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剑仙 第2节
小酥红妩媚地白了裴夏一眼:“爷的朋友,那就是我们怡红院的朋友,可得好好招待。”
话里话外,裴夏那都不是微山派的人,直接就是怡红院的人。
罗小锦终于绷不住冷笑出声:“裴公子的私德果真不同凡响,希望回头到了殿下面前,你也能如此坦然。”
殿下?
什么殿,什么下?
小酥红一时有点没听明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头正趴在桌子上啃鸡腿的梨子,慢悠悠地朝着小酥红招了一下手:“酥红姐姐,你来,坐这儿。”
拉着小酥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陆梨翻身骑住了她两条丰腴的大腿,一双沾着油脂的小短手在鼓囊囊的胸脯上攀了两下,然后一边一个捂住了小酥红的耳朵。
丫头转过身,望了三人一眼:“好了,你们继续。”
裴夏拿开杯子,提起酒壶自己灌了两口,望着两位掌圣宫的年轻人,砸了一下嘴:“我爹出事了?”
束起的长辫晃动了一下,罗小锦歪过头和陈观海对视了一眼,随即看向裴夏的眼睛:“他死了。”
拈着酒壶的手一下顿住了。
大翎国相,裴洗,死了?
酒壶搁下,裴夏沉默片刻:“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突发旧疾,猝然离世,现在人还停在相府,由掌圣宫的修士持法器保存肉身。”
罗小锦从腰上解下一枚镶着金边的小巧玉牌,推向裴夏:“长公主的意思是,裴相为国鞠躬尽瘁,丧事不可从简,你作为独子,必须回京主持出殡。”
裴夏眼帘低垂,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见裴夏多少还有些心绪低沉,罗小锦对他的不满也减了几分。
毕竟刚死了爹,于情于理,是不太好为难人家。
她本意是捉了裴夏,今天就启程回京。
但斟酌之后,还是询问了裴夏的意见:“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吧。”
裴夏抹了一把自己病恹恹的脸:“微山收留我四年多,要走,总得好好与师门道别。”
罗小锦算了一下路程,点头:“好。”
……
今夜再眠宿青楼就不合适了。
裴夏难得回了宗门,给掌门带了两捆溪山芽尖的好茶,帮师娘洗了个澡,又提了两桶黑狗血去后山喂过大师兄。
一共没有百十号人的微山小派,今夜难得在大殿聚了个餐。
席间,裴夏沉痛表示了自己即将下山,离开宗门。
对此,门派上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裴夏的两个师妹抱在一起,高兴地哭了出来。
喜悦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深夜。
等宗门各处都熄了灯火,裴夏独自站在了大殿之外的广场上,背靠着栏杆,给自己点了根烟。
一点火星独明在黑夜里,裴夏吞云吐雾,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这么晚了不睡觉,不想长个儿了?”
阴影里翻出一个小个子。
陆梨踩在裴夏身旁的栏杆上,撇撇嘴:“你不也没睡吗?”
“我睡不了。”裴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陆梨当然知道,她明知故问,只是给自己找个话头。
裴夏笑了,陆梨这妮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看她一张嘴,裴夏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他摇摇头:“北师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丫头张着两条胳膊,踩着窄窄的栏杆左摇右晃:“可我听人说,那是九州天下最繁华最雄伟的城市。”
裴夏抖了抖烟灰:“所以才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我能这么多年不回去?”
提到这个,小陆梨嘿嘿一笑,连忙蹲下身子,往裴夏这边蹭了蹭:“你都没跟我说过,当初是为什么离开北师城的?”
“你离我远点,身上一股子馊味儿。”
裴夏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顺着话口继续说道:“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躲裴洗吗?”
罗小锦所言不虚,裴夏确实在十二岁那年就中了举人,是整个大翎国有数的少年天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本应该走在父亲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上,成为大翎官场下一个世代中最伟岸的背影。
然而,也就是这一年,一次成功的刺杀,招来了“裴夏”。
这是一场非常生硬的穿越,裴夏没有继承原主的任何记忆。
更让他备受折磨的是,在相府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少爷只是突然失忆,是怪病。
但唯有裴洗,这位大翎国相,哪怕是在儿子认不出他的那一刻,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每次想到老裴那双看似浑浊却永远镇定自若的眼睛,都让裴夏有一种被看穿的惶恐。
他见识过老宰相的为人和手段,他很怕有一天,裴洗真的洞悉了真相。
于是。
他溜了。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他离开了北师城。
“十年了,”裴夏捏着滤嘴,戳了戳自己的眉毛,“真听到裴洗死了,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
裴夏摇摇头,没应。
没有原主年幼时的记忆,他对裴洗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名义上,他们仍然是父子。
所以北师城这一趟,他无论如何是要去的。
把烟屁股踩灭,裴夏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小徒弟。
以他对陆梨的了解,这丫头既然说了要去,你不让她去,她也会去的。
“带你也行,不过山下不比宗门,出门在外,你必须事事都听我的。”
陆梨咧开嘴,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哎呀,真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师父呢?”
第3章 果汉
春风四月,草长莺飞。
微山派山门之前,清闲子手持拂尘,望着不远处已经打点好行李的四匹骏马,老头脸上的笑容从未有过的真诚慈祥。
转头看向身边的裴夏:“东西都带上了吧?”
裴夏掏耳朵:“带上了。”
掌门搓了一会儿拂尘,又小声地问:“你爹,今年应该不到五十呢?”
裴夏抿着嘴回忆了一下:“大概吧。”
“那,”清闲子阴恻恻地说道,“不会有康复的风险吧?”
裴夏不说话,拉直了眼神看着他。
掌门讪讪一笑。
今日远行,裴夏还是如常打扮,一身粗布青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那张好像永远睡不饱的脸。
倒是屁股后头跑来跑去的梨子,难得换了干净衣裳。
那短发也不刺挠了,细细软软,配上她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可爱小脸,一眼看去,你都差点以为她是个小女孩。
没多久,整理好行囊的罗小锦喊了一声:“差不多了!”
要走了。
裴夏伸手拍了拍老掌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怡红院的终生贵宾我已经转赠给你了,你年纪大了,注意身体。”
清闲子抽了一下嘴角:“我……”
我谢谢?
情长话短,裴夏郑重地抱了个拳,转身把陆梨夹进了咯吱窝,然后翻身上马,跟在罗小锦陈观海身后,下山而去。
背影渐远,山路上远远传来陆梨不忿的声音:“我要骑马——”
然后就是裴夏带着冷笑的回应:“你都没有马腿高,你蹬得上去吗?”
望着自家长老的背影慢慢远去,终于消失不见,清闲子手握拂尘,喟然一声长叹。
身后,那睡在摇篮里的幼小女婴,吮着自己的手指,咿咿呀呀,仿佛梦呓。
老头听见了,摇摇头,回道:“掌圣宫所谓白衣十二,也只是天识境罢了,裴夏两番再造,不比凡人,若有心争力,只需重入武道,掌圣白衣也奈何不了他。”
女婴一时无声,又片刻,才囫囵呢喃起来。
清闲子明白她的顾虑,却也只能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有‘祸彘’掣肘,他能压住那万千心魔已是不易,草率修行,万一真修出个‘道心’来……”
老头抚着自己的斑白长须,眼神渐趋冷冽:“若真有那一天,我吞了他便是。”
……
翎,是整个九州历史上出现过的,最为庞大的帝国。
在鼎盛时,这个巨人掌管着苍鹭、乐扬、幽、庶四州之全境。
即便是在幽州已经失陷北夷,乐扬也被侵吞过半的如今,大翎幅员之辽阔仍是独一档的。
裴夏本以为,带上了他和陆梨,罗小锦赶路的速度也会相应放慢,微山到北师城这么远,怎么也得一个月才能到。
结果,两个掌圣宫的年轻人根本就不讲武德,一路快马加鞭,丝毫不怜惜马力,就是入夜,也要赶路到三更才露宿休息。
白天所有的吃喝拉撒,只在驿站换马的时候能解决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