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357节
叶义问言语很清楚,昨日就有金安节弹劾自己,今日就有刘淮要追究王权的责任,汤思退要追究刘汜、刘锜的责任。这些责任到最后都要落在叶义问身上。
这天大的黑锅他实在是背不起,更不想成为政治旋涡中第一个溺死之人,因此,叶义问想要直接告老了。
这把赵构与陈康伯两人搞得都有些尴尬与羞恼。
叶义问岁数也到这里了,致仕也就致仕了,但关键在于他这个枢密使是立下生擒金主完颜亮的功劳后,凯旋而归的。
现在连封赏都没有,就要被逼得自断政治生涯,来日史书上该如何看皇帝与宰执?
已经死了的刘锜被追究,将立下奇功的叶义问罢黜。
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个杀法啊!
现在实锤了,昨日金安节那厮肯定是为汤思退来张目,目的就是为了搞掉叶义问。
到了傍晚,上元灯会开始的时候,一道中旨从行宫中送到了汤思退的留守府上,直接将其呵斥了一顿,让他关注民生,既然想要主和,就莫要再掺和战事。
“这言语,可不仅仅是宫中的语气。更像是官家与陈相公共同写成的旨意。听说汤留守那几个宝贵古董花瓶全都遭了殃。”
秦淮河畔,游人如织,灯火通明,建康城在上元佳节这一天并不宵禁,官家都要走出宫城,与民同乐。
虽然战争刚刚结束,但日子还需要继续过下去,若是借着战场大捷的由头,确实可以大肆庆祝一番。
赵构甚至已经拿出内帑,购买了大量的烟花与花灯,铺满了朱雀大街的两边,供士绅百姓欣赏。
许多重臣在晚间宫中赴宴之后,就来到了这秦淮河上的画舫中,饮酒作乐,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就在这觥筹交错中,传播开来。
秦淮河上的娱乐业由来已久,最起码自隋唐时期就已经繁荣一时,到了宋朝,因为河道变窄,导致秦淮河失去了军事要地的地位,其上的娱乐业也就随之更加繁荣了起来。
具体一点就是更大的画舫,以及更多的花样。
到了上元节这一日,许多娼家的画舫干脆就由各色行会所包下,并且并排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小型的陆地,正在由文人墨客以文会友,以笔墨诗词来记录今日的盛事。
这种类似诗会的饮宴在两宋时期十分常见,但是与三流小说中所说的争夺天下
诗会更多的则是打通关系,获得人脉的一种方法,士林吹捧虽然不如两晋南北朝时期可以直接让人当官,却还是可以扬名天下,最起码可以跟那些高官混个脸熟。
而今日在最大那个画舫中宴饮的高官,为首之人除了虞允文,就是主战派的另一名干将陈俊卿。
那些作陪的官员对画舫中的诗会还有些感兴趣,但到了虞允文与陈俊卿的层次,反而对诗词小道不是十分在意了,只是低声谈论如今的局势。
听罢虞允文所言,陈俊卿苦笑了几声,随后摇头以对:“这事情还没有完,无论那刘都统还是汤留守都不是能善罢甘休之人。
以我看来,若是刘都统掌枢密院,肯定要以赵鼎赵相公旧事,逼杀汤留守的。
而若是汤留守复相,则必会出卖山东,以求与金国议和。”
虞允文捻须说了一句废话:“所以,万万不能让汤思退那厮复相!”
陈俊卿再次苦笑:“这却不是我辈能说了算的。”
他只觉得有些身心俱疲。
刚刚挺过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却又要立即开始政争,铁打的人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身为兵部侍郎,陈俊卿在朝中还是有些人脉的,顿了顿之后对虞允文低声说道:“虞相公,我听闻朝中有意让我去淮东清理屯田,虞相公可有要教我的?”
虞允文举起酒杯,摇头以对:“自古以来,想要对田产动手,都是难之又难。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届时发生民乱也不是不可能。”
见陈俊卿面露沉思,虞允文继续说道:“然而此时却是最好的机会,因为两淮已经打烂,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当务之急乃是将田产发到百姓手中,万万不可耽搁春耕。”
这下子陈俊卿算是听明白了。
虞允文的意思是让他趁着两淮士绅豪强损失惨重的机会,速速进行度田,将那些豪强隐匿兼并的田产收回来,登记造册之后分给自耕农,让他们进行耕作。
千万不能让江南的地主们反应过来,开始新一轮兼并。
然而陈俊卿还是摇头:“虞相公,以我一人之力,却是难以干成这种大事。那些官员与属吏不会这么听话的。”
笑话,想要清理两淮这种规模的田产,自古而今,哪次不得自上而下,从皇帝到百官都得坚定意志?哪次不得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虞允文凭什么认为他陈俊卿带着一群没有结党的官员就能干成这事?
陈俊卿自认为品行高洁,却也知道,到时候开启大规模兼并的说不得就是自己麾下做事的那些官吏,真当他们不是地主吗?
虞允文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两淮现在可还是没有安定的,我明日就会上奏疏,还有许多金军士卒散落在两淮,需要军队去剿灭。到时候就自然会有人配合陈侍郎了。”
说着,虞允文捏着杯子,死死盯着陈俊卿的眼睛。
如果都将话说到了如此程度,陈俊卿还是推三阻四,以后就难以互相称为同志了。
陈俊卿同样睁大了眼睛。
养寇自重四个字突兀升腾起来。
随后就觉得似乎不太可能。
养寇自重养的是寇,是可以控制的存在,没听说过养军自重的。
虞允文如果有驱使金军的本事,直接称帝不好吗?
至于冒充,金军的风俗习惯乃至于口音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模仿的?
所以,陈俊卿有了推测,到时候会有兵马打着剿灭金军的旗号,配合他来度田。
“以虞相公之见,应该派遣哪一路兵马,护送我在各地行事呢?”想到这里,陈俊卿不再犹豫,沉声询问。
县官不如现管,陈俊卿虽然是兵部侍郎,但具体情况知道的还真不如在前线指挥过大战的虞允文多一些。
虞允文见状也没有含糊:“东平军总管张荣殒于国事,其子张白鱼一路随刘淮刘都统征战,立有数次斩将夺旗之功,可为权东平军总管,皆是自可护卫陈侍郎左右。”
陈俊卿当即点头:“好!明日我就上疏。”
话声刚落,完成一轮政治交易的两人相视一笑,刚要举杯,就听到画舫中心区域一片喧哗之声,不由得俱是面面相觑。
第506章 文会见文豪
刚刚入夜的早些时候,辛弃疾辛五郎脱下了一身戎装铠甲,解下了随身携带的刀剑,换上了一身白衣素袍,头上也戴上了金冠玉簪。
除了皮肤稍黑一些之外,辛弃疾瞬间就从一个百战杀伐的悍将变成了文质彬彬的书生。
刘淮原本还想给辛弃疾簪上一朵大红花,但是被这厮严词拒绝了。
对此,刘淮本人感到十分遗憾。
傍晚之时,辛弃疾带着充作小厮加捧哏的罗怀言来到了画舫中,将请帖交予门口的护卫后,就施施然的负手走了进去。
守在画舫门口的小厮根本不敢怠慢,因为辛弃疾拿来的请帖是虞允文亲自向行首讨要的,当时管着数万漕工的赵行首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想到如此位高权重,炙手可热之人会对自己组织的诗会感兴趣,连忙用最高的规格将请帖送了过来。
虽然虞允文与陈俊卿已经联袂入席,然而辛弃疾既然拿着虞允文的请帖,也自然是有极为深厚的关系,赵行首根本不敢怠慢,虽然本人走不开,却也派遣自家长子与他的两名好友一起前来迎接。
“在下赵明政,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毕竟也是在商场上厮混久了,虽然见到辛弃疾气质卓然,赵明政却也没有怯场,直接拱手行礼。
辛弃疾也没有倨傲,同样拱手还礼:“在下山东辛弃疾,家中行五,唤我一声五郎便可。”
如果这几个人家中有宋国高级官员,可能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了,但很可惜的是,赵明政是商贾出身,而他的两个好友,一个正在求学,另一个却是家道中落,更是无法听说。
然而即便如此,听闻着辛弃疾自称山东来人,三人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联想。
再加上是拿着虞允文的请帖来的,所以赵明政觉得此人八成是靖难大军中的参谋军事,随军文书一类的人物,却也不敢怠慢,直接介绍身侧二人。
“这两位是我的至交好友。”赵明政指着十七八岁的年轻之人说道:“这位是婺州陈汝能,字同甫,家中行大。
别看年岁尚小,前年陈大郎就能结合兵书,细致论述了以汉光武帝刘秀为首的五位君主,以及韩信、诸葛亮、桑维翰等十四位佐命定难的功臣策士,借列论往昔,并为其命名《酌古论》。
婺州知军的周葵周公就看到了这部书,对陈大郎十分赏识,赞誉为‘他日国士也’,并奉为上宾。此后,陈大郎接连在两浙转运司秋试和年岁的漕试中中式,被举荐前往临安,堪称前途无量。”
年轻人笑着摆手,却没有推辞,只是讲起另外一事:“赵大郎,咱们仓促见面,我却一直忘了跟你说,此番赶赴临安之前,家父给我重新改了一个名字,单名一个亮字,倒是与刚刚被抓到建康的金主同名了。”
陈亮。
辛弃疾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咀嚼了两遍,随后抱了抱拳:“久仰久仰。”
陈亮却是板起脸来:“辛五郎好生虚伪,我年过弱冠,哪里有什么声名传出呢?反而是我身边的这位朱兄,才是天下闻名的大才。”
赵明政适时介绍右手边那名年仅三旬的男子:“这位崇安朱熹,字元晦,家中行三。曾受业于彦修公、原仲公、彦冲公、白水先生等当代大儒。
十八岁即在建州乡试中考取共生,十九岁入都科举,中王佐榜第五甲第九十名,准勅赐同进士出身。此时宦游归来,正在随延平先生求学。”
赵明政所说的这个公,那个先生,辛弃疾大多数都没有听过,只有一人听着耳熟,踟蹰了一下,还是郑重询问:“请问彦修公是不是曾在汉中与金贼作战的刘子羽,刘公?”
身材高大健壮的朱熹闻言瞬间兴奋:“难道现在山东也有我父亲的名声吗?”
辛弃疾再次诧异。
朱熹仿佛见怪不怪,摆了摆硕大右手说道:“我自幼失怙,母亲带着我投奔父亲生前好友,也就是我的义父彦修公。
我在义父羽翼下习得文武艺,并能参加科举以报效国家。义父与我,乃是有再造恩德,所以平日我也称彦修公为父。”
与后世程朱理学大兴之时的老夫子形象不同,朱熹其实并不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也不是天天听着男女大防的道德先生。
朱熹的政治光谱更加清晰,他的四名授业恩师刘子羽、胡宪、刘勉之、刘子翚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主战派,在这种环境中熏陶长大,朱熹怎么可能不想办法收复故土?
辛弃疾虽然不知道朱熹是谁,却知道刘子羽的大名,不由得立即对朱熹肃然起敬。
原因无他,在建炎年间的富平之战后,宋国在西北之所以没有一崩到底,武有吴玠,文有刘子羽,两人在兴元府,也就是汉中稳住了大局,将金军又撵了出去。
这要是被金军全据汉中,乃至于攻下蜀地,宋国立即就会进入亡国倒计时。
当然,作为有能力的主战派,刘子羽的下场自然不是太好。
在秦桧掌权之后,刘子羽被罢官免职,在绍兴二十六年,也就是十六年前郁郁而终。
此时论及义父,朱熹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也有难以克制的悲痛。
如果刘子羽还在,哪里还轮得到张浚来扛起主战派的大旗?
辛弃疾肃容,整理衣冠之后躬身一礼:“我为北地百姓,对朱三郎谢过刘公了。”
朱熹当即上前,用大手拉住了辛弃疾的胳膊,大笑说道:“我父亲生性豁达,必不会接受辛五郎一拜的,此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入内详谈可好?”
“三位请。”
赵明政立即带着辛弃疾等三人向画舫内部走去。
这座画舫城是有数十艘画舫并联而成,仿佛在秦淮河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举行这种聚会,也因此各个画舫之间通道整齐,连接完整,亭台楼阁俱全,真的犹如一座在水上的城池一般。
辛弃疾信步向前走去,看着歌舞升平,灯火通明,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富贾豪商一掷千金,端是一副丰亨豫大的太平景象。
如果在几年之前,辛弃疾看到这副场景,很有可能会愤怒,会迷茫,乃至于沦陷其中,但如今转战南北,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自然也就将这些事情看淡了。
五人来到了中央那座巨大画舫中时,气氛已经抵达了高潮。
在这种场合中,酒乐只是助兴,真正值得喝彩的则是文人墨客的词句。
然而被众人围拢在中央的两人所作之诗皆是粗鄙不堪,以至于辛弃疾这名自认为不擅写词之人也听得出来这些诗词差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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