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81节
43、洗沙
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差不多在哪个省份都差不多,要是开启地域黑模式谁都跑不了。
连双胞胎都不是一模一样的,居然有些人还能以省为单位归纳出性格特点来。
你念“荷兰人都偷井盖”,那荷兰会是这样的:律师公务员医生晚上相约偷井盖,念书的学生白天上课,大晚上乌漆嘛黑的组队偷井盖。亿万富豪晚上开法拉利去蹭个井盖。
地域黑,隐约让人体会到有一种神逻辑。
而且地域黑还能上升到玄学的高度,比如“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哪里人”。
像不像“对对对,我ex也是水瓶座,特感性”,“我就是温柔的双鱼座啊”,“我是天蝎座,我们一样唉“。
李和又看了一眼猪圈门口的铁柱子,不禁为那个司机感到了些微的悲哀。
此时的冬季,淮河两岸都是一片萧索,曾经敌对的两只军队在的淮河两岸厮杀,都是骨肉同胞,流的血一样殷红。
当年幸存的青年,现在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淮河,承担了太多的东西,不仅仅是现实本身的,还有历史的、哲学的,以及某种象征意义上的……
李和突然觉得“淮”是极好的,“淮”字为“从水,隹声”,即是表示众多水鸟在水面上啼鸣飞翔。
李和算是完成了大姐李梅给自己的任务,不需要再抠字典了,就叫杨淮吧。
走了几步又看到远处有不少的大大小小的沙堆。
沿着小路,几个拐弯,李和的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河道旁边,柴油机的马达声震天响,吸沙泵出水口不断往外排着浑浊的黄水。旁边还有一辆拖拉机在装沙。
踩在带着泥浆沙地上,往前走了几步,陈永强在一边说:“他们这些采砂的,去年开始的,昼夜不停,轮班抽!”
老三羡慕的说,“很赚钱的,哥,要不咱也整?”
“干什么?”李和笑着看着老三。
“吸沙啊。”李隆说。
李和看见老三的胸脯一挺一挺,上下起伏,满脸憧憬的表情,很明显,是已经被吸沙的巨额利润给吸引了。
李和想到后面密集淮河两岸的吸沙船,头皮都是发麻的,淮河河道砂石资源丰富,储量大、质量优,但是基本全部为非法采砂船。
当时有一句话叫做“饮淮河水吸淮河沙致富淮河两岸,吹秦岭风望秦岭树造福秦岭千山”。
随着后来经济发展,砂石市场需求大,利润丰厚,催生了对淮河河道砂石的掠夺式开采。疯狂开采行为也给当地供水,航运带来巨大威胁。
这些船老板们开始洗沙也行是为了生计,可是后来随着砂石行情见长,都发了大财,赌钱都是尺子量。量尺是拿来“数钱”的,尺子一量,一叠钱毛估估就知道有十几万。
后来赌着赌着,钱就成了个数字,已经没多大概念了。
“先安心种好你那几亩地,不用做这种生意。”李和没有去说破坏生态环境这种不接地气的话题,说了也没人理解。
他阻止不了别人,就先管好自己吧。
“哥!”李隆急了。
陈永强搓着手,也是十分不解:“二和啊,你看,这事儿这么赚钱,做做挺不错的,趁早做趁早赚”。
天气很冷,李和回头看到李隆与陈永强将双手兜到了袖子里,脸上充满了焦急与不解的神色。
李和看了自己三弟和陈永强一眼,对他们说道:“你们还嫩个了”
“蛮好吃的啊。”李隆不知道李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糊里糊涂地回答。
“这采砂这么好的赚头,你以为就你们几个盯着了?你们几个玩不转。采砂简单,可是卖给谁,怎么运输,你们谁认识哪个船老板?”李和说。
如果他们几个有一个大凡经历过世面,稳重的,李和也不至于这么反对。都是二十郎当小伙子,冲动一点,在黑与白的淮河两岸,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下晚,陈胖子怎么也不让几个人走了,“我再喊李辉他们过来,不喝熊,不算完”。
陈胖子非要自己下厨,把媳妇都赶了出去,遇到不懂的隔着门和自己媳妇喊话。
李和笑骂,“你做个饭,左三撇四,行不行啊,不行我回家吃了”。
“那不成,给你亮个绝招,等会”,胖子从厨房喊到。
等胖子端上来羊肉锅子的时候,李和发现胖子确实没吹牛,羊肉大火滚了用小火慢炖的,肉沫撇的很干净,肉很烂,吃一口鲜嫩可口,一点羊膻味都没有。
排骨也炖了很久,骨肉分离,香喷喷的,很入味,白菜也炖的很烂,吃起来带着肉味。
院子里玩的几个小孩,寻着香味就进来,扒门槛上不断的嗅着鼻子,眼巴巴的瞅着。
这些孩子都是左邻右舍的孩子,有的是胖子的侄子。
胖子拿着饭勺,围着围裙,跟个家庭主妇似的,吩咐孩子们回家去拿碗,回头每个人给了小半碗。
屋内有些昏暗,一盏黄色的白炽灯努力地发着光,在桌子上撒出了一个圆形的光圈。
那张木桌子可以坐八个人,上面铺着塑料桌布。桌布上印着俗气的大红大绿的花,但却是最时髦的摆设了。
李辉来的时候也不拘什么礼数,直接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陈永强一直把话题往吸沙方面引,都被李和绕过去了。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微醺了,舌头打结,话也说得不太清楚。胖子娘看着那一群“酒鬼”,心里不满,就暗暗躲在厨房,和壮子媳妇嚼舌根。
五个大男人喝高了,开始唱歌唱歌划拳。小小的屋子瞬间变得异常热闹。
喝到九点左右,老四拿了手电筒进了门,“阿哥,天黑透透的,咱们回吧”。
李和划拳输得多,喝的多,脑子有点混了。看见老四来,刚好找借口走人,看了一眼李隆,“走吧”。
李隆酒量已经上了,喝个半斤八两不是什么问题,正是兴头上,听见李和的话,也是扭扭捏捏。
李和说,“那我们先走了”。
李和喝的有点蒙了,搂着老四混说道“妹子,你开心,哥再死一次都乐意”。
44、祭灶
虽然村里已经分了地,可是谁能嫌地多,都恨不得在地里种出花来才好,精细的很。
大部分人家都在门前屋后开个小菜园,种了大白菜菠菜,好地都是留着种麦子的。就连王玉兰都在门口水渠的地方种了白菜、萝卜和雪里蕻之类的应季节蔬菜。
还有在河坝坡地,洼子里开荒的,只要不太过分,大队的人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和这阶段跟着老三下了几回地,就是给地起陇子修埂,为了雨季好走水。连干了两天,李和感觉弯腰都直不起来了,再看老三跟没事人一样,直呼自己不是种地的料。
可又不能撂挑子不干,只能咬着牙,把这种枯燥的活熬下去。
眼看就祭灶这天,按规矩是要包饺子的,李和早就眼巴巴的吃顿好的了,王玉兰天天烧的清汤寡水,吃的早就腻歪了,每次饭前都会提醒王玉兰烧个肉,提醒一次可以,天天去提醒,李和都烦了。有时李和去陈胖子那里买了肉,王玉兰都会腌起来,非要留着过年吃。
王玉兰一大早起来开始打扫厨房,连带着屋里上上下下都给收拾了。
因为晚上要吃好的,中午的饭就是一顿面条随便做点对付过去得了,等吃完午饭,王玉兰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慢悠悠的把面盆拿出来,从面缸里舀了一瓢精面出来,又舀了半瓢红薯面掺进去,倒上水和起了面。
王玉兰和面的时候,老四围上大围裙,帮王玉兰剁菜馅。
本来王玉兰想剁一颗大白菜包素菜饺子,但是李和立马不干了。
“我天天在学校就是吃大白菜,咋回家了你还给我吃大白菜、粉丝,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给我弄顿好吃的,再说了,过年吃差了也不是好兆头啊!”
王玉兰特别迷信,听了李和的后半句话,她这才勉强加了点肉,让老四剁碎了和大白菜粉丝掺和到一起。李和感叹大姐李梅不在家,这伙食待遇差了好几截,偷偷的对老四说,“以后你烧饭吧”。
老四苦着脸说,“咱家东西都是有数的,面多放了,娘都知道的”。
祭灶以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李隆跟大壮麦地里撵了好几只兔子,伙食才算有了改善。
接近年关的时候,李和准备去县城备点年货。
老四说,“哥,带我去不,我从来没去过县城呢”。
李和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那穿厚点,外面冷,你那皮靴穿上,真留着过年穿啊”。
对着旁边眼泪汪汪的老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娃子带过去就是个累赘。
又问李隆去不去,李隆摇摇头,早就去腻了。
李和带了老四,从公社坐汽车,到了县城汽车站已经八点钟了。临近过年,县城也比以往热闹。李和问老四,“饿不,吃点啥?”。
老四的眼睛不够用了,看见啥都觉得新鲜。听到二哥这么问,她手伸在半空,好不容易指了一家店:“吃那家吧。”
原来是一家煎饼铺子。那家铺子的煎饼似乎很好吃,路边有不少人排队买,李和带着老四排在后面。
突然有人回头惊喜地喊道,“你是李和!”
李和看了一眼排在前面的一个姑娘,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大概是认识的,就是喊出不名字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想不起来了。”
姑娘爽朗地笑着说:“我是边梅啊,也难怪,毕业这么多年,大家变化都挺大。”
李和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自己高中同学。大概姓比较独特,姓边的人很少。李和记忆里是有这么个同学的,毕竟相隔五十几年,李和很难叫出许多人的名字了。
李和说,“不好意思了,老同学,反应慢了。”
刚好排队轮到边梅了,边梅看了一眼紧紧抓着李和胳膊的老四,眉眼跟李和很像,笑着说:“这是你妹子吧,真俊俏,吃几个饼子,一起买了。”
“两个就行。”
李和接过饼子,要把钱给边梅,又被边梅推了回来,“两个饼子,值什么钱。”
“你来城里做什么?”边梅问。
李和笑呵呵道:“过年了,县城东西不是多吗,来城里办点年货。”
得知李和要去置办年货之后,边梅热情地问他要买些什么。
“就是些普通东西,年糖年饼,过年的新衣服什么的”,李和踌躇了一会儿,又说,“你变化挺大的,你不喊我,真的认不出来你”。
边梅狐疑地看向李和,不经意间上下瞄了李和一通,比上学时期穿的体面多了,黑色袄罩,但布料是新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
他的家庭情况还是略有耳闻的,还来城里办年货?
边梅以为李和强撑面子,关心道:“哎呀,县里东西近年关,太贵了,我都舍不得买。”
李和低声地偷偷问边梅:“知道哪里有倒票的吗?”
没票的话,李和买不了多少东西。
边梅噗嗤一笑,“你这是遇着和尚找秃驴,我就在百货公司上班,你要是真想买啥东西,就跟我走,我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边梅虽然是李和的同学,但是他在高中时与她几乎没说过话,没有什么交集。李和也没注意过她。
瞌睡遇枕头,李和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我就麻烦你了,沾你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