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70节
吴忧点头道:“不瞒阿兄,小妹的确想请阿兄帮忙寻找家兄…”
朱寅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你放心,此事我会尽力而为。一年找不到,就找两年,两年找不到,就找三年,直到找到为止。”
吴忧很是感动,没有想到这个鲜鲜出炉的阿兄,居然这么暖心!
好哥哥!
“谢阿兄。”吴忧破涕而笑,“小妹想去日本,也是为了问问那自称服部春秋的华人忍者,之前到底是什么任务,究竟要暗杀谁。”
朱寅很赞同的说道:“不错,只有查到暗杀对象,才能顺藤摸瓜查出你兄长吴虑的下落。很可能,他暗杀失败后,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你就跟我去日本吧,我帮你查查。你之前是逃走的,如今再回去找你师父,只怕有去无回。”
吴忧很是高兴,“小妹就不谢啦,阿兄真是太好了。不敢隐瞒阿兄,小妹会忍术,学过剑道、暗器、潜伏、伪装、刺探…而且,我对日本也算熟悉,但愿能帮阿兄一点忙。”
她向朱寅表示她有价值,不是只会吃闲饭的人。
朱寅笑道:“忍术的路子,还是过于阴毒了些,倒也不是无用。不过,你不能任性胡来,更不能擅自冒险,知道么?”
“是!”吴忧很是乖巧,“小妹一定好好听话,没有阿兄吩咐,就乖乖守在阿兄身边,绝不给阿兄添麻烦。”
此时终于如愿以偿的认了朱寅为兄,她一下子就不孤单了,心中立刻就变得踏实起来。
这种有依靠的安全感,真好。
朱寅看出她的心思,语气更加温柔亲切起来,“你就去隔壁房间住下吧,我让人多送你两套衣物。”
对于这个突然送上门来的“妹妹”,朱寅还是很关心的。
就连丁红缨都有点奇怪,为何虎叔这么轻易就相信这个少女离奇诡诞的故事,难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也奇怪为何虎叔对吴忧这么友善。
虎叔不是一个好色之徒。显然也不是为了吴忧的美色。那是为什么呢?莫不是虎叔没有兄弟姐妹,也想要一个?
若是这样,那两人还真有兄妹缘分。但愿这个擅长忍术的吴忧知恩图报,不会居心叵测的想对虎叔不利。
等到吴忧被朱寅安排着住下,丁红缨忍不住提醒道:
“虎叔,你这个妹妹来历不明,身份神秘,还精通忍术,虎叔把她留在身边…”
朱寅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她的确不是个寻常女子,但对我并无恶意。而且去了日本,她肯定能帮得上忙。”
丁红缨笑道:“虎叔既是这么说,那她应该是可靠的,俺也懒得操心了。”
朱寅叮嘱道:“这一路,你和她都是女子,你要照顾一下她。”
丁红缨答应道:“俺知道了。”
等到丁红缨也离开房间,朱寅不禁思绪渺渺。
吴氏败落不到十年,南洋各国散布了不少族人。如果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就是一大臂助,能更有利于掌控南洋。
在朱寅堪称庞大的未来计划中,南洋战略是很大的一步棋。可是南洋很大,土著众多,还有西方殖民势力。要想掌控南洋,绝非易事。
而南洋华族就是天然的盟友。更何况,自己本就出自南洋吴氏。
这股亲缘势力不用,那不是傻吗?
却说吴忧住在温暖舒适的驿站客房,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兀自感到有点不真实。
稚虎先生真的认自己当妹妹了。
从今以后,终于有了靠山和新家!
……
第二天大早,使团就离开渔阳驿,继续北上。
一路上,过滦河、白河、燕山,沿途见到一个个村庄、军堡、烽堠。
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很多运转粮草辎重的车辆,源源不断的驶往辽东。还有一队队的兵马,旗帜鲜明的开往塞外。
大战的紧张气氛扑面而来。
十月深秋的燕赵大地,风已经寒冷了。原野苍茫,秋草枯萎,树木萧瑟,霜气逼人。
可是新种下的小麦,却犹如一块块巨大的碧玉,镶嵌在北国的原野上,绿的令人心醉,让北国的寒秋犹如春回,焕然鲜活亮丽起来。
农庄的炊烟中,农夫们牵着黄牛,沿着田埂,迎着夕阳,怡然自得的回家。
学堂散学的儿童,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归,有的追逐嬉戏,有的朗读诗歌。
马车上的朱寅,见了这一幕,不禁心中感慨。
这是晚明时期,帝国最后的一幕静好岁月了。也是大明朝二百多年来,最后的一缕盛世余晖。
随着万历的怠政,晚明政治彻底败坏,恶政频出,税捐日苛,世道沦落深渊,黎民生计急转直下。
几十年后,异族的铁蹄蜂拥而下,跑马圈地,剃发易服,屠刀之下白骨累累,十室九空,又是何等景象?
朱寅心有所感,自然而然般吟道:
“芃芃麦苗,秋露瀼瀼。终岁作息,肃肃戴霜。王道乐土,奈何苍苍。忡忡我心,黍离惶惶…”
徐渭闻言,颔首叹息道:“主公悲悯黎民,心系天下。这咏麦之叹,黍离之忧,当真令人涕零。”
“此诗融秋稼之景与黎庶之艰,霜天穑事尽在眼前,天下兴亡也在数语间,可谓至情至性之作。(剧情需要非自吹)”
朱寅低声道:“江山如此静好,不知何时景物破碎,风华黯淡了。唉,天下似此夕阳啊。”
徐渭也低声道:“夕阳之后,终有朝阳。长夜已降,再有新天。主公,虽然盛世将亡,可也未必不是主公的机会。”
朱寅叹息一声,“吾本安静之人,何尝不想悠游林下,怡然自得,做那一世清闲贵人。奈何造化弄人,奈何!”
徐渭微微一笑,心道:主公你何曾是安静之人?这就不是真心话了。
主公可谓大忠,可谓大仁,亦可谓大奸。却唯独不是安静之人啊。
徐渭一指远方的青山,飒然笑道:
“主公,那里是燕山之尾,东临沧海,乃碣石山也。始皇帝东巡至此,立碣石门辞。武帝筑汉武台,魏武赋《观沧海》,太宗征高丽,也曾登临赋诗啊。”
徐渭说到这里,目光炯炯,老貌勃勃,颇有摩拳之色。
朱寅轻轻说道:“燕山如龙卧幽燕,万里长城人不还。千古功业谁如似,东临碣石有遗篇。”
“文长先生,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要去碣石山,登高赋诗,不让古人专美于前。”
徐渭笑道:“若是上苍假年,让在下多活几岁,在下不顾年老体衰,也要跟随主公,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朱寅意气风发的点头,“好!文长先生说话算话,到时登临沧海,还请先生作画,留下一幅名传千古的…沧海碣石图!”
……
到了山海关附近,地近海滨,便是大片大片的沙洲和盐田。
煮海为盐的盐户们,就像农田中的农户一般,劳作在盐田中,煮盐的炊烟蒸腾如云雾。
此地兵民杂处,商旅交驰,路上车马、人流往来不息,时不时就遇到集镇商肆,充满边城重地的别样繁华,带着一种粗犷大气的烟火气。
过了山海关,又是辽阳…凤凰城…镇江堡。
使团只有数百人,又都是骑马,速度很快。经过半个月的跋涉,就行进一千六百里,终于到了鸭绿江边。
但见大江纵横,江水滔滔。北岸已经军营密布,到处都是调遣聚集的明军、转运粮草的民夫。
前来汇集的明军,最少也有三四万战兵了,当真是旗帜如林。
大江对岸,就是朝鲜平安北道的义州,与大明只有一江之隔。
而当今朝鲜国王,就在对面的义州“北狩”,惶惶不可终日,也就靠着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没有过江逃入明境。
可是每隔几天,江北的辽东巡抚,都会派人给对岸的朝鲜君臣送粮食救济。
没有大明的粮食,朝鲜君臣只怕饿死多时。
明军准备入朝的中军大营,就在鸭绿江边的镇江城。
此时,蓟辽总督、左副都御史、抗倭经略使、钦差大臣郝杰,以及辽东总兵、钦差抗倭提督军务杨绍勋,这两大巨头,都在镇江城防守鸭绿江,整合前来汇集的明军。
更北边的九连城,则是辽东巡抚坐镇。
准备入朝的三巨头,只剩太监监军高淮还没有到了。
郝杰固然是钦差大臣,可朱寅也是钦差大臣啊。他的本官是左副都御使,正三品。朱寅的本官是兵部右侍郎,同样是正三品。
而且朱寅还挂着从一品的太子太保!
按道理,使团从镇江城过江,郝杰作为“地主”,应该出城迎接才是。
即便不看同是钦差大臣的体面,只看“太子太保”的官衔,近在咫尺的郝杰也该亲自出迎。
可是郝杰和杨绍勋,居然没有一人出来迎接,只派了一个送使团过江的参将。
“末将王恪,奉总督相公、大帅钧旨,前来迎接宫保,恭送宫保和使团过江。”
王参将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都不敢抬头看朱寅。
朱寅的笑容顿时寡淡下来。
“怎么回事!”副使郑国望喝道,“宫保是兵部侍郎、钦差出使日本大臣!使持节!郝经略和杨总兵,为何不出城亲迎!”
她是副使。朱寅被怠慢,就是使团被怠慢,她当然也被怠慢。
王参加哭丧着脸,匍匐在地弱弱说道:
“回相公的话,大将军(总兵)身子不适,正在休养。经略使相公…正在忙于公务,无暇相见。”
他当然知道缘由,却是不敢说!
杨总兵的确身子不适,却不是生病,而是昨夜连御数名朝鲜王送的朝鲜美女,又喝得酩酊大醉,至今沉醉不醒。
怎能起来迎接?梦乡迎接不成?
至于经略使郝杰的想法,王恪自然也知道。
郝杰是坚定的主战派大臣,也是极力反对和日本和谈的。他更恼怒的是,使团经过辽东!
大军快要入朝了,将士们都看着,好不容易憋着一口气呢,突然去日本和谈的使团来了!
这让将士们怎么想?朝廷到底是坚决出兵,还是力主和谈?
留后路没有错,打败了也只能谈。可是此时还没有出兵,朝廷就派朱寅去日本和谈,士气还要不要了?
朝廷这种鼠首两端之举,看守稳妥,其实有损入朝大军的士气!
郝杰一怒,干脆不出来迎接,让使团赶紧滚蛋,不要入城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