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15节

　　德川家康举起烟枪，美美吸了一口福寿膏，眼睛微眯。

　　秀吉，你不能怪我违背承诺反叛你。因为是你的罪责，丢失了天皇和朝廷，丢掉了你苦心经营的大阪城，还让伊势神宫遭到毁灭。

　　难道你不是神国的罪人吗？

　　你还有脸面自称天下人？

　　你们丰臣家，已经不是太政大臣，不是关白了。

　　而我，是天皇敕封的征夷大将军！

　　德川家康一张富态的圆脸上，再也见不到之前的敦厚温良，神色兴奋中带着说不出的冷厉和阴鸷。

　　我忍了那么久，只是为了赢！

　　昨天下午，他收到一封来自京都的神秘密信，密信上居然盖了天皇的玉玺。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密诏。

　　可是谁知道，这密信居然是朱寅写给他的！

　　朱寅告诉他，天皇恳求大明使团，利用海盗舰队攻打大阪，调离丰臣秀次的机会，发动京都之变……

　　德川家康看完了信，才知道京都和大阪发生了什么。他不怀疑消息的真假，因为既然密信上盖了玉玺，那就说明天皇和朝廷已经在明国使团的掌控之中！

　　那么，信中所说的大阪城必然陷落、伊势神宫会被毁灭的话，应该也没有侥幸了。

　　此事从头到尾，就是朱寅策划的阴谋。

　　那少年利用秀吉的信任，勾结海盗舰队，狠狠给了日本一刀！

　　惊骇、愤怒、欣喜、担忧、迷惘、羞辱…诸般情绪一起涌上家康的心头。可是他很清楚，必须要立刻离开九州！

　　否则一旦秀吉也收到了消息，他很可能会被秀吉杀掉。

　　发生了这些事，秀吉的无上权威必然一落千丈。秀吉只有不计代价的杀掉自己等人，才能重新掌控局面，稳固大权。

　　于是，德川家康收到朱寅的密信后，立刻冒险出逃。

　　好在长期的臣服和恭顺，还是麻痹了向来多疑雄猜的秀吉，让秀吉暂时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否则，他也很难有机会离开名护屋城。

　　家康看着幽黑阴森的海水，忍不住脱口说道：

　　“脱笼鸟破牢，春风自在舞。此去天地阔，逍遥在乐土。”

　　此时此刻，虽然他也担忧天皇和朝廷，可他更多的是机会降临、自立关东的欣喜。

　　心腹家臣酒井忠次说道：“主公，若是我们回到关东，秀吉号召诸侯征讨我们，该怎么办呢？德川家还没有准备好啊。德川家的军势，还不是秀吉的对手。主公的威望，如今还不如秀吉。”

　　酒井忠次向来十分谨慎，他担心的不无道理。

　　德川家康吐出一口烟雾，看似忠厚的圆脸带着莫测的笑容，幽幽说道：

　　“我已经不再害怕秀吉了。日本再次分裂，已成定局。绝非只有我一人背弃秀吉。”

　　“回到关东之后，第一件事就大肆宣布是秀吉害了天皇，害了朝廷，害的伊势神宫被毁，连他的大阪城都丢了。号召关东人反抗秀吉，遵从天皇号令，拥护江户幕府。”

　　酒井忠次笑道：“臣下差点忘记，原来主公已经是征夷大将军了。可是秀吉，已经不再是太政大臣。”

　　“主公所言不错。主公只要正式开幕，声势就可以和秀吉抗衡了。我德川家拥有关东八州，石高二百五十万，御马廻众（嫡系武士团）就有两万，已是霸业之基。”

　　“再说…”酒井忠次往东一指，“自古以来，关东便自成一体！民心本就不同关西！正可为主公所用。”

　　酒井忠次说的没错，自源赖朝镰仓开府以来，关东地方都是相对独立于京都朝廷的地方。

　　整个日本，如今对天皇和朝廷感觉相对淡漠的，也是关东人。

　　早在镰仓幕府时期，关东的幕府执政北条氏，就和关西的京都朝廷一东一西。

　　后来足利幕府设于京都，却在关东建立分家，委以统治东国之任（镰仓公方）。

　　伊势氏改称北条，也是因为当年镰仓幕府执权北条氏之名在关东颇有威望。

　　可见关东和关西，本来就很不一样。

　　但是眼下，却是关西势力主宰日本。在这种情况下，德川家康刚好可以利用关东人心，来抗衡以秀吉为首的关西势力，夺取日本的最高统治权。

　　另一个大家臣，本多忠胜说道：“主公，到时内战再起，日本再次分裂，那么日本征服明国的计划…”

　　“征服明国？”家康冷冷一笑，“明国难道是那么容易征服的吗？秀吉太小看明国了。”

　　“征服明国当然是好事，我也想布武天下。可审时度势才是真英雄。为了不切实际的目标，损耗宝贵的实力，一定会搞得难以收拾，最后只能惨淡收场。”

　　“秀吉得到消息，一定会在朝鲜继续下赌注。他只有在朝鲜赌赢了，才能保住自己的大权。”

　　“就让他在朝鲜继续赌、继续打吧。我们就在关东建立幕府，积攒实力，割据自保，收揽人心！”

　　“朝鲜胜了，远征大军真能征服明国，我们就出面摘桃子。朝鲜要是败了，责任也都在秀吉，我们就更容易取而代之！”

　　说到这里，他再次举起烟枪，深深吸了一口。

　　此物，当然是秀吉赏赐的。秀吉自己也很喜欢抽。这是明国皇帝让朱寅送给秀吉的礼物。朱寅自己也抽，据说明国皇帝也抽。

　　德川家康抽了大半个月，也离不开了。

　　不仅仅是他，日本顶级大名，如伊达政宗、毛利辉元等人，都开始抽福寿膏了。

　　对于福寿膏，大家是没有分歧的。他们一致认为，此物是真的好！

　　……

　　腊月十二，靖海军的舰队终于在淡路岛之北的明石海峡，逼迫从西部赶来的日军水师发起决战。

　　日军水师两万多人，数量占据优势，水兵也很善战。可惜他们的战船和火器，却和靖海军舰队差距太大。

　　仅仅一个时辰的激战，日军水师就全军覆没。

　　秀吉不但没有靠这支舰队消灭海盗、扳回一局，反而葬送了日本一半的水军。

　　虽然这支水军并非秀吉的嫡系，可秀吉也不是故意派他们来送死。因为秀吉自己，都不知道靖海军舰队的战力有多强大。

　　他还以为两万多水军一到，就算不能打败海盗舰队，起码也能牵制海盗舰队，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经此大败，日本制霸对马海峡和朝鲜海域的水师，就再也不是明、朝水师的对手了。

　　加上两个大船厂的战船都被焚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日军会完全失去制海权，海上运输线都难以保障了。

　　那么，朝鲜之战会容易很多。

　　不过，这种优势不是短期内能显现的。毕竟朝鲜日军的粮草弹药还能使用一段时间。就算海路被完全切断，短期内他们也能继续作战。

　　朱寅虽然还没有收到情报，但是他猜测，秀吉一定会加强朝鲜兵力，紧急补充粮草弹药。

　　那样的话，朝鲜日军会坚持的更久，可能半年都不缺物资。

　　可是朱寅也无法阻止了。

　　他的舰队还在大阪附近，要赶到对马海峡拦截，最少需要七八天，根本来不及。

　　消弭日军水师之后，宁采薇指挥舰队离开大阪，趁着濑户内海没有日军水师的保护，先后打劫了尼崎、兵库津、和歌浦、高松、浦户、德岛六座沿海城池。

　　继大阪之后，又抢劫了几十万金银、万余日本青壮、几万石粮食，还解救了一千多汉人奴隶。

　　舰队大摇大摆的在濑户内海游弋逞凶、耀武扬武，将日本人的脸面踩在脚底反复摩擦。

　　失去水师的沿海各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是毫无办法。

　　直到此时，舰队的弹药消耗了近九成，不宜再继续逗留了，舰队才从丰后水道出了濑户内海。

　　离开濑户内海时，朱寅还暗中指使在海边神社的神碑上，写了一行大字：

　　“下次再来，诸君免送。”

　　得到消息的丰臣秀吉，气的突然吐血，再次昏迷在黄金茶室。醒来以后犹如老了十岁。

　　侍从们用了福寿膏，才让他恢复了精神。

　　此时的日本已经人心惶惶，愁云惨淡。之前大败明军的振奋，早就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化为乌有。

　　德川家康在江户建立了幕府，独眼龙伊达政宗选择和德川家康结盟。

　　毛利辉元和鸟取家结盟，虽然名义上没有反对秀吉，可实际上已经割据中国地区。

　　短短半月之间，之前混元一统的日本，就分为三大势力。

　　而其他大名，也都蠢蠢欲动。意图自立之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虽然内战还没有开始，但日本的再次分裂已经不可避免！

　　…

　　腊月二十二，满载而归的舰队终于到了济州岛附近，快要回到大明了。

　　为了瞒过使团成员的耳目，这段日子朱寅和宁采薇并没有见面。

　　今日大明使团乘坐的船上，曹信又出现了。

　　“大明正使。”曹信对朱寅说道，“我家夫人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朱寅指着郑国望道：“之前是副使和你家夫人商议，为何这次不请副使？”

　　曹信道：“夫人说，她想帮助大明和朝鲜，收复倭寇占据的济州岛！”

　　“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请正使谈吧。”

　　朱寅点点头，对郑国望说道：“月盈兄，我不在的时候，使团就拜托给你了。”

　　郑国望虽然有点不悦，可对方没有请她谈，她也不能主动去。

　　“稚虎兄放心去谈判吧。”郑国望说道，“收复济州当然是好事，就看他们有什么条件。”

　　朱寅却是心知肚明。

　　谈判？谈个屁。济州岛还需要谈？夺回来就是自己的。

　　当然是采薇想自己了，要和自己单独见面啊。演戏这么久，总算要夫妻团聚了。

　　这哪里是谈判？这是谈情啊。

　　郑国望做梦也想不到，海盗女王海明月，就是朱寅的小媳妇。

　　朱寅只带着大侄女丁红缨，跟着曹信上了一艘小船，往宁采薇所在的旗舰会稽号而去。

　　很快，朱寅就登上了熟悉的会稽号，看到了熟悉的靖海军将领。

　　“节帅！”

　　诸将一起行礼参拜，目中既有敬意，又带着忍俊不禁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