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109节
参加宴会都是金陵各部官员或名流,多是久历沧桑有些年纪之人,像贾琮这等年少,却找不出第二个,所以人群中很是扎眼。
来宾中有人曾参加过邹府的寿宴,更是知道他是谁,贾琮当日领兵入府,开枪杀人,逼得邹怀义当场自尽,让这些人惊惧难忘。
更不用说当日参加寿宴的人,事后都经过锦衣卫严密盘查,其中今天还能参加宁王送宴的,都在锦衣卫手中吃了不少苦头。
这些人能活着出来已是侥幸,对贾琮自然是多有怨怼,看到他出现都面有愤恨之色,身旁之人诧异之下自然要问起。
于是贾琮还没登上五楼宴座,他的异样身份,几乎有一半赴宴宾客都知道了。
此次水监司邹怀义一案牵连甚广,不仅水监司中上至主官千户,下及百户总旗小旗,几乎被一扫而空。
事发祸连之下,金陵卫所、锦衣卫、各部官衙被牵连之人不计其数,轻者丢官罢职,重者遭受牢狱,甚至秋后问斩。
而座中之人,其中不少人的亲眷故旧,都在这次事变中遭殃,要说对此毫无微词怨怼,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水监司大案主事之人是宁王殿下,但皇子奉圣上圣意行事,谁也不敢怨恨到他头上,再说就是怨恨了,又有什么用。
而贾琮因被嘉昭帝临时加职为宁王参赞,自从抓捕周素卿开始,便一直站在侦缉大案的台前。
之后围剿浪人,引兵入城,邹府擒凶,传讯遏势,他的曝光度有些过高了,自然也就吸引了与之匹配的仇视。
本来和睦贵气,没事发发洋财的的金陵官场,倒像是因他这个七品散官,才被搅合得一片稀烂。
其实真实的根源,是龙潭港事发而引起嘉昭帝关注,才最终造成金陵官场今日之势。
有没有贾琮这个人,皇帝的意志最终都会导致今日之局。
但不是人人都有如此深远透彻的目光。
营营役役之人,总要为自己的怨怼和仇恨,找一个寄托的目标。
于是贾琮刚跨入五楼宴座,就引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敌视目光,他略微想一想,也就大致猜出了原因。
当初他如不是奉旨到大慈恩寺抄写经文,就不会结识宁王,如果不是为了救香菱出火坑,也不会因周素卿被牵连到事情中。
一饮一啄已有前定,事情已经做下,况且他问心无愧,不遭人嫉是庸才,一切随他去就是。
他透过窗口望去,只见外面暮云低沉,江风碧波无垠,水天尽头渺渺而不见边际,令人心胸为之一张。
没一会儿,宁王殿下驾临,身边还跟着大理寺评事杨宏斌。
杨宏斌精明强干,尽忠职守,为人也颇有正气,邹怀义一案中和贾琮共担过风险患难,贾琮与他也很是投契,
此次侦破水监司大案,杨宏斌立下不小功劳,神京已下圣谕,将他从大理寺评事擢升为左大理寺正。
像贾琮这样不到半年连续擢升,虽只是散职官身,依然是官场上极少的特例。
正常的仕途晋升,每往上爬一级,都要经年累月之功。
杨宏斌能因功晋升到大理寺正,算是迈出了仕途极重要的一步,贾琮见他神情中隐含喜色,想来心情很是不错。
座中之人虽然有不少对贾琮冷眼以对,但也有熟络热情的,比如金陵知府贾雨村。
贾雨村本就觉得贾琮有些不俗,龙潭港一案中见了他诸多手段,又极得宁王推重,自然是愈发刻意亲近。
这时宁王落座,酒宴开席,佳肴美食,醇酒佳酿,流水般送了上来,参宴之人,觥筹交错,阔论清谈,低斟浅酌。
这样宴请上官的酒席,自然不会出现呼喊狂饮的场面,配合着江风习习,帷幔轻拂,气氛儒雅和熏。
此时酒宴左侧珠帘之后,传来清越琵琶之音,合着青鸾凤雏般的清丽嗓音,悠然响起,清新空灵,沁人心扉。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
贾琮听了心中一惊,那空灵曼妙的女声,唱的竟然是自己那首满江红。
贾雨村笑道:“我也是刚听说,这首满江红金陵怀古,竟是琮兄弟新作,数年前琮兄弟在楠溪文会做咏梅词,崭露头角,名动神京。
只是多年未见新作,偶出章成,便显传世之姿,这番才情真让人羡慕。
崇兄弟这首满江红,如今在金陵勾栏瓦肆传唱甚广,只怕不日就要流传南北了。”
贾琮连忙谦逊了几句,心中却有些迷惑,这首词自己只是写了,作为送薛家的回礼,怎么就这么快流传开来。
他这些日子都在安定寺抄写经文,回城也都待在兴隆坊老宅,从不出门,更没有什么应酬,连薛家下帖都没赶上。
所以对外面发生的事情,还真是不怎么清楚。
老宅的奴才婆子识字的都没几个,更没人有去勾栏瓦肆听曲的喜好,自然也没人和他说这些。
贾雨村又说道:“这唱词的是清音阁的清娘子,她是清音阁的掌乐,有玉尊琵琶天籁音的美名,寻常可是极难请她出场的。”
突然旁边席上一人嘟囔道:“唱什么鸟词,咿咿呀呀,听得人脑壳疼。”
贾雨村一听这话,便皱了眉头,他是三甲出身,文士胸怀,这等作词唱和,在他眼里是大雅之事,却被人诋毁成咿呀脑壳疼。
他循声看去,见说话那人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健壮,满脸酒气,正在一杯接一杯豪饮。
不知怎么的,贾琮觉得这个醉鬼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此次宴会是送宁王归京,并不是普通官场应酬,到场官员谁也不敢轻忽,众人都是浅斟即止,像这人如此贪杯,倒也少见。
“崔经历,你喝多了。”
说话的是这男子身边的一个官员,参加宴席的官员大都常服,这人却整齐穿了一身五品官袍,年过四旬,两鬓已有些斑白。
第163章 词赋起波澜
此时,珠帘之后一曲唱罢,清音余韵似乎还绕梁不散,令人心游神驰,余意不绝。
贾琮肯定是在场之人中,见过最多世面之人。
前世那些包装到头发牙齿的人物,不知见过多少,领略过辉煌绚烂的场景,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这个时代却没有这些东西,一卷珠帘,一把琵琶,清研唇舌之音,没有半分粉饰烘托,弦声清音却能洞彻心扉,绕梁不绝。
这大概就古人传说的技近于道的境界,贾琮还真想见一见,这位玉尊琵琶天籁音的清娘子。
但是一曲唱罢,座中之人都是击掌喝彩。
珠帘之后寂寂无声,并无人出来,更无人去掀开珠帘,一睹那帘后之人真容,似乎都对这清娘子很是尊崇。
贾雨村赞道:“这清娘子琵琶天籁音,当真神乎其技,琮兄弟这首满江红也极出彩,相得益彰,当真珠联璧合。”
……
虽贾琮对贾雨村一直深怀戒心,但不得不承认,这人深谙为官之术,精通世故,揣摩人心。
只要对他仕途有利的人与事,他都会关照得极其妥帖。
这时,坐在那贪杯男子身边的四旬官员,突然说道:
“贾参赞这首满江红确为难得的佳作,只是在下却有几分疑惑,不知可否请教贾参赞一二。”
贾琮眉头一皱,这话听着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要知道他这宁王参赞只是皇帝临封,除了宁王行在之人,极少有人用这个官职称呼自己。
除了当日他去邹府抓人,曾自称过这个官职来表明身份,平日里却极少提起,知道的人并不多。
自己与这人素不相识,对方却专门以这个官职称呼自己,必定是对自己格外留意之人,凡是默默被人惦记,大都不是什么好事。
贾琮淡淡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位?”
“在下金陵留守礼部员外郎阮洪铖,贾参赞这首满江红金陵怀古,沉郁俊雅,音律锵然,哪怕说是传世之作,也足以当得。
但这词中悲楚苍凉之意,清朗寥廓之气,只有饱经沧桑,渗透世情之人,才能为之。
贾参赞不过冲龄之年,青气勃发,血气张然,却能写出如此苍劲沉郁的词章,哈哈,倒是真叫人意外。”
这话说的有些刺耳,附近坐上之人都回头观望。
今天在座之人都是十年寒窗,混迹官场的人物,谁还听不出阮洪铖这话不怀好意。
虽没有在话语中明言,隐含之意,就是说贾琮年少识浅,写不出这等沉郁苍凉、深透世情之作,这首满江红有剽窃抄袭之嫌。
对以举业文章为生的读书人来说,这种揣测嫌疑,可是天大的羞辱,这阮洪铖莫非是疯了,居然在这种场合,给人扣这种帽子。
而且听他的言语,只是从词意中揣摩推断而出,根本就没有什么剽窃的实证,这不是信口雌黄,毁人名声吗。
此时,贾琮听了这些话,心中有些奇怪,自己和这人初次见面,根本不相识,他为何会这般针对自己。
这种剽窃之言,在文人之中,最为人津津乐道,座中之人面面相觑,低声私语,交头接耳,没一会儿就在宴会中传扬开来。
不少人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向这边,连主位上的宁王都皱起了眉头。
这倒是出乎阮洪铖的意料,他并没想过要趁宁王送宴的机会,来败坏贾琮的名声,如果这样必定要得罪宁王,他的官估计就做到头了。
他方才会说那些怀疑之言,只是他与贾琮有些不为人知的纠葛仇怨。
所以见不得贾琮得意,不过言语上做些泄愤,出一出心中恶气,却没想到引起波澜。
其实贾琮这首满江红确不是今世所有,不过就算给阮洪铖去考据一百年,他也只能考据出个寂寞。
贾琮淡然问道:“阮大人觉得这首满江红如何呢?”
“当然是首好词,足以为传世之作,只是贾参赞这个年纪阅历,能写出这等词作,不免会让人有些存疑。”
阮洪铖看到座中众人反应,心中有些退缩,却只能继续嘴硬下去了,装成就事论事的模样,不然被人看成阴私妒忌之举,未免伤了自己体面。
贾琮冷笑道:“这不过是我一时的游戏之作,送了给亲眷姐妹随便赏玩的,根本就不值一提,只是我也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
这等粗陋低劣之词,阮大人居然说成是传世之作,你也是饱读诗书,科举出身,这文采见识未免太不堪了吧!”
这一番惊悚之论,尖刻之言,就像是平地闷雷,将在场这些官员都震得七荤八素的。
阮洪铖讥讽贾琮的词作有剽窃之嫌,他居然并不辩解。
反而说这首词是他一时游戏之作,后宅女眷的随意赏玩之物,粗陋低劣之词。
明明是一首传世佳作,贾琮自己却将其贬低到一文不值,他莫非是得了失心疯。
一个文人,一生要能做出这样一首词作,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光宗耀祖,流传百世,哪里会像他那样弃之如敝履。
而且还用这首所谓的“粗陋之词”,羞辱阮洪铖文采见识低劣不堪,骂得也是够狠的。
贾琮这一番古怪的论调,又当众将人骂的一文不值,彻底激怒了阮洪铖,原先的那点顾忌哪里还去管他,豁然站起,言语也撕破了脸皮。
“你这无行狡诈的小儿,这等传世之作,却被你故意说成游戏粗陋之词,这就是伱的剽窃之作,被我说破行迹,才故意将它贬得一文不值,欲盖弥彰!”
贾琮哂然一笑:“就这种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写出八九首来,还用得着去剽窃,真是可笑!”
这话不仅把阮洪铖,几乎把在场所有人都听楞了,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不满之色。
虽然阮洪铖在这种场合,说那些没有根据的揣测之言,确实有些不当,不过贾琮刚才的话也未免太过狂妄了些。
居然把那首传唱金陵的满江红,说成一文不值的东西,还说什么随便就写出八九首,一听就知道是胡吹大气,未免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