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26节
“我儿,今天是不是又惹你母妃气恼了?”
“没有!”朱常洵道,“孩儿给父皇请安!”
说完小猴子般麻利的跪下,砰砰磕头。
郑贵妃在皇帝身边坐下,指着儿子说道:
“老嬷嬷,你这个皇儿,可是不得了啦。奴家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
万历笑道:“怎么不得了?他又犯了什么事?总不会又勒索宫人银子吧?哈哈,肖朕!”
“什么话!”郑贵妃打情骂俏般的拍了一下皇帝,“他今天居然说,想和大兄玩耍,还想去景阳宫找什么大兄。他说,他每天不止一次见到父皇,可是大兄一年也见不到父皇,怪可怜的。”
“呵呵,老嬷嬷,你这皇儿如此友悌,真是天性仁厚啊。奴奴真是心生欢喜呢。”
万历听了,顿时明白了郑贵妃的意思。
他的笑容顿时寡淡下来,“娘子稍安勿躁,待朕好生问问他。”
然后拉住皇三子的手,神色严肃的问道:
“常洵,你和父皇说,谁教你去找大兄玩耍的?是谁,和你说起大兄的?嗯?”
PS:本书第一次正面描写拜金帝和郑贵妃。另,明朝是有奴才称呼的,而且比较普遍。第二,郑贵妃对万历的戏称,应该也没有错。
第273章 拖出去杖毙!
朱常洵毫无畏惧之色,直接回答:“是皇祖母她老人家告诉儿臣的。皇祖母说,要兄友弟恭,家人和睦。她说我和大兄是亲兄弟,应该多亲近…”
皇帝听到是自己母亲的意思,顿时露出一丝苦笑,丝毫没有再追问的心思。
谁知朱常洵继续说道:“皇祖母还说,三孙儿啊,你要想和大兄见面,倒是有个现成的机会。听说明天武英殿要举办庆功宴,你和大兄要是能一起参加麟德殿庆功宴,不就能见面了?”
郑贵妃听了这话,差点骂出来。可是这话是皇太后教孩子说的,她也不能出言不逊,只能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万历的神色也有点阴沉。
小时候母亲联合张居正,对他严加管束的不堪往事,又噩梦般浮上心头。
太后每天亲自叫他起床,哪怕数九寒天也要天不亮就上朝、学习功课,从来没有睡过一个懒觉。
在张居正呵斥他、冯保压制他的时候,太后并没有维护他的意思,反而一心依仗张居正、偏袒冯保。
所以他差点把张居正开棺戮尸,把冯保作践死,还将他们的党羽一网打尽。
太后还当众对他这个皇帝大声责骂、罚跪、罚站、推搡,甚至不止一次要威胁,废黜他改立潞王。
太后偏心,喜欢她的小儿子潞王,不喜欢自己。
倘若太后真的有能力这么做,怕是早就废了他,改立潞王了吧。
他明明很讨厌潞王,可是为了讨太后的喜欢,却偏偏要在天下人面前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潞王大婚、就藩,总共花了两百多万白银、三万多两黄金、宝石九千颗、珍珠两万颗…
国库不够,还挪用了九边军费九十万两。整个北京的珠宝都被买空了。运输财物的船,用了五百艘!
这还不算,还赐予田庄四百万亩!
至今想起来,他都心疼的彻夜难眠,无法呼吸。
那是朕的钱!
可是母后做了什么?母后给了那么多!给了那么多给潞王啊!
母后,你凭什么拿国库那么多钱给潞王?朕才是皇帝呀,国库是朕的,不是潞王的!
万历想到这里,忽然忍不住摸摸心口,感到有点不适。
“皇上哪里不舒爽?”郑贵妃顿时有点担心,她摩挲着皇帝的心口,“要不要叫御医?”
皇帝摇摇头,“朕没事,朕好的很,娘子放心。就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心气有点不顺畅。”
郑贵妃顿时明白了,噗嗤一笑的说道:“你这老嬷嬷,吓了奴家一跳。算了,以前的事想他作甚,封也封了,赐也赐了。除非他谋反,不然也拿不回来了。”
万历虽然心中对自己的母亲怨念滔天,可他又是个“大孝子”,至今都不敢轻易忤逆母亲。
大明以孝治天下,他不孝也不行啊。群臣都看着呢。
说起长子朱常洛,他的确有大半年没有见到了。常洛长什么样,他都有点记不清了。
这个卑贱的都人子,偏偏不夭折!
平时吃的、用的,都是皇子皇女中最差的,供应还不如宫人,为何还能野草般苟活着?
此子要是夭折了,没了这个皇长子,洵儿就能自动成为太子啊,娘子也就高兴了。
可此子偏偏不夭折,反而越活越欢实,越活越滋润。
怎么办?
总不能故意杀了他吧。他毕竟是皇子,是自己亲生的,又没有犯错,哪怕再讨厌,虎毒也不食子啊。要不然,自己将来怎么见列祖列宗?太祖皇帝不会饶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群臣和太后都盯着,天下人都看着,一旦此子死的蹊跷,自己和娘子也说不清。
万历怎么也想不到,太后虽然有些同情王恭妃母子,可太后之所以教朱常洵说这番话,也是太后身边有人谏言,并非太后本来的意思。
至于是哪些人对太后说了什么,郑贵妃身边人又对皇三子说了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宫里有两三万人,人多口杂的,就算谁说了什么,有了什么舆论,那也正常的很。
“好了洵儿。”皇帝摸摸爱子的头,“皇祖母的话也没说错,但你大兄性子古怪,喜怒无常,你不要去找他玩耍,免得兄弟起了争执,或者伤到了你,那就不美了。”
“是,父皇。”朱常洵很乖巧的点头道。
万历强颜一笑,说道:“娘子,你再给朕点一杆,这福寿膏抽着吃,比吞服更过瘾,你也可以试试。”
万历服用福寿膏(鸦片)已经有八年之久。最先是因为牙疼,御医用了这福寿膏止痛,结果发现每次服用之后,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舒爽,精神焕发。
于是他就爱上了一口,每日都要用几次。虽然御医劝谏是药三分毒,多用伤身,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如今,天下有很多富贵人家,都在服食福寿膏,一时间成为雅事。可都是吞服。
前段时日,宗钦说为了孝敬自己研究了一个妙法,福寿膏烧着吸食比直接吞服更加舒爽。结果一试果然如此。他一高兴,还赏了宗钦一两金子。
宗钦这个奴才,果然是个懂事的!
于是,他就成为大明朝第一个使用大烟枪的人,不愧是皇帝。
郑贵妃一边用玉盒中取出福寿膏,按照宗钦教的法子,将福寿膏点燃,一边笑道:
“老嬷嬷,如今福寿膏一年的税,就有三十多万两银子,也亏得你能想到给福寿膏征税。嗳,还有哪些东西能征税?”
几年前,万历下诏正式开征乌香(鸦片,福寿膏)税,每年能收入三十多万两,成为内帑一大财源。
万历皇帝接过白玉烟枪,美滋滋的抽了一口,对着爱妃的脸吐了一口烟雾,沉吟着说道:
“这个么…朕也一直在琢磨。朕之前听了田义和海瑞的话,舟山重新建县,说是能收税来着。可是如今县也建了,民也移了,可海商银子也没收上来。怕是还要等一等。”
“这几日,朕琢磨着,如何去各地开矿,然后征矿税、榷税,就怕大臣们反对。”
郑贵妃凤眼一眯,“又是大臣们反对。立洵儿当太子,是大臣们反对。你想开矿,又是大臣们反对。这大明的江山,是你的还是大臣们的?是奴是主都分不清了?”
“老嬷嬷,以奴家说,你就是面慈心软,由着他们蹬鼻子上脸。到底谁是皇帝?天子言出法随,出口成宪,你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你想开矿征税,那就开。”
“哼,奴家要是皇帝,早就杀一批,撤一批,关一批,再提拔一批,不怕他们不服软。天下想做官的士子,多的是。缺了他们这些张屠夫,就吃带毛猪了?”
万历坐起来,在紫檀镶金的案上敲敲白玉烟枪,又轻轻敲敲女人的螓首,苦笑道:
“娘子说的真是轻巧,终究是妇道人家。朕是天子不假,可正因为朕是天子,才要带头遵循祖制。朕不是怕了他们,是祖制难违啊。”
“你以为把不听话的朝臣杀了关了撤了,就还能有士子为朝廷效力?嘿嘿,他们可是爱面子的很,完全能不出来做官,只会更抱团。到时候,这乱摊子怎么收拾?”
“你不懂。没了张屠夫固然不会吃带毛猪。可没了他们,大明真就能立刻出乱子,出大乱子!”
郑贵妃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对皇帝的恭敬态度,气冲冲的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皇上,你可是之前对奴家发过誓,要立洵儿为储君的。你顾忌百官的态度,就能罔顾誓言吗?我们堂堂天家,还要看他们的脸色!”
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好了好了。”万历抓住郑贵妃的手,“娘子休要气恼,此事须从长计议,操切不得。此事上有太后,下有百官,朕也不能强行下诏立洵儿为太子啊,朕是皇帝,先要一个稳字。”
“朕会慢慢布置,在朝中提拔支持洵儿的朝臣,逐渐罢黜那些顽固不化的人。这一番水磨工夫做下来,等到朝中此消彼长,事情也就好办了。”
郑贵妃听到这里,粉面含霜的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说到这些,奴家就想到那个朱神童。他是常洛老师,名望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能为常洛起势,总有一天会成为拥护常洛的党羽首脑。”
万历很是头疼,“朱寅是常洛老师不假,可他还是忠孝懂事的。这几年,他也孝敬了不少内帑。看在这点忠孝之心的份上,朕也不能随便罢黜他。”
“今日宗钦去朱家,说麦福藏金之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寻找出来上交内帑,并没有说怪话。”
“不过你也知道,朕已经在压制他了。否则,他这次必然封爵。”
郑贵妃神色阴冷:“他是常洛死党,就没有办法罢黜他么?老嬷嬷,朱寅太年轻了,在民间声望也很高,百姓都说他是文曲星君转世,是大明祥瑞…”
万历叹息一声,“朱寅是连中三元的千古神童,还是常洛老师,朝野瞩目的少年大臣,又是有功之人。他若是不犯错,朕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莫须有之名,治他的罪吧?”
“若是三字成狱,必然百官反对,他们也会人人自危,朝廷就乱了。还是那句话,朕先要一个稳字。”
“至于朱寅…等他出了岔子,再惩办不迟。人哪有不犯错的?他又不是神仙。高淮!”
“奴婢在!”高淮立刻跪下,“请爷爷旨意!”
皇帝肃然道:“传朕的口谕,给提督东厂陈矩、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下令,让他们派人监视朱寅。”
“奴婢领旨!”高淮立刻阴笑着退下。
然而这太监不知道的是,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宦官,则是目中波光一闪,准备把这个情报泄露给虎牙了。
他更想不到,就在这个乾清宫里,便有不止一个虎牙特务的眼线!
神秘的九重深宫,对那个稚虎先生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这看似戒备森严的禁宫大内,其实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又岂止是虎牙的眼线?
朝中重臣、勋贵、外地藩王、大土司、朝鲜…在宫中或多或少的都有眼线暗通消息。
只不过,虎牙在宫中的眼线最多、最厉害罢了。
紫禁城的宫墙能挡得住人,却挡不住人心!
“爷爷!”司礼监随堂太监宗钦捧着一沓子奏疏进来,跪下禀报道:
“田公公说,这些已经票拟的题本,他不敢用印,陈公公也不敢批红,只能让爷爷预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