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42节
如果真的能像鉴真一样,在日本打开局面,到时等到中原佛教衰落,就能回到中原传道了。
真明想了想,也开门见山的说道:
“贫道愿意效法鉴真,东渡日本。只是,只是白云观有一百多个弟子…”
这就是要谈条件了。
我去日本可以,但你和朝廷能给多少支持?我们师徒这么多人,总不能去日本讨饭吧?
朱寅笑道:“朝廷肯定不会搭理你,别说银子,就是封号也不会封给你。不过,在下本人,却是可以通过海商,每年资助白银二万两,一直资助五年。五年之后,就靠你们自己了,本人不再资助。”
“在下只有一个要求,让越来越多的日本人信奉你的道,放下凶狠的执念,不要再当好战成性的野蛮人。”
什么?真明万万没想到,朱寅居然如此慷慨。
每年支援二万两白银,足够他和一大群弟子在日本安心传道了。
可是,朱寅真的能支持自己在日本五年传道吗?
……
两人在古松下聊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各自满意的离开。
“小老虎。”宁清尘问道,“大明要出兵抗日,你却请这道士去日本传道,估计道传不成,还会被日本人迁怒杀了。”
朱寅冷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如果我们打不过日本,真明他们的确会失败,也可能被杀。可如果我们打赢了朝鲜之战,甚至反攻日本列岛,那么真明反而会被待为上宾,传道更加容易,皈依的倭人会更多。”
宁清尘明白了,“嗯,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典型的畏威而不怀德。被打的越惨,就越崇拜对方。是小日本的性格,没毛病。”
朱寅道:“所以,只要在战场上赢了,真明他们在日本就能如鱼得水。”
宁清尘爬上一块大石头,只见永定河蜿蜒如带,湛蓝的空中是游人放的重阳鸢,纸鸢上画着菊花螃蟹,在秋风里颤巍巍的飞翔,有的还落入香山的枫林。
几声歌谣传来,唱的是《折桂令》,却是山道上的采药人。他们背着藤筐,一边唱歌一边采着经霜的野菊与地黄。
清幽的山涧水池之中,漂浮着静美的红叶,映照着蓝天、白云、秋山、枫林。
宁清尘看了一会儿秋水长天,又蹲下来看着岩缝里一丛红得发紫的叶子。
这是漆叶,能染布不褪色,是染坊常用的东西。
宁清尘摘下一片紫色的叶子,却见叶脉上还凝着一滴夜间的露水,映出头顶一方被红叶割碎的天空。
她转动叶子,上面的露珠滚动,又映照出一个少年的面孔。
宁清尘伸出小手,“小老虎,给。”
朱寅接过叶子,随手又放飞在秋风中,说道:
“此地秋风有点凉,怕你呆久了受不住,走吧。”
宁清尘张开小胳膊,“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一会儿。”
朱寅很是无语,只能背着她走了一会儿。
一路上看到很多寺庙,都是太监修建的。西山有不少年老出宫的太监,住在寺庙里养老。
众人行至山脚下的土地庙,见里长正带人在供三牲。
那供桌旁竖着纸扎的“重阳山神”,披着真菊瓣缀成的袍子,这也是重阳风俗了。
今晚,这些山菊将分给孤寡,让山神保佑他们,也算是送温暖了。
丁红缨上前,摸出一把铜钱投入功德箱。这些功德箱的钱,按理也应该分给孤寡。
土地庙的廊下,一个老道人正拿茱萸蘸了雄黄酒,往黄麻纸上写“消灾“二字。
这也是重阳旧俗,要将写了字的黄符佩在襟前,待归家时投入灶膛,算是送走晦气。
几个人丢下铜钱,各自取了一张黄符。朱寅让兰察等人也都上前,放下铜钱取走黄符佩戴在身。
对于节日的风俗仪式,后世走入了误区,认为形式不重要。可形式都没有,失去了仪式感,节日也就名存实亡。
朱寅带着宁清尘等人,专门往幽静的地方走,免得遇见认识自己的百姓,不得安宁。
山脚下的农家在酿酒,酒香味喝煮酒的炊烟被秋风吹来,把重阳佳节熏得愈发醇厚了。
刚转过一个山坳,却在一片古松林下,发现了一个不久的庙宇。
这庙宇大小和山神庙差不多,里面供奉的却是一个十多岁的童子,手持笏板,身穿大红官服。
看那庙门上的门脸,赫然是“神童庙”!
神位上写的果然是“文曲星君转世神童连中三元稚虎公之神位”。
庙门两边的对联是:“才气生玄谟,文运生紫烟。”
供奉朱寅的生祠有很多种,但是这种神童庙,是最为主流的一种,大江南北、关东关西都有。
庙门之前,停着一辆青篷驴车,上面载着两坛菊花酒。
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少年,正站在神像面前祈祷。
“在下苏州冯梦龙,两次乡试落榜,令佳人失望,惟愿下次秋闱,榜上有名。”
PS:这章很枯燥,因为涉及到道教教义。我认为彻底征服日本,光靠明朝的国力是不成的,必须要有思想武器。真明东渡,就是小老虎的一步大棋,为接来下的武力征服做准备。
第284章 “你夫人还好吗?”
这喃喃祈祷的少年,这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文学巨擘冯梦龙?
朱寅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生祠遇见明朝大文豪,《三言》系列的作者,冯梦龙。
朱寅在此遇见冯梦龙,说是巧合,可其实并不奇怪。
冯梦龙是苏州人氏,按道理应该参加应天乡试。可是南直隶的竞争实在太大,他就走了门路,到南方士子更容易录取的北京,来参加顺天府乡试。
谁知,他去年在北京参加顺天府秋闱,仍然名落孙山。
于是,他也无颜见江东父老,只能客寓京师,准备下科再战。
今日是重阳佳节,他来西山登高望远,也是专门来神童庙祭祀一番,沾沾朱寅的福气。
还有一个原因是,冯梦龙已经是宣社的成员。遇到社首的生祠,当然要来上柱香。
最后一个原因是,妻子庄姝专门让他来神童庙。他也得知,妻子当年和朱稚虎是好友。据妻子自己说,乃是“红颜知己”。
冯梦龙今年其实才十八岁,去年春天刚和庄姝成亲。然后就一起来到北京备考。
冯梦龙本来想去拜见朱寅,结识连中三元的少年奇才,可想到自己只是个秀才,秋闱两次落榜,也就没了上门的自信。
妻子一直让他去见朱寅,他都婉言拒绝。庄姝还以为丈夫吃飞醋,也就不好再坚持。可她已是嫁为人妇的女子,当然要谨守妇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去找朱寅。
冯梦龙还是风华少年,说起来两次落榜不算什么,毕竟还很年轻。可实际上冯梦龙很急。
如今日寇侵占朝鲜,国家多事之秋,他很想为国出力,施展自己的抱负。
每多等一科,就是蹉跎三年啊。
而且娇妻望夫成龙之心如火如荼,他实在不想让她每次失望。自己至今没有一官半职,家境也一日不如一日,又怎么能不着急?
居京师大不易。他们夫妻在北京住了一年多,银子也快花光了。妻子怀胎待产,路途遥远也不能南归。
如今在北京处境窘迫,竟是进退维谷。
冯梦龙不禁愁肠百结,忍不住微叹一声,对着身穿大红官服的童子神像说道:
“朱稚虎啊朱稚虎,你十二岁就连中三元,名满天下,为国效力,入仕四年便已为朝野所重,位列国家干城。千古少年英才,孰能与君媲美?真令我辈望尘莫及、高山仰止啊。”
“我冯某如何能得君之十一,施展此生抱负,不负平时所学呢?嗳,科场如海,运数幽玄,何其难也。”
正在嗟叹之时,忽然一个声音朗然说到:
“男儿丈夫,何须长吁短叹?施展抱负,不负平生之志,难道只能求诸于科场功名吗?”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隐隐有责备之意,可声音却略带稚气。
冯梦龙回头一看,长身玉立的身子微微一颤,清俊文雅的脸满是愕然,那种与生俱来般的书卷气,似乎忽然凝固了。
就这一回头,他竟似有点像是受惊的小鹿。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这少年负手立于落满红叶的石阶上,一袭潇洒道袍被山风鼓得猎猎作响,似乎随时会乘风飞去。
真如天上人,不似人间客。
冯梦龙毕竟是个心灵剔透的冰雪人物,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猜出这个风采照人、清逸出尘的少年贵人,必然就是连中三元的江左朱郎、稚虎先生。
除了这一位,别无他人。
如此风度,不愧是江左朱郎,国朝祥瑞啊。难怪娘子说他神情散朗、玉树兰芝。
吾不及也。
他多少有些尴尬,在朱寅的生祠遇见朱寅,还是在他烧香祈愿的时候,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朱寅见到冯梦龙,也不禁暗赞一声。
但见这少年青衫落落,面如冠玉,气质温润的如同其腰间佩戴的白瑗,端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庄姝也算嫁了一个美少年啊,卖相不比自己差多少。
朱寅和冯梦龙这一照面,真如一见钟情般,都为对方感到心折。
在冯梦龙眼中,朱寅是十二岁连中三元的天才。
而朱寅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失意少年,将如何用几尺翰墨和满腹悲凉,写尽晚明的万丈红尘和人间烟火,为中国文学史留下一座丰碑!
一生落魄,一生失意,一生凄绝,一生热血。却是明末士大夫集体沦落中的一股清流,一道霞光,一瓣良心,一座脊梁。
他思想深邃而开明,文学、史学、戏曲、诗歌、民俗无不集大成者,著作极丰。政治时局上也很有眼光,七十岁高龄仍然在为反清复明四处奔波,发行反清刊物,最后忧愤而死。
在朱寅看来,如果明末士大夫多一些冯梦龙这样的人,满清也不能夺取汉家天下。
朱寅看过冯梦龙的很多作品,知道冯梦龙是个很有天分的人,也有很强的政治才能。却和徐渭一般,因为科场失意,没有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
所以,朱寅对于冯梦龙绝对是“青眼有加”。他不想让冯梦龙重复历史上的悲剧。
朱寅不等冯梦龙说话,就主动拱手笑道:“在下江宁朱寅,此厢有礼了。”
冯梦龙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回礼道:
“晚生姑苏冯梦龙,见过稚虎先生,久仰稚虎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冯兄不必如此。”朱寅满面春风的笑道,看着冯梦龙的眼神,十分亲切温柔。
“小弟和冯兄也是有缘,恨不早日相见啊。今日得遇冯兄,小弟十分欣慰,当真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