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221节
奈何她如今还要指望着贾赦,此事只敢腹诽,却不敢置喙。须臾回转东跨院,又见小厮臊眉耷眼自外书房出来。
扫听一嘴才知,敢情是贾赦打发人往后头去寻小贼,偏生小贼奸滑一早儿跑得没了影儿,贾赦便将一腔恼火尽数撒在小厮身上,泼了一身茶水不说,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邢夫人生怕招惹了大老爷不快,又知陈斯远不在,当下紧忙回了正房。
这日宴饮,因着大老爷贾赦赌气不去,邢夫人也不好往荣庆堂去,于是荣庆堂里反倒欢声笑语不断。
待转过天来,邢夫人赶在辰时又往贾母处请安。
贾母便吩咐道:“你才出了月子,紧着四哥儿要紧,往后没旁的事儿也不用往我这边厢立规矩来。”
邢夫人自是乐不得应下,随即回转东跨院。
进得正房里方才小坐,便有苗儿喜滋滋来说:“太太,远哥儿来了。”
月余光景未见,邢夫人免不得娇嗔道:“他还知道来瞧我?昨儿个干嘛去了?”话一出口便觉不对,赶忙转圜道:“罢了,请了哥儿进来吧。”
苗儿应下,须臾便引了陈斯远入得内中。
因一众丫鬟婆子俱在,陈斯远恭恭敬敬施礼道:“姨妈可还安好?不知四哥儿如何了?”
眼见陈斯远眼中希冀,邢夫人便觉心下熨帖,赶忙吩咐道:“哥儿快坐,苗儿,叫奶嬷嬷将四哥儿抱了来。”
陈斯远撩开衣袍落座,须臾便有奶嬷嬷将婴孩抱了来。
说来也巧,方才那孩儿还睡得香甜,待奶嬷嬷抱着孩儿凑近,那孩儿便醒转过来,睁开乌溜溜的黑眼睛四下观量。
陈斯远两世为人,算起来还是头一回当爹,只瞧了那孩儿一眼便心下触动。强忍着不曾动容,又仔细观量了孩儿面容,这才笑道:“四哥儿瞧着与姨妈挂相,料想将来定是个俊俏的。”
邢夫人意有所指道:“男孩儿也不必如何俊俏,免得染了一身脂粉气,学着他父亲多长几分能为才是要紧。”
陈斯远眯眼道:“有其父护着,来日定差不了。”
邢夫人抿嘴笑了,眼见孩子哭闹,便打发奶嬷嬷将孩儿抱了下去。待苗儿奉了茶,邢夫人又使了个眼色,苗儿便将两个婆子引了下去。
这西梢间里只余下邢夫人与陈斯远二人,邢夫人禁不住低声嗔道:“昨儿个怎么没来?”
陈斯远苦笑道:“大老爷吃了瘪,一准儿寻我问计,我又哪里有什么法子?思来想去,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
邢夫人便道:“怕只怕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陈斯远乐呵呵道:“无妨,过几日我便启程南下,只管拖着就是了。”
邢夫人记挂黛玉家产,不禁低声试探道:“小贼……玉儿那家业……你真个儿舍得?”
陈斯远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你以为那十几万家产,如今还能剩下几分?”
先前起园子挪用了一批,得了恩旨,来年省亲又要挪用一批,两相叠加,除去那等不好处置的死物,只怕田产、铺子、浮财早就被挪用一空。
邢夫人就道:“听老太太的意思,如今是公中不凑手暂且借用了去,来日总要一点点填补上的。”
陈斯远嗤笑一声,道:“你也真信了去?不说旁的,你自个儿不知荣国府上下每年用度多少,收入又是多少?都逼得二嫂子私底下放债,早就入不敷出了!”
“那……那……好歹还有老太太的体己。”
不待其说完,陈斯远连连摆手,道:“快别指望了!且不说老太太那体己能不能守得住,莫忘了府中还有三个姑娘要出阁呢。只算每人一万两嫁妆,这还能剩下来多少?”
邢夫人顿时大失所望,蹙眉嘀咕道:“要我说,老太太这事儿……多少有些不大地道。”
邢夫人最早委身于陈斯远,他自是知晓这女人上不得台面,私底下一门心思算计着银钱、爵位,当下便道:“你也不用愁,我如今又寻了一桩好营生。若一切顺遂,保管来日四哥儿一辈子衣食无忧。就算禀赋寻常,当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邢夫人顿时大喜,掩口道:“果然?”
见陈斯远点头,邢夫人顿时满面堆笑。心下暗忖,还得是亲爹才想着四哥儿,瞧那大老爷,出了月子也不说来瞧一回,整日间只知胡乱算计,到头来偏生一事无成。
邢夫人又要追问到底是何营生,出息能有多少,这事儿陈斯远哪里敢说?当下只道‘还不好说’便遮掩了过去。
邢夫人便盘算着,好歹一年能分自个儿五千……三千两吧?若果然每年能得三千两,那可真是什么都够了。
于是瞧着陈斯远愈发顺眼,不禁挪动身形凑坐过来,那丰润的手儿也主动牵了陈斯远。
陈斯远抬眼扫量,低声戏谑道:“可是想了?”
邢夫人啐了一口,道:“偏你就想着那起子事儿。”
陈斯远撇嘴道:“每回都是你——”
“不许说!”
陈斯远笑道:“好好好,不说,不说就不说,你自个儿知道就好。”
邢夫人被撩拨得俏脸儿泛红,果然心下生出几分异样来。奈何才出月子,恶露虽排尽了,却总要再过两月才能行房。
强忍着将异样压在心里,邢夫人转而道:“是了,听苗儿几个说,这几日府中沸沸扬扬,一会子传你跟二姑娘,一会子又成了王云屏,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陈斯远生怕邢夫人管不住嘴,便含混道:“如今还不好说……二房太太那边一直没提,想来是以讹传讹;倒是二姐姐……你也知大老爷什么性子,几回寻我说话儿,话里话外都盘算着让我献出一桩好营生来。”
“那可不行!”邢夫人顿时蹙眉竖目道:“你才多大就中了举?配个二姑娘还不绰绰有余?哪里就要往里头搭营生了?若是这般,这亲事不要也罢。”
顿了顿,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邢夫人道:“是了,你堂舅便在苏州,岫烟翻过年来也十七了,他家每每来信都将岫烟夸得天上仅有、地上全无,你正好儿要去南边儿,不如去瞧上一眼。”
顿了顿,竟洒脱道:“若是合意,不若娶了岫烟就是。”
第194章 借用(下)
邢岫烟啊……
陈斯远心下遐想,他前一世读红楼,除去钗、黛、晴雯、香菱,对那个宠辱不惊、淡泊明志的姑娘自是另眼相看。
只是如今连尤三姐都做了外室,那邢岫烟比照尤三姐家世还要差一等,只怕做不得正室。
思量间看向邢夫人,便见其眼珠转动,显是存了另一番心思。
是了,自个儿早晚都要别府而居,邢夫人到时不好总来,若有个侄女在,这往来时不就多了个由头?
陈斯远暗忖,既来此方天地,总不能放过这等好姑娘。于是权当不知邢夫人别有心思,只笑道:“也好,此行正要去苏州祭拜林盐司夫妇,顺路倒是能去堂舅家瞧瞧。”
邢夫人顿时笑道:“瞧瞧也好——”又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家不过十几年前往扬州陈家往来了一遭,那会子你还小呢。”
陈斯远见其凑近,便探手擒了柔荑把玩。邢夫人产育一场,本就是久旷之身,哪里禁得住撩拨?只觉心下分外异样,又明知此时不好真个儿有什么,便抽了手儿去,催着陈斯远快走。
临行又道:“苗儿、条儿那两个小蹄子……你得空收了吧。”
陈斯远自是乐不得,奈何不日便要启程,只怕这几日是赶不及了。
待其自正房出来,果然被大老爷贾赦逮了个正着,叫到外书房里发了好一通邪火。
陈斯远面上感同身受,心下鄙夷不已,暗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儿聊斋呢?
且不说林家家产如今已挪用了两回,便是原封不动落在贾赦手里,那不等于耗子掉进米缸里,擎等着贾赦监守自盗?
说不得来日盗得多了,这人还会生出什么诡诈心思来。
当下只顺着贾赦的话说道,可陈斯远只咬死了一条:那家产如今是黛玉的,他出面主张实在名不正、言不顺。
大老爷贾赦气得干瞪眼,偏生又拿不住陈斯远的毛病,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陈斯远打发了回去。
却说陈斯远出得黑油大门,方才自角门进得荣国府,便有小厮庆愈迎上前来。
“大爷!”
见其欲言又止,陈斯远不动声色,引着其到了马厩旁角门前才问道:“何事?”
庆愈眉飞色舞道:“大爷不知,赖尚荣那案子判了!”
这么快?
庆愈就道:“方才赖爷爷如丧考妣,与赖奶奶号丧也似往家去了,听说判了绞监候!”
陈斯远心下悚然!暗忖燕平王真狠啊!那赖尚荣不过是随口攀诬,燕平王生怕自个儿做下的勾当传了出去,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要弄死赖尚荣!
他却不知,燕平王对此事自是上心,可其后的圣人比燕平王还上心!虽是随口攀诬,可招惹了这两尊大神,赖尚荣哪里还有好儿?
陈斯远打发了小厮庆愈,快步回返自家,等到下晌时才扫听得确切的信儿。
此事交由刑部审理,查捐监赖尚荣因与监生陈斯远屡有龃龉,又嫉恨其秋闱中举,这才四下攀诬、传谣。
依大顺律,判赖尚荣处绞监候,家产抄没,其子嗣永停科考!
陈斯远自是唏嘘不已,暗忖真真儿是‘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啊,赖尚荣干点儿什么不好,即便寻了青皮打行来要了自个儿性命,只怕也没随口造谣的罪过来得重。
转念一想,说不得赖家此番还因祸得福了。
为何如此说?盖因王夫人一早儿就磨刀霍霍,就等着拿赖家开刀呢。
即便有贾母与贾赦牵扯,暂且动不得手,待王子腾再行升官,借了娘家的势,背后又有元春,那贾赦又是个见钱眼开的,说不得何时就转了向。
到时候王夫人携风雷之势,只贾母一个儿哪里阻碍得了?
这会子赖尚荣将自个儿作死了,还累及家产被抄没——赖家上下只赖尚荣一个脱了奴籍,赖嬷嬷、赖大、赖大媳妇、赖升等都是奴籍——此番抄没,赖家几辈子积攒下的家财一扫而空。
大老爷贾赦无利不起早,说不得因着心下顾忌还要帮着贾母说话儿,如此三足鼎立,这赖家倒是比先前安稳了。
思量罢了,陈斯远摇头笑了,果然是福祸相依,有些事儿没法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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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赖大夫妇慌忙奔向自家,不过两条街,这夫妇二人跌了数回。
及至家门前,便见兵马司的兵丁将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间挤挤擦擦围观者甚众,内中哭嚎震天,呼喝声不断。
二人要上前,却被兵丁拦阻,赖大搬出贾家来,那兵丁紧忙寻了刑部官员来。
谁知刑部来人全不在意赖家背后的贾家,只道:“所幸尔等奴籍在贾家,不然……哼!”
赖大紧忙求告道:“大人,我老母上了年岁,伺候了贾家几代主子,还请大人通融啊。”
那刑部官员蹙眉道:“待本官查明身份后,自会放行。”
赖大媳妇忽而拍腿道:“不好,朱鹮,朱鹮啊!”
赖大又来求告,那刑部官员却再不理会。
夫妇二人一时间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拦在家门外不得入。少一时,又有赖升领着一家子前来。
见得赖大,不禁愕然道:“大哥,这,这……荣哥儿犯的罪过,何至于要抄家啊?”
赖大茫然无语。
赖升身边儿跟着两个半大小子,那年长一些的名赖尚文,乃是赖升长子,当下就变了脸色,道:“大伯,大哥犯了罪,要抄捡也是抄捡你家,何至于连我家的财货也抄捡了去?”
前头说过,这赖家只赖尚荣一人脱了籍,又因着赖嬷嬷还在,所以赖大、赖升兄弟二人并不曾分家。赖升但在宁国府贪占了财货,也一股脑的往此间运送。本道留待来日给两个儿子用,谁知竟遭了池鱼之殃!
眼见赖大不言语,赖升媳妇恼了,上前扯了赖大媳妇道:“嫂子,今儿个必须给我家一个交代!”
那赖大媳妇这会子心若死灰,只哭嚎道:“荣哥儿要去了,我如今哪里还要给你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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