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05节
宁采薇蛾眉微皱:“倭寇没有这么弱吧?十万精兵就能灭倭国?”
“那当然不行。”朱寅摇头,“如今的日国一点也不弱。丰臣秀吉、德川家康,哪个好对付?十万精兵强将只能反攻日本,将战火烧到日国本土而已。要想灭其国…”
朱寅神色凝重,伸出两根指头,“非二十万精兵不可!”
宁采薇伸伸舌头,“要这么多人?那还是算了吧。义父有机会参加此战么?”
朱寅道:“义父不会再担任总兵官,而是将出任有名无实的左都督。封爵毫无指望,仅仅从少保升为太保,荫一子为千户而已。他倒是还有机会出征。”
宁采薇为戚继光深感不平,“皇帝真是太过分了。李成梁有多大功劳?却被封爵。义父这么多战功,封侯都绰绰有余,朝廷却连个伯爵都不给。他们如此苛待功臣,就不怕将士寒心吗?”
朱寅冷笑一声,“大明朝何曾怕过将士们寒心?武人何书这句话怎么来的?他们以为义父是张居正党羽,能重新启用、官复原职就是皇恩浩荡了,还封爵?义父也没指望,能拿到太保,已经不错了。”
“虽然没了蓟镇兵权,辛辛苦苦训练几年的戚家军又要落到继任者手里,可他的三千家丁,却会继续跟着他。”
“他在北京当左都督也好,起码也在北京,能经常见到他的面。”
“哦,你在河套的承包项目怎么样了?”
宁采薇道:“我以贺兰商社、大同商社两家商社的名义,给了户部二十万两银子,拿下了河套草原七成的草场承包权,条款二十年不变。”
“从明年开始,每年都要上缴户部十五万两,上缴宫里五万两,再提供河套驻军的军粮、马料,才能完成协议要求。”
“加上其他商家的缴纳,朝廷每年在河套能有四十多万两银子的钱粮进账。”
“这么多!”朱寅忍不住皱眉道:“户部和宫里的胃口太大了,每年缴纳那么多钱粮,居然将负担全部转嫁给商家,朝廷太没有担当了。”
将河套承包给大明商人,合作开放,巩固河套,这本就是朱寅的意思。
应该是双赢才对。朝廷出政策出驻军,商家出钱经营。
可是他没有想到,朝廷在发包时胃口这么大,要的这么多!这么干等同杀鸡取卵了,商人亏本,谁会去干?
这还是明面上需要上缴的钱粮,暗地里的打点呢?
整个宁夏的税银,也才七万两银子。可朝廷每年要从承包河套草原的商家这里收取四十多万两银子的钱粮,抵得上福建一省的税收了,这像话么?
河套既然能这么生钱,朝廷之前又为何不愿复套,还需要自己花钱造势复套?
现在终于复套了,又要涸泽而渔!
宁采薇摇头道:“所以从商业角度看,承包河套就是鸡肋项目,每年卖牲口、卖皮货、卖奶酪的利润,我上缴后肯定所剩无几,也就是不亏而已,朝廷要的太多了。”
“户部官员没有估算项目的能力,开价定价就是拍脑袋做决定,说多少就是多少,毫无议价依据。最开始户部要的更多,眼看没人承包,这才降低条件。”
“皇帝和那些官老爷也不想想,云南每年的税收都没有这么多,河套只是一片草原,凭什么要这么多?离谱。”
朱寅揉揉太阳穴,“是很离谱,明朝的经济政策有毒,都是乱弹琴,税收乱七八糟。这事,我要想办法干涉了,一定要降低户部的开价,减轻商社的负担。”
宁采薇笑道:“能降低最好,不能降低也可以继续经营。经济账不好算,政治军事的账目却很好算。河套七成的草场庄园都被我们的商社暗中掌控,能积蓄很多战马,招募很多人手。几年之后,河套就算是我们的河套了。”
朱寅也笑了,灯光下一脸得意。
他借助宁采薇的商业帝国,在全国组建了很多私人武装,类似后世的武装保安机构。如今承包河套草原,又是一个天然的练兵场,可以做很多文章。
…
两人商量到戌时三刻,就熄灯歇息。因为明天就是九月初一,朔日大朝。
大朝会,虽然皇帝懒政已经几年缺席,可群臣仍然要上朝,照旧列班朝拜,司礼监代替皇帝受贺。
所以,朱寅明早还是要参加大朝的。今天刚回京,明早就要参加早朝,也真是苦逼。
床很大,宁清尘照例爬到中间,朱寅和宁采薇一里一外。这个习惯,已经持续六年了。
朱寅这段时间车马劳累,很快就入睡了,以梦为马,云里雾里。
宁清尘没心没肺的,很快也睡着了。一会儿抱着姐姐,一会抱着小老虎。
宁采薇却一时难以入眠。
两世为人,终于要结婚了啊。她心中既充满了憧憬,又多少有些忐忑。
同时,也有点悲凉。
她要嫁人了,可是父母、祖父都不在,他们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想起来有些不真实,好像只是自己的虚幻记忆,本不存在一样。
就是自己,仿佛也会化为一个泡影,突然破灭,消失在这个世界。
只有看到小老虎和妹妹,她才感觉自己真实活着。
这些年,她在商业上很成功。糖业、药业、珠宝、茶业、煤矿、船业、百货、运输、餐饮、风俗业等,都是做的风生水起,规模越来越大。
今年上半年,旗下各产业加起来,就已经有二十五万两银子的纯利润。
今年纯利润破五十万两,毫无悬念了。
除去各项庞大的开支预算,年度结余最少也有二十万两。朱家的积蓄,已经突破百万两大关。这还只是纯粹的积蓄,几年来花掉的银子,也有八十万两了。
这还只是朱家的私产,不算海外靖海军的公产。
整个大明,她的雇员超过五万人。
她不是大明最富有的商人,但绝对是大明朝最会赚钱的商人。只是她很低调,保密也做的好,外界只知道她豪富,却不知道她的产业分布。
随着她的商业版图铺开,接下来的财富增长是加速度的。
再过三年,朱家就能和那些财势惊人的老牌世家比拼财力。十年之内,朱家有望成为大明最富有的家族。
可是,这么巨大的财富,朱家能守得住么?
昨夜,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小老虎被下狱,她和妹妹沦入教坊司官奴,偌大的家业被抄没入官,烟消云散。
她还梦见锦衣卫搬走了朱家的银子,拜金帝看着朱家的金山银山,欢喜的手舞足蹈。
宁采薇想到这里,忽然身边的宁清尘口齿不清的梦呓道:
“太黑了…我不要一个人睡…”
“姐姐…小老虎…你们在哪…”
说话间,她身上的小被子就蹬掉了。宁采薇给她盖好被子,忍不住幽幽一叹。
清尘啊,你真是让我头疼。
宁采薇一时喜,一时忧,慢慢的神色恍惚,也进入梦乡。
梦中,她当了新娘,凤冠霞帔的坐着华丽的花桥。小老虎骑着一匹白马,头簪鲜花,在花轿前马蹄轻扬。
很快,她就回到了朱家,两人喜气洋洋的拜了天地。可正在喝合卺酒之际,忽然外面一片噪杂,一个嚣嚣的声音喝道:
“朱寅谋反!下旨锁拿!”
宁采薇憬然一惊,顿时挣脱梦境。听到朱寅的呼吸声,她的心立刻宁静下来。
还好,只是个梦。
“邦邦邦邦邦—”外面的打更声隐隐传来,却是五更天了。
几乎同时,就传来一阵鸡鸣“喔喔喔—”
鸡鸣刚刚传来,宏大的钟声就从钟鼓楼上悠悠传来,惊醒整个北京城。
“铛…铛…”
“讨厌!”正抱着朱寅胳膊睡觉的宁清尘立刻坐起来,“天天半夜钟声,扰人好梦!”
发了句牢骚,奶萌萌的打个哈欠,就再次躺下去,这次又搂住宁采薇的胳膊。
朱寅却是太累了,仍然没有醒来。
宁采薇伸手轻轻推了推朱寅。
朱寅立刻醒来。
“到点了?”朱寅睡眼惺忪,压低声音问道。悠长的钟声顿时将他的睡意驱赶一空。
宁采薇嗯了一声,起身下床,用火折子掌灯。
等到房间里的灯光一亮起,堂外立刻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周围的灯笼就像收到命令一般,依次点亮。
随即,以含章堂为中心,整个府邸的灯光由内向往的次第点亮,很快就灿若星辰,灯火辉煌。
隐隐有人说道:“老爷今日上朝,紧着去伺候,别误了老爷的公事。”
紧接着,几个容貌普通的侍女,就捧着铜盆、毛巾、牙刷等物鱼贯而入,伺候朱寅盥洗。
宁采薇胡乱披着一件衣服,里面只有一件肚兜,脚下只穿一双丝履,就亲自为朱寅梳头、纨发。
大朝可不能晚,不然就是失仪,御史会弹劾。
宁采薇很熟练的为朱寅纨了发髻,一丝不乱。几年来这种事情一直是她亲自动手,很少假手他人,顶多偶然让云娘代劳。
捯饬好头发,又帮助朱寅穿上公服,戴上展翅乌纱帽,扎上犀带,挂上牙牌,搢上朝笏。
然后朱寅又去了膳堂,几个侍女早就捧好了盘、碗、箸、匙,盛好了美味的朝食。
朱寅随便吃了一些,又喝了一杯牛奶,就匆匆出门。
到了外面,兰察等贴身护卫已经吃好了朝食,备好了轿子。
没错,如今只要上朝,朱寅一定会坐轿。不是朱寅喜欢坐轿,他不喜欢被人抬着。
可是他不乘轿,其他朝臣都是乘轿。他一个人做马车,反而显的格格不入。朱寅不想太另类,只能和光同尘,一起违规乘轿。
实际上按照大明律,三品上文官才能乘轿,也只是四抬。武官不管几品,一律不许乘轿。
可是如今,不管是几品官,也不管是不是武官,都会乘轿。甚至连还不是官员的举人,也能趁轿。
四抬都是起步,八抬才是标配。
朝廷风气如此,遵守制度的反而成为另类。
朱寅也只能随大溜了。
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一,秋意清凉,凌晨已有薄霜了。朱寅上了八抬大轿,立刻被抬着出门。
此时天蒙蒙亮,路上还很黑。兰察等护卫打着灯笼,护送朱寅往承天门的方向而去。
朱寅掀开轿帘,看着漆黑的天空,目光也是幽邃如夜。
今日大朝,可不仅仅是礼仪那么简单。有一场斗争,将会从早朝开始,延伸到上午的文华殿廷议。
他如果失败了,不但不会升任兵部侍郎、加太子太保,可能还会被贬斥!
一路上,汇集的官轿越来越多,吱呀吱呀的抬轿声此起彼伏,周围的灯笼也影影绰绰。
赶着上朝的京官们,此时都穿着公服。他们坐在轿子中闭目养神,一个个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