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193节
黛玉闻声只是默默颔首,别无旁的言语。只是下晌时不免多走神了几回。雪雁、紫鹃看在眼里,都知姑娘说一不二,若远大爷果然高中,只怕那婚书便要坐实了。当下自是一个欢喜,一个发愁。
过得须臾,王夫人来了,笑吟吟与贾母说话。她心下自是替陈斯远欢喜的,待见得老太太面上吃了苍蝇也似,偏生还要露出笑脸来假模假式的附和了几句,顿时心下愈发欢喜。
心下计较着等秋闱过了再寻远哥儿计较,这回便要对那买办房动手!若这回再得手,老太太除了赖家之外再无得用人手,往后这荣国府可就是姓王的说了算了!
那凤姐儿院儿旁的李纨房里,素云回话儿之后,李纨便默然点了点螓首,又行过来督促贾兰课业。
贾兰按捺不住心下费解,抬眼道:“娘亲,咱们素来与远大叔无过往,娘亲此番为何要送去得胜糕?”
李纨叹息着点了下贾兰额头:“仔细诵读,这些事哪里要你来过问。”
贾兰乖顺应下,只得闷头诵读起了千字文。李纨心下暗忖,错非为了来日课业上指点贾兰,她寡妇失业的,又何必讨人嫌的送去贺礼?
东北上小院儿里,薛姨妈与宝钗得了同喜回话,俱都心下窃喜。母女二人,一个犹犹豫豫、进退维谷,一心要忘了,偏生忘不了。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一个芳心暗许、心思逐渐笃定,于是咳嗽连连,便是那冷香丸也压不住心绪。
既压不住,宝姐姐干脆不再服用那冷香丸,因是不过几日间,一向娴静的宝姐姐竟也生动了几分,连那宝玉都啧啧称奇,只道宝姐姐近来脾气愈发的大了。
母女两个各怀心事,又彼此藏着掖着,是以面上都浅笑着恭维了几句,转而便按在了心里。
为陈斯远牵肠挂肚的又何止荣国府中人?小花枝巷里的尤二姐、尤三姐,大格子巷里的晴雯,无不为其牵肠挂肚。前者入夜前打发了春熙好歹能问上一嘴,后者便只能在小院儿里胡思乱想。
却说那陈斯远,在贡院里憋闷了三日,下晌又饱睡一回,待入夜时哪里还闲得住?少不得寻了香菱、红玉两个好一番颠鸾倒凤,直到亥时将尽方才安歇。
那红玉便禁不住埋怨道:“大爷也太过恣意……明儿个一早还要赶考呢。”见香菱掩着被子偷笑,便气恼道:“姐姐还笑得出来?”
陈斯远这会子心如平湖,枕着双臂道:“你却不知,这科考历来头一场才是紧要,余下两场不过是凑趣罢了。”
顺承明制,科考头一场经义自是最紧要;第二场考公文、判例、论并试帖诗一首;第三场又次之,考时务策论五道。
这第二场考试,但凡中了秀才的,大抵都学过如何作诏、诰、表,谙熟公文律例,自是不在话下。若头一场名次相近,考官难以抉择,这才会翻看第二场试卷以定名次。
第三场就更扯淡了,一杆子秀才有几个能通实务的?做出来的策论不过是纸上谈兵、徒托空言罢了。
红玉听罢这才舒了口气,委身钻进陈斯远怀里瘪嘴道:“亏得大爷说了,不然我还想着,若此番耽搁了大爷秋闱,来日哪里还有脸面见人?”又抬头噘嘴道:“香菱姐姐既然早就知晓,何不与我分说?”
香菱吃吃笑着道:“你急切一场,大爷知你心思,有何不好?”
红玉自是不依,隔着陈斯远与香菱闹了半晌,三人方才相拥而眠。
转过天来,又是贾琏清早相送。陈斯远卸去了包袱,只觉轻松闲适。
漫说是他,便是号舍内的一应考生俱都如此。因着这第二场比凑数强不了多少,是以陈斯远隔天下晌便交了卷。
想起晴雯来,陈斯远便驱车往大格子巷走了一遭。
甫一叩开门,便听得噔噔噔脚步声渐近,抬眼就见晴雯奔行到了近前。抬眼希冀地瞧着陈斯远,见其面带笑意,顿时抚着心口松了口气。
“呼……可怜我挂心几日,如今见了大爷气定神闲,想来定是考得不错。”顿了顿,又道:“是了,大爷怎地这会子就出来了,不是说这第二场要三日吗?”
陈斯远笑着扯了晴雯往内中行去,路上便将此事解释了一遭。
晴雯这才露出笑模样来,道:“原是如此。”
晴雯这半年来心下顺遂,吃用不缺,因是出落得愈发明媚皓齿。说了一嘴,赶忙张罗着倒茶来,旋即便被陈斯远扯住:“别忙了,我坐一会子就走,荣国府还等着信儿呢。”
晴雯应下,心中略略失落。
陈斯远便扯了其在身旁落座,扯了柔荑在手中把玩,低声道:“秋闱还有几日就过了,等得空我寻一处宅院置办下来,到时就好了。”
晴雯应了一声,面上虽羞红,却好似故作不知一般,任凭陈斯远把玩着柔荑,只叽叽喳喳说起左邻右舍的趣事来。
陈斯远坐了一刻,陪着晴雯说了会子话儿,便在其不舍中起身离去。
倏忽又是几日,转眼到得八月十六。
傍晚时陈斯远提着竹篮子贡院款步而出,待越过大门,不禁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心宽天地阔!
这他娘的可算是捱过去了!
“大爷,大爷!”庆愈遥遥摆手,分开人群挤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总算赶上一回的贾琏。
庆愈接了竹篮,陈斯远与贾琏彼此见了礼,贾琏三场迟了两场,偏此人是个脸皮厚的,接了陈斯远说了好一番恭维话,一个字也没提前两回迟来之事。
陈斯远情知贾琏是个公子哥儿习性,当下也不在意,与其说笑着共乘马车,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王夫人此前发了话,只待秋闱一过便要为陈斯远摆了席面。奈何今日迟了,便放在了明日。
陈斯远回得自家小院儿,再也不去想那秋闱之事,由着性子与几个丫鬟好生嬉闹了一番,又沐浴更衣,几个丫鬟一边厢伺候着,一边厢叽叽喳喳说起昨日中秋之事。
中秋佳节,荣国府自是张灯挂彩,摆了席面不说,又请了徽班唱曲儿。
白日里自不多提,待到了夜里,先摆了九层供台,置千层月饼。
旋即贾母头插金桂簪,领了一应媳妇、姑娘祭月。
而后各处女眷都寻了石榴、夹竹桃等盆栽,枝叶上挂了玉兔灯笼,此为盆花斗月。
其后贾政操刀杀月饼,第一块供奉灶王爷,第二块赠了守夜更夫,余下的才四下分润。
此后开了席面,徽班与十二个小戏子轮流唱作,其间又有九节藕配桂花酿,姑娘家含藕片饮了桂花酿,断丝者意喻来年姻缘顺遂。
听到此节,陈斯远便问道:“那都谁断丝了?”
香菱便掩口笑道:“那丝孱弱,只消饮上两盏,哪有不断之理?不过三姑娘、四姑娘年岁还小,好似没含藕片。余下的说什么的都有,大爷自个儿扫听去吧。”
女眷席间热闹,哥儿们也不曾闲着。自宝玉以下,贾琮、贾环、贾兰用蟹八件吃了螃蟹,其后又用蟹壳拼蟾宫折桂图,得胜者可得彩头。
宝玉最是厌嫌经济仕途,贾琮笨拙,贾环心思过多,最后偏生是年纪小的兰哥儿拼成了,便得了贾母赏下的端砚。
待酒宴散去,姑娘家兀自不曾停歇,须得往园子里夜游。
早有仆役在稻香村前头的地里留存了并蒂南瓜,三春、黛玉、宝钗等嬉笑着摸黑去寻,此为摸秋。若果然摘了并蒂南瓜,便寓意早得良缘。
这回红玉不曾藏着掖着,笑道:“总共一对儿并蒂南瓜,大爷以为哪位姑娘得了去?”
陈斯远躺在浴桶里笑道:“又为难我,我又哪里知道?”
红玉就道:“先是二姑娘自个儿寻了一个,过得许久,林姑娘与宝姑娘竟一并寻了个,两个人彼此推让了一番,大伙儿便起哄,算是二人共得一桩好姻缘。”
此言一出,惹得陈斯远遐思不已。他二世为人,鬼神之说将信将疑,那冥冥之中的定数却笃信不疑。心下不禁暗忖,此番莫非寓意来日自个儿便能得了并蒂莲?
谁知香菱此时低声说道:“后来也不知怎地,宝姑娘面上如常,林姑娘却又不高兴了。后头猜字谜,林姑娘推说倦了,便先回了房。”
陈斯远闻言隐隐有些猜测,一时间却也拿不住,暗忖只能来日寻了宝姐姐忖度了。至于林妹妹那儿……不知为何,陈斯远总觉得自个儿见了黛玉会有些心虚。
因是,陈斯远本打算夜里便去小花枝巷寻了尤二姐、尤三姐好生乐呵一番,此时却再无他念。
沐浴过后,陈斯远换了一身衣裳,施施然斜坐椅上,捧了一盏温茶闲适不已。外间已然入夜,谁知偏生此时有人叩门。
小丫鬟芸香开门观量一眼,便嚷道:“大爷,姨太太与宝姑娘来了!”
陈斯远错愕不已,怎么薛姨妈与宝钗一并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当下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起身来迎。甫一到得房门前,迎面便撞见了愁眉不展的薛姨妈与宝钗。
许是心下急切,薛姨妈少了顾忌,此时竟径直说道:“远哥儿,你这回可要救我一救啊!”
“啊?”陈斯远见薛姨妈面上绝望,再看宝钗面色严峻,心下愈发费解,赶忙让道:“姨太太、宝妹妹快入内叙话,到底出了何事?”
三人进得内中,薛姨妈落座便以帕拭泪,好似倾天之祸临头一般!
因着薛姨妈心下慌乱,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宝姐姐便接了话头道:“远大哥,内府给薛家派了差事,说是圣人有心重修殿宇,派发薛家运十二根金丝楠木入京。”
陈斯远兀自费解不已。薛家本就是皇商,上头派发差事也是寻常,怎地薛家这般慌神?
此时就听薛姨妈道:“远哥儿不知,那内府不过开出每根五百两银钱的价码,薛家去巴蜀采买,少说要一、二千银子才能买到一根。这便罢了,沿途人工拖拽、河道疏浚,须得三年方才能运抵京师,我与老掌柜核算过,这十二根金丝楠木说不得便要十万两银钱啊!
呜呜……薛家如今情形,又哪里掏得出十万两银钱!”
陈斯远蹙眉道:“自四川采买运送,自是靡费颇大,何不改为自安南采买?”
此言一出,薛姨妈呜咽啜泣,宝姐姐也叹息着摇头不已。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陈斯远眨眨眼,忽而心下恍然。
是了,一则‘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二则……若买安南金丝楠木走了海运,那‘耿专员’怎么拿?‘耿专员’不拿,这下头的属官又怎么进步?
备注:‘乾隆时因官禁私采,江南富商购走私楠木,每丈高达 200两’
‘四川楠木运京需三年,人工、河道疏浚等费用占官方定价70%以上(《清宫楠木档案汇编》)。’
‘乾隆重修太和殿,采办金丝楠木柱12根,耗银 9.6万两’
第178章 薛姨妈心思
堂中一片静谧,薛姨妈面带愁容,绞着手中帕子,因着女儿便在身旁,是以她也不好一直打量陈斯远;宝姐姐娴静而坐,也因着薛姨妈之故,这才垂了螓首闷不做声。
陈斯远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略略思量,暗忖此事书中好似并无表述?是刻意漏了,还是说因着自个儿之故,方才由此一遭的?
当下便说道:“姨太太、宝妹妹别急,凡事总有个缘故,这无缘无故的,内府总不至于逼死人吧?”
“这——”薛姨妈便蹙眉说道:“前些时日蟠儿的案卷撤了回来,我便打发蟠儿往内府送了报丧文书。”
这报丧文书说的自然是薛蝌、薛宝琴之父,其此前一直担着薛家皇商差事。其人故去,总要由薛家子弟顶上。此前因着金陵一案,薛蟠成了活死人,自是不好接替皇商差事。
这案卷一查,最起码在京师查不出薛蟠犯了官司,这皇商自是要由薛蟠接替。
果然,就听薛姨妈道:“这送了报丧文书,原想着让蟠儿顶了那皇商差事,谁知这差事方才办妥了,转头广储司便点了蟠儿过去,说是圣人有意重修太和殿,命我家自巴蜀采买十二根七丈往上的金丝楠木。”
顿了顿,又道:“我起先只当那耿郎中有意刁难我家,转天便打发蟠儿送去了三千两银子……谁知耿郎中非但不收,还将蟠儿叉了出来。”
陈斯远点点头,心下隐隐有了忖度,便问:“姨太太家中与那位耿郎中可有仇怨?”
薛姨妈头摇得拨浪鼓也似,道:“巴结还来不及呢,哪里结了仇怨?那耿郎中前岁上任,我家那会子刚来京师落脚,还巴巴儿送去了二千两银子的孝敬呢。”
陈斯远又是点头,蹙眉思量道:“我有了些思量,如今还做不得准,须得明日去内府打探一番。”
薛姨妈赶忙道:“远哥儿既有了念头,何不与我……们分说一二?便是管不得什么,好歹也知晓个由头啊。”
宝钗在一旁帮腔道:“正是,远大哥有什么思量,但说无妨。有道是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说不得此时便能商讨出个应对法子呢?”
陈斯远道:“也罢。我思量有二,一则,那耿郎中是不是与曹郎中有仇怨?”
薛姨妈怔住,与宝钗对视一眼,都觉此言有理。无缘无故的,薛家又是祖辈传下来的皇商,姻亲遍布,与贾、史、王三家关系密切,那耿郎中吃了豹子胆敢随意拿捏薛家?
说不得便是因着曹家的干系!
宝钗忙道:“据闻曹郎中行事谨慎,为官多年也不曾结下仇怨。远大哥所说虽说不无可能,却不好就此认定。”
陈斯远点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是以若与曹家无关……只怕便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商差事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给皇家采办可是赔本的买卖,那为何薛姨妈还死死攥着皇商差事不撒手?盖因有了皇商差事,南来北往不会被地方上随意欺辱。还能在内府遮蔽下置办些旁的营生。
那内府皇差自是亏本,不过薛家不但能从旁的营生上找回来,还能大赚特赚,自然就愈发舍不得皇商差事。
薛家闷声大发财,落在旁人眼里又岂能不引得人家艳羡?旁的不说,便说扬州八大盐商,论起来哪个不比薛家豪富?可哪个私底下不想与薛家换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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