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第138节
又走半日,朱铭望着河面,那已经不是暗礁了,零零散散的礁石肉眼可见,体型稍大的船根本别想通过。
朱铭沿途观察山川地形,此刻问李含章:“三郎,诸葛武侯当年兵出斜谷,是怎么从这里用流马运粮的?”
“可能只是以讹传讹,《三国志》不一定准确。”李含章说。
朱铭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流马是一种水陆皆可通行的舟车。栈道或道路平稳时,推着车利用轮子前进。翻山越岭时,卸下车轮,改车为舟,由纤夫拉着前进,只需在部分路段,修筑拉纤栈道即可。这里大船不能通行,小舟却很容易。”
李含章想了想:“也有这个可能。”
傍晚,便在山中休息。
陈渊盘腿坐在朱铭身边,其余应考士子也围过来。
陈渊问道:“大郎昨日所言知行合一,此亦善也。可如果此人所思所想,皆为恶念,知行合一岂非害人害己?”
“所以要先致良知。”朱铭说。
陈渊摇头:“孟子言: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如此说来,良知可不虑而知,是先天所有,而非后天求得。这番话,与格物致知有冲突。格物所致的知,并非孟子所言良知。”
朱铭在心里拜了拜王阳明:“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陈渊沉默思索,士子们也在思考。
蓦地,陈渊猛然拍手:“此四句,暗合中庸大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可也出自令尊之口?”
朱铭点头:“然。”
陈渊感叹:“元璋兄,真大儒也!”
同样是那四句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意思是可以刚好相反的,朱铭直接把王阳明的唯心主义变成了唯物主义。
别人怎么理解都行,但在朱铭这里,“为善去恶是格物”须先明白事物的道理,再去为善去恶。可以是物理层面的,理解运用物理知识趋利避害;也可以是社会道德层面的,认清社会规律、伦理秩序,以此来惩恶扬善。
那四句话,正着读是认识论,反着读是方法论。
于是,陈渊和朱铭开始探讨,士子们静静聆听,令孤许趴在地上记录。
就连那个江西来的涂汝揆,都坐在旁边听得入神。人家虽是江西的二流货色,放在汉中却属于一等一。
天色渐黑,篝火升起。
朱铭和陈渊交流完毕,士子们开始提问。
涂汝揆首先问:“如何让格物来的知,契合孟子天性之良知?”
陈渊回答说:“天命之谓性,致良知要晓天命,归复本心而已。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讲的是儒家心性命理。多少先贤大儒,一辈子都在穷究这个。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尔等年纪轻轻,恐怕难以理解其真谛。须多看、多学、多悟,日月精进,方可摸得一鳞半爪。”
陈渊对于致良知的理解,更适合普通人。
王阳明那种致良知,对天资要求太高了,确实能教育出许多猛人,却也让无数资质平平者成为妄人。
朱铭说得更直接明白:“先立个大志,然后以其为目标,去做人,去学习,去做事。这个大志,不一定是你的天命。我等还年轻,坐井观天,只能从那一片天中寻求大志。等从井里爬出来,或许大志就变了。也可以从小就立大志,比如济世救民,但怎么做,却要慢慢去摸索。若有某天,为了自己的志向,能够舍生取义从容赴死,能够毅然抛弃荣华富贵,那就真正找到自己的天命了。”
陈渊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同意朱铭的观点,但似乎大方向又没说错,于是也懒得去纠正。
解答完士子们的诸多疑问,陈渊忽然站起,开始新学派的第一次公开讲学。
首先讲的便是我本、道用、方矩三论,他尽量讲得通俗易懂,就连官差和商贩都靠拢来,只当是听大儒讲故事。
讲了一阵,有小商人问道:“陈先生,伱说人人依规矩,国家就能富裕,天下就能太平。可为什么俺守法经商,只能赚些苦命钱,那些为非作歹的大商贾,却能赚得盆满钵满呢?俺这尺子是直的,俺却要受苦。大商贾的尺子是弯的,他们却能享福。都在为家国天下画方形,俺尺子太短,只能画一点点直线。大商贾的尺子更长,他们能画很多歪线。”
陈渊说道:“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问题。是吏治不清,让好人受苦,让坏人享福。希望你能继续做好人,若有能力,就去惩戒那些坏人,若无能力,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们这些读书人,会尽量帮助你们。我们会赶走奸臣、整顿吏治,让好人守法也能享福,让坏人犯法必遭惩罚。”
小商人却是不信,用讥讽的语气说:“俺却等着那天。”
陈渊指着那小商人,对赶考士子们说:“此人不信,能怪他吗?不能取信于民,此真乃我等读书人之耻也!”
多数士子羞惭低头,也有人心中不屑。
第140章 【朱成功是忠义之士】
第140章 0135【朱成功是忠义之士】
顺着褒水步行多日,即将抵达虢川镇,也就是后世的太白县城以西。
此为郿县四大重镇之一,另外三个重镇,分别是斜谷、清湫、横渠。
虢川镇和斜谷镇,牢牢卡住褒斜道,都是有军队驻守的。
同时,还有负责收税的榷关。
前方已经开始在排队过关,朱铭也打算老实排队,却听递送公文的官差说:“诸位相公,跟着俺走便是了。”
于是,众士子开始插队……
官差穿着公人服装,拿出腰牌和文书,税吏随便看了一眼,便打手势让榷差放行。
官差又说:“这些都是俺们利州的举人,要去东京应考。”
税吏不敢怠慢,亲自过去查验。
随便检查了两个举人的发解状,税吏也懒得再看了,只说:“相公们给点过税交差吧。”
举人不能免税,此时又没乘坐官船和官车。
过税的税率为2%,需要报关和搜检。
但举人们多少有些体面,不可能任由税吏检查,只要带的货物不多,象征性的给几个便是了。
顺便一提,如果严格按照法律,宋代官员也是要交商税的。从北宋开国到灭亡,中央朝廷三令五申,不准官员权贵偷逃税款,更不准用官船来运货避税。
既然需要三令五申,那就意味着屡禁不止。
“给多少?”朱铭低声问道。
白崇彦很有经验:“一百钱就够了,俺们带的货物不多,做做样子就可以。对了,这里属于凤翔府地界,只收金银铜钱,不认川陕四路的铁钱。俺在洋州兑换了一些铜钱,一并帮大郎交了便是。”
“多谢。”朱铭也不知道客气。
很快轮到白崇彦,他掏出两串铜钱:“足佰,两人。”
税吏当即放行,并不拦下聚宝盆多收。
陈渊戴着东坡巾,薛道光是道士装扮,他们又跟举人混在一起,也都随便给点钱顺利过关。
朱铭牵马过了关卡,转身仔细观察。
发现后面那些商旅,不仅要认真检查货物,甚至还要搜身。且有专门的女税差,负责搜检过路女子。
一旦身上带的钱过多,那些钱都是要交税的!
金银铜铁钱,也要收2%的过路费。除非能拿出官方商业合同,证明自己带的钱,属于官卖货物的收入——这又是个逃税空子,有关系的大商贾,轻轻松松就能开具免税证明。
直至南宋乾道四年,全国都在闹钱荒,朝廷为了鼓励货币流通,这才取消了对金属货币的征税。
朱铭又回望关城,准确来说,是一个土石寨子,卡在山谷的出口处。
或许是因为太平岁月,守关士兵并不多,估计有人在吃空饷。那些士兵懒洋洋的,没穿甲胄,连皮甲也没有,歪歪扭扭或坐或立,大部分士兵甚至不带武器。
朱铭感觉,自己只需带一百精兵,便能轻松夺取此关!
“前面有客店,能好生睡上一觉。”白崇彦说道。
过了榷关,前方瞬间开阔,甚至还能看到大片水田。
另外还有递铺,负责送公文的洋州官差,跑去递铺联络一番,很快就到客店对众士子说:“诸位相公,递铺的官船俺讲好了,明天就又能坐船。”
“有劳了!”闵子顺代表士子们致谢。
官差笑道:“都是洋州同乡,算不得啥。”
他就一个小小的差人,而赶考的举人当中,又多洋州富家子,当然要好生巴结。
白胜带着聚宝盆去马厩,弄了些草料补充营养。
朱铭随便吃了些,就回客房睡觉,这一路实在累坏了。
他隐隐能感觉到,陈渊对自己有些不满。
一路讲学,陈渊为主,朱铭为副。
陈渊讲的都是大道理,而朱铭各种夹杂私货,比如那天故意曲解天命。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朱铭起身开门。
陈渊踱步走进来,自己倒了一碗冷开水解渴,坐下便说:“大郎,我以后讲学,你能否不要妄言?”
朱铭笑呵呵道:“好,听先生的。”
只这态度,陈渊就知道是敷衍,叹息道:“大郎所言所行,让我想起了拗相公(王安石)。”
“小子不才,不敢与王荆公相提并论。”朱铭连忙说。
陈渊说道:“我虽未见过王荆公,却听家中长辈经常提起。大郎与王荆公很像,都是聪慧过人,少年便能通经。王荆公熟读经书,于经义一道,可称当世大儒,却在关窍处故意曲解。他曲解经义是为了变法,大郎曲解经义又是为何?”
朱铭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罐桐油,倒了一些在绢布上,慢慢擦拭宝剑,问道:“先生,此剑如何?”
“神兵利器。”陈渊在大明村的时候,就见识过朱铭的宝剑。
朱铭瞎扯道:“吾之志向,是出将入相,为朝廷平定天下。有些时候,先生认为我在曲解经义,我却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就算不对,也没大错。”
陈渊问道:“你想做第二个拗相公?”
朱铭弹剑说道:“不管是范文正公,还是王荆公,他们变法都未能触及大宋的痛处。大宋的痛处在于吏治,吏治不清,再好的新法也要变成恶政。范文正公不敢整顿吏治,王荆公也不敢整顿吏治,我觉得自己可以试试。此剑锋利,可斩贪官污吏!”
陈渊说道:“大宋不杀士大夫。”
朱铭冷笑:“那就从我开始,士大夫也可杀!”
陈渊骇然:“你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恐为取祸之道。”
朱铭质问:“饱读圣贤之书,却做那贪官污吏,上害国家,下残百姓。这样的读书人,配得上士大夫之称吗?孟子言,闻诛一夫纣,未闻弑君也。昏君无道都可杀,读书人贪赃枉法就不能杀?难道,读书人比君王还高贵?”
陈渊无言以对,因为朱铭理由充足,而且还是以孟子为依据。
朱铭指着放在墙角的铁枪、铁锏,又指着桌上的弓箭:“这三样兵器,我拿来上阵杀敌。而我手中宝剑,今后专杀贪官污吏!三十年时间,我要做到宰相,为大宋荡平天下、澄清宇内!”
全特么瞎扯淡,还三十年做宰相。
陈渊却被朱铭的大志给震住了,以为他真是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既钦佩又担忧:“大郎有此心,自是极好的。但王荆公殷鉴不远,伱切莫重蹈其覆辙,万一引发党争又难以收拾。”
朱铭说道:“王荆公变法失败,甚至引发党争,根本就在于未清吏治,我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变法之初,就借整顿吏治之名,把反对者全部赶出朝堂,提拔认真做事的补上位置。只要变法卓有成效,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不可能有什么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