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剑仙 第19节
不是相府的人。
两个人腰上悬刀,黑衫红带,是掌圣宫。
循着那点术法灵力,果然是找对了。
“我来见我爹,”裴夏自我介绍,“我是裴夏,你们宫里那个罗小锦,带我回来的,罗小锦认识不?”
两个黑衫弟子脸硬的像石头,一点表情没有。
坏了,我该不会还得证明我是我吧?
正琢磨是不是该回头让徐赏心带自己来呢,远处水居里传来一声慵懒的招呼:“让他进来吧。”
两名掌圣宫的弟子立刻听话地让开了身位。
相府有一片池塘,临水有个木居,是裴洗无事时钓鱼用的,后来年纪大了,受不得潮,慢慢就少来了。
裴夏推开屋门,正中摆着一座宽大的棺椁。
棺椁四角上各有一个小巧的铃铛凌空飘悬,铃铛与铃铛之间连通着灵力,形成了一张薄薄的光膜,遮住了棺椁表面。
裴夏往前两步,一探头,就看到里面睡着个老人。
裴洗看起来,确实很老,皮肤紧皱、须发斑白、合在腰腹上的手干瘪枯瘦。
但实际上,他只有五十岁出头。
“老裴虽说死的蹊跷,但就他这幅身体,真要活,怕也不剩几年了。”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传来。
裴夏晃过脸,在水居露台边上看到一个斜卧着的人影。
那人穿一身宽松的绿衣,头发披散在地上,一半黑一半白。
他背后无眼,却显然注意到了裴夏的视线,撇过头,和裴夏对视,同时举起手里的酒壶摇了摇头:“听说你去混了十年江湖,学会饮酒了吗,裴小子。”
听他这自来熟的语气,裴夏忍不住问:“你是哪位?”
“我?你连我都……”
那人先是脸色不忿,但很快又怔了一下:“哦,是,你爹常和我提起你,但我俩,确实是没见过。”
他从露台地上盘腿坐起来,捋一把自己及胸的长胡子:“老夫厄葵,掌圣宫白衣天识,是你爹的知己故交,奉命来看护他的尸身。”
厄葵,十二白衣吗?
裴夏歪过头,又上下打量过他。
没有观察到灵力的痕迹,是内敛入了灵府?
啧,这老头的底子要比之前在仓库看到的大长腿要深啊。
裴夏抱了抱拳:“辛苦了,厄白衣。”
“千里万里,归乡不易,”老头笑笑,把手里的酒壶丢给裴夏,“这里湿气重,喝口酒暖暖身子。”
裴夏接过酒壶,鼻尖嗅了一下,立马眼睛亮了:“味儿很醇啊。”
“哈哈,是北师最好的酒坊酿的,一年只出六缸,三缸供给皇室,掌圣宫、相府、谢柱国都只能分到一缸。”
厄葵抚着自己的胡子,老脸醺红:“掌圣宫那缸我早都喝干净了,要不是老裴死的好,你们相府这缸,我可还尝不到呢。”
裴夏仰头灌了一口。
确实酒香浓郁,喉有余味。
不过,酒液入体,同时竟然还挥发出一股精纯的灵力,徘徊在经脉中,似乎是要蕴养裴夏的脉络体魄。
可惜,他肉身再造,早就炼无可炼,这外来的灵力,最终游移片刻,便都消散了。
厄葵本以为,自己蕴养的酒中灵力入了体,裴夏可能需要些时间来吸纳化用这份意外的前辈机缘。
没想到这小子就咂了下嘴,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把酒壶又丢给了他。
厄葵诧异地望着他:“你……没什么感觉吗?”
“没。”裴夏摇头。
不对啊,明明从他身上感受到灵力痕迹了。
想着,他离京闯荡十年,才混了个振罡境的修为,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也帮他一帮。
是资质太差,不受补吗?
“这酒啊,有点太醇了。”
裴夏舔舔嘴唇,发表评价:“尝不出清冽来,只能说算是好酒,但当不得上品。”
厄葵这下就要瞪眼了。
他厄白衣号称北师酒圣,他亲口定的最好的酒,到这个晚辈嘴里,竟然还不得上品?
“裴小子,你好大的口气啊,那你说说,什么酒才能当得起上品之说?”
“那可多了。”
怀里的陆梨折腾着想去玩水,裴夏就弯腰把她放了下来,嘴里随意地说着:“我从苍鹭州亭湖县来,他们那里的怡红院卖一种喧哗酒,你只要打半斤,坐到县城南头的长凳上,包你喝的醉生梦死。”
“哈,怡红院都来了!”
厄葵只能啧啧有声地表示:“你小子还是道行浅了,尝不出好坏,下次有机会,咱俩好好喝,我也给你涨涨酒量。”
裴夏不置可否,一边扑腾着小脚玩水的陆梨则偷偷吐了吐舌头。
在这个世界上,敢和裴夏拼酒的,只有一种人。
那就是还没和他喝过的人。
拜见过前辈,裴夏重又看向水居里的棺椁:“怎么把遗体放这儿了,水汽这么重。”
“法器需要,运转流水气息,生生不灭,才好维持肉身不腐。”
厄葵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老友的木棺:“宰相身死,一国之大事,长公主与我说过,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会发丧,老裴何时能入土为安,还得看你了。”
裴夏挑眉:“你知道我要去查案?”
“不然等你回来作甚?”
老头说着,伸手入怀,又摸索片刻:“你爹还有一封遗书保存在我这里,是他半年前写了,留给你的。”
这厄葵也不是个精致的讲究人,国相遗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就窝在身上,拿出来的时候都皱成一团了。
“上面有法器留下的蜡印,你可看好了,”厄葵指着信封上的一个小蜡块,“可没人打开过。”
第23章 今宵酒醒何处?
裴夏抖了抖,拆开了信封。
厄葵瞄他:“也不避着人?”
“需要避,他就不会交给你了。”
裴夏从信封里摸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上面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给你留了三条路,分别是杨诩、叶卢、徐赏心,你可自抉。”
第二句就比较简短了,只有四个字:“我死勿念。”
陆梨顺着裴夏的胳膊攀上来,探头瞅一眼,小声问:“什么三条路,怎么也不说清楚?”
裴夏把信纸揉成一团:“他就这样,厌蠢,话到此处要是我听不明白,那就活该死。”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以裴洗的老练,死后会在府上留下这么一摊烂事。
他肯定是早就看出了裴予贪得无厌的为人,也看出了杨诩不择手段的心性。
但换个角度,裴予贪得无厌,表示只要你肯养,她就会是条听话的狗。
十几年,老裴早就给她驯明白了。
而杨诩这人,烂是烂,但善于钻营,恰是裴夏适应官场、结交人脉的好渠道。
所需的花费,无非是分他些名望红利。
如果裴夏有心入朝为官,退有裴予结交亲室,进有杨诩叠路搭桥,算是坦途。
而如果,裴夏实在是恶心这两个烂货,受不得这种乌烟瘴气,在裴洗看来,也是恰恰证明了他并不适合在大翎官场摸爬滚打。
他可以选择另外两条路。
叶卢,指的是何意,裴夏现在还看不明白。
但选择徐赏心的含义,是很明白的。
我大哥是孤苦出身,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只能以夫为纲。
裴洗对她的教养明显也很上心,徐赏心聪慧、机敏、能忍耐、肯吃苦,且善良正直,知恩报。
这样的女人,你带她隐居山林也好,闯荡江湖也罢,或去哪里做点小生意,都会是人生优解。
有相府这万贯家财打底,总不会吃糠咽菜。
该说不说,虽然杨诩裴予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换个角度看,他们也不过是裴洗给儿子安排后路的一颗棋子。
居高临下,操弄别人的人生,这大翎国相还是和当年裴夏离开北师的时候一样。
他活的太透彻了。
厄葵看他揉纸,问:“写的什么?”
“一些临终安排,入朝为官什么的。”
厄葵喝了口酒,咂嘴道:“他身体一直不好,半年多前应该就料到自己不久人世了。”
裴夏回望了一眼那寂然无声的棺椁:“那怎么,不早点唤我回来?”
“唤你你会回来吗?”
“……”
裴夏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如果先看过这封信,意识到那个冷面无情的大翎国相,也能为儿子计之深远,那么裴夏或许会有些动容。
无论内心是否认可这对父子关系,他都不会介意在临终时回到北师城宽慰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