贸易体系,很多人说“中国永远不能加入到世界贸易的大家庭中,因为他们现在的增长率持续下去,半个世纪后将会超过美国!至少要远远的超过日本!”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自己,都是不愿意相信的。
联邦德国、韩国……还有南非,他们的增长率都很高,你要这么算,个个半个世纪后都能超美。
然后,林炳南又看到了“中国孩子”成年后,因为基建的还款使得医疗领域的投资不足,使得生育过程中可能落下了伤病;又看到了因物价涨幅而使得日本的设备涨价……他还写到了普通人看的松下大彩电,在未来的两三年内,就会涨价到三千块钱。
林炳南恍然大悟,他意识到余切在写什么东西了。
他这个报告文,并不是学术研究,而是为了号召大家关注这一问题,未雨绸缪。
此时,林炳南再返回到报告文之前,余切的纯学术论文部分,这时候就写的很合规了,是一篇标标准准的科研论文,全文只有数字和结论,没有丝毫的感情宣泄。
但是,林炳南的脑海里面,却只有余切后面的报告文!
余切在报告里面,写的太夸张了,这不能不使得人产生担忧,即便他写出的情况,发生了三分之一,五分之一,都是极大的差错,而这本来可以在初期就避免的。
只需要在签订的贷款借助合同中,添加“假如日元大幅度升值,还款应按照原先的汇率计算”这一细则即可。
放下这篇文章,林炳南忧心忡忡,对前来的研究员道:“本来借款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是商务部门的事情,我们只管做研究就行……但余切文中写的这样可怕,而避免它的代价又这么小,只要多写一行字就行,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我们的报告中,向上面建议这一件事情?”
研究员说:“您是说,让政府也来看余切写的论文吗?”
“当然了。”林炳南道。“我们上个月在金陵,这个月在沪市,一直在研究泥沙淤积的事情……一点小小的差错,将来确实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后果,不要说一些借款,就连地形都会被改变!”
林炳南说到这里,激动起来:“我查阅这边的县志,发现一百年前,沪市的普东地区还是一片滩涂地,而现在已经成为淤积平原,今天的崇明岛是一块飞地,根据估算,在几百年后,崇明岛就能和大陆连在一起。沪市会越来越大,只要长江不改口,沪市永远会发达下去。”
“余切的报告文虽然耸人听闻,但不是不可能发生,我们应当有警觉。”
“——他们肯定会看的!”研究员立刻道。“这可是余切写的作品!”
七月十九号,燕京,马识途从老朋友家里面回来,又住进了弟子的家里面。但这一次他的表情格外复杂:余切竟然写了个论文,没想到也造成了影响。
马识途在余切家里面住了已经有一些日子,但他很少打扰余切,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办。现在他破天荒的走到四合院最亮的那个房间外敲门:
“余切,余切?”
“怎么了?”余切探出头道。
“你明天跟我去耍一趟,打牌。”马识途道。
第251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二)
“打牌?打啥子牌?”余切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打桥牌!”马识途道。
余切立刻反应过来了。
哦,那个桥牌嗦。
劳资的桥牌可真是没白练啊,等着了这一天。
难道是我的那个日元贷款论文导致的?
余切问马识途:“什么原因让我去呢?大坝,论文,还是《落叶归根》?”
马识途一摊手:“你问我,我问谁?”
行吧,可提供的信息为零。师徒俩一晚上没睡着,想想都有些激动。
打桥牌是八十年代的大众娱乐,一个冷知识是,国际桥牌协会在大陆发展的最早一批会员,其中就有乔公等人。
这会儿世界上有不少大佬喜欢玩桥牌,从初出茅庐的投资家巴菲特,到英国的蒙巴顿伯爵……再到眼下正准备创业的IT界比尔盖茨,通通是桥牌好手。它一定程度上是国际间通用的社交游戏。
中国也有专门的桥牌协会,和桥牌运动员,在这个时候已经能出国参与国际间的竞争。
终于是打上桥牌了!
“玩川省的西南桥牌,还是国际桥牌?”余切道。
马识途摆摆手,还挺潇洒:“都可以,看他们,我们只管打牌,少说话,多想事。”
接着,马识途上下打量余切,拍他的肩膀:“余切,我们打牌就是打牌,不涉及到其他的……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太放荡,平常心就行。”
老马立了个规矩——只管打牌,不要想其他的。
“成!”余切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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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西侧,有两个连通的湖,分别是中海和南海。把这两个海连起来,就是余切这次要去的地方。
它也没有那么神秘,就是个大公园,上辈子余切来京城旅游,在门口晃荡过。
只要你不踏入里边儿,门口的同志是不会管你的。不少大学生来这打卡,在这嘻嘻哈哈打闹。
翌日,余切和马识途两个,乘车进去,然后沿着湖面步行。这地方林木葱郁,繁花似锦,远远眺望能看得见故宫的阁楼,还有更远一些的京城现代建筑组成的天际线。
马识途一边走,一边给余切介绍:
“辽金的时候,这一块儿地方就被开发出来,专门当做住宅区,当时叫‘斋宫’,对,就是这个东西,民国时候也被征用了,成了当时的总统府——我当时还在教书,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心里想,这地方有什么好,为什么老被征用?”
“然后呢?”余切问。
“然后过了几十年,我有一次来这汇报,大概转了一整圈,凭借我的经验,我忽然发现这个地方相对安全,从地形上看,相对孤立。当然了,这也导致我们走进来,要花很长的时间……”
“您在这打过几次牌?”余切问马识途。
“十几次……几十次?”马识途自个儿也懵逼了。
“这数字差别也太大了吧。”余切吐槽。
马识途解释:“我每次来这儿,都是一边摆龙门阵,一边打牌,有时候打牌的人要换,换来换去,完全不是同一组人;还有的时候忽然暂停一会儿,然后又继续,最晚打到凌晨后半夜的四五点钟……你说这种算一次还是几次。”
哦,怪不得。
余切又问:“咱们这边的牌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忌讳?”
“这当然是有了,但你得自个儿去观察,我先不给你说。”
走在湖边的也不仅仅是师徒二人,还有跟着来的保镖同志,这几位同志的太阳穴鼓起的,耳朵边缘没什么棱角,身形瘦削但很匀称,看起来就像是打架很行的样子。
这可是大内高手啊,正儿八经的会功夫。
功夫明星李连洁演过这里面的保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真人了。
中间经过各种检查自然不用多说,里边儿的人全认识马识途,更认识余切,对他的态度相当友善。总之,从大门口到里面,休息了十来分钟,并没有晾着他们。
一开始是军装的干部说:
“同志,您再等等,乔公马上就来。”
然后,乔公的女儿来接待他俩:“不好意思,再等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马识途和余切左等右等,实际上过了得半小时,终于一张桌支起来,放下八个板凳,四壶茶水,乔公走进来道:“马老弟,不好意思,迟到了。”
又对着余切道:“余切,又见面了。是我让你老师请你来的。你正好在首都,马识途来过很多次首都,我听说很少见你,这显得我很不会做人。”
“——所以,特地把你请到这打牌。”乔公笑道。
难以形容余切这会儿的感觉,也许余切在其他人眼里,他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人物,姜纹心甘情愿的当余切的孺子牛。但正如《激荡三十年》一书中所说,在这个时代,眼前这个人才是“赋予了时代震撼的人”。
“你的新小说我也看了,《落叶归根》,写得好。”
“和《出路》比起来呢?”余切主动问。
在颁发茅盾文学奖的时候,乔公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小说。
果然,乔公马上摇头了:“那还是《出路》写得好,我对这篇小说的热情,是有我个人的感情在内的。本来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传统小说,看了你的……诶,居然没那么枯燥,我又努力捡起来别的看了一些……他们写的都不如你。”
这话的评价不可谓不重。
让王濛听到了,估计得冷汗直冒——他这会儿满脑子搞各种题材的文学呢,就是要专门写一些看不大懂的东西出来。
马识途听着呢,撇了撇眉毛,心里有点乐。
随后,乔公自己的女儿跟着上场,组成四个人,就开始正式竞技。这一场是国际桥牌,就是燕大桥牌协会主要喜欢玩的游戏。要求是四名玩家分为南北和东西两个搭档,进行对抗。
余切和马识途是搭档,对面是另一对搭档。
桥牌是计分制,一轮接着一轮,打起来很上瘾。简单的来说,先手方事先约定一个要完成的分数,然后后手方努力防守,先手方达到分数,称之为赢墩,后手方成功阻止就是防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