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416节
至于李佑口中说了一句“奉抚台之命整饬盐法”,杨抚台装糊涂忽略过去了。到底是奉命去盐场还是在江都县整饬,杨大人没有细问,也不想细问了。
李佑弯下身子,深腰揖道:“为抚台分忧,也是下官的应有之义!”
杨抚台也公事公办地嘉许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与李大人共勉!”
见杨抚台与李佑在激烈对抗之后,忽然皆大欢喜,又神奇般地恢复了正常上下级关系,丁运使所有所思地轻轻将茶杯放在手边案上。
他今天到这里主要目的就是观察风向,现在能够说,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终于可以确定,本次整饬盐法的主要人物,绝对不是杨抚台,而是李佑。李佑已经摸出了杨抚台的路数,而杨抚台对李佑的了解还处于道听途说的状态。
李佑告辞后出了大堂,向仪门走去,手捧金书铁券的韩宗跟随在后。
韩宗看左右无人,对老爷感叹道:“方才看到巡抚老爷发怒,真真吓到小的了。生怕下面来一句推出辕门……”
“刁才,你真是戏文看多了,老爷我又不是囚犯!”李佑笑骂道。
“幸亏老爷看了一眼后心思灵动,急忙回去换龙袍拿金牌,不然今日不好应付哪。不过老爷与巡抚起了冲突,当真不要紧么?”
韩宗此人是小竹的兄长,在李家的年轻家奴中算是个佼佼者,也是跟着李佑走过南、闯过北的。李老爷倒是想栽培他,便道:“杨抚台此人,畏威而不怀德……”
韩宗一脸茫然,不知何解。李佑耐心解释道:“就是说,如果老爷我无缘无故去向巡抚卖好,他倒怀疑我、猜忌我。但若将他逼到左右为难时候,再稍稍放松,他反而就认了。”
韩宗恍然大悟道:“这不就是那种贱女人么,非要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才能哄住她,俗语道记吃不记打的。”
“好罢,你可以这么认为……”李佑为韩宗的比喻无语,只能赞同。
韩宗又问道:“老爷此举也颇为冒险,如果那巡抚不吃这套,就麻烦了。”
“当然是两手准备。他若能顺坡下驴,一切好说好做。他若死硬到底,老爷我断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必然防不胜防的,那也只好寻找后路。等天子南巡完事,老爷我各种好处到手了,便想法子另觅去处,不在这扬州为官。出了他辖下他又能奈我何?”
韩宗颇有自豪感地顺嘴拍马道:“放眼如今扬州城,也只有老爷有这个资格与巡抚如此了。”
李佑扫了一眼金书铁券,欣然受之,韩宗这绝对是大实话。
不是他能顶撞巡抚,而是这块铸铁牌子能顶撞巡抚。若非受文官身份限制,只怕用不到从儿子开始,自己便可以立刻成为正三品世职勋贵,而现在也只能搬出牌子来撑腰了。
但有个妙处是,半文官半勋贵的身份,要实权有实权要体面有体面,更加令别人棘手。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惊人计划
李佑离开巡抚衙门后,杨抚台“一日而三省吾身”时忽然醒悟,这李佑从一开始,就有意图去整饬运司和盐商!只不过装模作样推辞拿捏,最后好似委曲求全给了他天大面子才勉为其难接手。
回到衙中,面对不解的幕僚,李大人慷慨激昂做能臣状,“本官起初并不想担任整饬盐务差使,但既然蒙受朝廷信重委任了差事,便责无旁贷!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豹死留皮,本官从来不是尸位素餐之人,无论什么样的官职、什么样的差事,皆做得轰轰烈烈!以后见了同乡同年同窗什么的,将本官这段话传出去。”
认识最久的崔师爷钦佩之下,脑补了一句前缀——无论什么样的上司。
话说巡抚衙门峰会之后,丁运使和高运同回到运司衙署,立刻部署动员全部官吏,积极进行自查清理,全面开始预防工作,掀起了防火防盗防李佑的高潮。
如果是杨抚台负责整饬,还可以讲一讲江湖规矩,不用过于紧张。但若由李佑直接插手,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丁运使和高运同从来不将希望寄托在李佑是个讲规矩之人上面。
特别是李大人明显不怀好意,十分有可能受了朝中靠山的什么指令,前来蓄意肇事。
不过久经考验的运司衙门还是很有信心的,整饬盐法每过几年就有一次,他们是迎接清查方面的老手了。李佑再精明,一时半载也找不到多大的漏洞,最多卖他几个破绽让他交差。
至于金百万贩运巨量余盐这件事,丁运使倒不太紧张。认为金百万不会傻到自寻死路,把这个内幕完完整整透露给李佑。其次,这事主要是南京方面责任,最后处理肯定是各方大佬私下相商,不会拿出来公开处置。
与盐事有关的各方都拿着有形无形的眼神注视着李大人公堂,直到盯着眼睛都发酸,可李大人始终没有任何针对运司的动静。
三月初四,扬州府同知分署张出告示,奉朝廷诏令和巡抚钧旨,为整饬盐法之事,将于三月初六召集所有盐商到同知署,有不至者后果自负。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丁运使百思不得其解,李佑重点目标应该是盐运司才对,但大张旗鼓召集盐商作甚?难道哪个盐商胆敢揭发盐运司的不法?
出了告示,李大人便去了行宫工地视察。经过紧张施工,修建行宫如今渐进尾声,差不多再一个月便可完工。也幸亏设计为田园风光,真真实实的都是稻田麦地、棉花油菜……比假山流水、花鸟园林省事不少。
立在如假包换的田垄边,李大人望着一片快长熟的春花田,思考天子驾到之前,收了冬麦还是不收冬麦?
“贤婿!”有人高呼道,不用回头也知是金百万。
李佑扔下手里麦穗,问金老丈道:“你来做甚?”
“两件事。”金百万知道这女婿虽然与别人说话时喜欢绕圈子,但不耐烦别人和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第一件是,老夫有桩喜事,纳个小妾,请贤婿捧场。”
李佑感到好笑,“听说近十年来,为了要儿子,你每年开春都要新娶一个进门,是真的么?你都年过不惑,别折损身子了。”
“今年这个好几位老先生都看过,绝对有宜男多子之相。另请了五位高僧、四位得道仙人做法,还去南京请了西洋番僧发功,法术叫什么祝福的。”
李佑哈哈大笑反问道:“这些装神弄鬼骗银子的,你相信么?这些年到现在只是多了两个庶女罢。”
金百万尴尬道:“银子没多少,总得试试看,说不定就灵验了。”
又说起第二件事,“你出了告示,同业议论纷纷,公会委托老夫前来向贤婿讨个便利。叫大家别去你那衙门里汇集了,另换个地方如何?”
“本官奉命整饬盐法,召集盐商问话,还敢讨价还价么!衙署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李佑冷哼道。
金百万苦笑几声,“这……还真是龙潭虎穴。传言说你要设下白虎堂,同业们视为畏途,除了老夫,怕是无人敢去的。但又担心触怒了你,故而同业们请求将地点改为新安会馆,稍稍安心些。”
“那就新安会馆罢,在哪里不一样。”李佑无可无不可。
金百万想了想,忍不住道:“公会新立,同业们兴致高涨,士气正旺,目前有点同仇敌忾的架势,你这……”
金百万煽动盐商同行成立公会一致对外,正是李佑指使的,但是金百万也不明白李佑这是想干什么,而且还让他不要去争公会总管位置,好似平白无故自树强敌。
李佑故弄玄虚道:“不干什么,叫你们几个纲商巨头尝一尝权柄的滋味。”
到了三月初六这日,新安会馆里人头攒动、接踵摩肩,三百多家盐商都来了,连带下人和轿夫,将会馆几乎撑爆了。
慎行堂已经改为公道堂,作为扬州盐业公会的公议之所,但无论如何也容纳不下三百多人。
所以将留给李大人的公座设在了屋外月台上,所有盐商无论大小都立在外面。越有势力的大盐商,距离公座越近,小盐商则都在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