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238节
陈斯远笑着示意不过小事一桩,便扯了晴雯进得巷子里。
须臾到得柴门前,那妇人早早的迎了。见得陈斯远,慌忙屈身一福。
陈斯远挪步避过,笑道:“大娘不必客套。”
“哎,大爷快里面请,家中寒酸得紧,还请大爷莫要介意。”
陈斯远笑着道:“我少时日子过得也难,大娘莫把我当成那成纨绔哥儿。”
说话间进得内中,陈斯远果然不曾嫌弃,随手扯了一把藤椅便大大方方落座。
当下笑着与妇人道:“大娘这是用鸭汤做底?不用看了,这奥灶面一准儿正宗。”
妇人不知如何回话,笑了半晌才道:“陈……大爷,我家鹊儿自小要强,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诶?大娘这话就过了,晴雯心思极正,正应了那刀子嘴豆腐心。”
说话间又扯了晴雯的手儿,与妇人道:“也就是她如今年纪还小,不然我早就摆酒纳了她过门儿了。”
晴雯闻言羞得不敢抬头,却也知陈斯远此言是为了安其母亲之心。
果然,妇人听得顿时欢喜起来:“果然?诶唷唷,菩萨保佑,陈大爷可不要唬我!”
陈斯远嗔道:“我好歹也是个举人,哪儿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妇人不迭应下,看向晴雯的目光里,不禁愈发欣慰。
当下不再多言,妇人麻利地做了一锅奥灶面。待面熬煮好,掀开锅来果然香气逼人。
庆愈还不曾回返,妇人便寻了缺口的粗瓷碗给陈斯远盛了一大碗,随即又给晴雯、鸾儿分了分,于是便只剩下了个锅底。
此时婴儿又哭闹,妇人道:“定是孩儿饿了,陈大爷见谅,我先去喂孩子。”
“大娘自便就是。”
妇人进了梢间里,饭桌上只余下陈斯远、晴雯与小姑娘鸾儿。
那鸾儿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陈斯远,捧着饭碗却不敢拿筷子。
陈斯远便道:“你为何一直瞧着我?”
鸾儿就道:“奶奶说,爹爹不动筷子,别人就不许动筷子。”
晴雯蹙眉道:“哪个奶奶?”
鸾儿眨眨眼,道:“是新奶奶,大姐没见过的。”
陈斯远便知,定是妇人改嫁后的婆家。看那鸾儿眼巴巴的瞅着,陈斯远起身,将碗中面拨了大半过去,这才坐下笑道:“我才吃过,只怕吃不下,鸾儿你代我多吃些可好?”
鸾儿禁不住直吞口水,点了点头,又偷偷与晴雯道:“大姐,你家大爷是个好人呢。”
晴雯点了点头,也拨了一些给鸾儿,惹得鸾儿叫道:“够了够了,再多就要撑破肚皮了。”
即便这般,鸾儿依旧没拿筷子。
陈斯远便抄起筷子来,先吃了一口……啧,味道实在一般。想来也是,寻常妇人的手艺又如何比得过酒楼?
那鸾儿运筷如飞,唏哩呼噜大快朵颐;晴雯秀气地吃着,须臾又红了眼圈儿,许是这奥灶面勾起了过往。
又过半晌,晴雯才吃了半碗,鸾儿已将一海碗的奥灶面吃了个干干净净。陈斯远生怕小姑娘撑破肚皮,便不敢再给。
梢间里婴孩哭闹声早已平息,随即妇人赧然着行了过来。
略略说过几句话儿,妇人便与晴雯道:“鹊儿你来,娘有话儿说。”
晴雯起身随着妇人去了。待过得须臾,晴雯蹙眉回返,先是瞧了瞧饱嗝不断的鸾儿,又瞧着陈斯远欲言又止。
陈斯远便道:“你母亲可有难处?”
晴雯点点头,低声道:“大爷……能带了我妹妹一道儿走吗?”
第203章 不欺心
陈斯远眨眨眼,恍惚了须臾。带了谁一道儿走?鸾儿?他目光越过晴雯,瞥了眼捧着小肚子饱嗝不断的小丫头,禁不住略略蹙眉。
倒不是因着旁的,只因鸾儿年岁太小,又哪里离得了其母照料?转头儿一哭二闹的,实在不好哄劝。
晴雯知其所想,低声道:“大爷放心,有我带着,想来过上一些时日也就好了。”
陈斯远思量道:“你妈妈……有难处?”
“嗯。”晴雯蹙眉点了下头。
贫贱夫妻百事哀,素日里为着一分银钱都能计较上几日,更遑论晴雯之母又是带了个小丫头改嫁的,其如今的婆家又怎会没说道?
陈斯远正要开口,晴雯之母就苦着一张脸求了过来。
“陈大爷!”
她说着便要跪下,陈斯远顾不得旁的,紧忙探手将其拦住:“大娘有话好好儿说,可不好折了我阳寿。”
晴雯母顿时跪不下去,便屈身一福道:“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不然头一回见面,我也不会张这个嘴。”
她絮絮叨叨说将起来,却是自打过了门,那婆婆就极瞧不上鸾儿。盖因此时婚嫁,男子虽要纳彩,可转头娘家家却要加倍奉还陪嫁,而后彩礼、陪嫁一道儿抬到婆家,就算作女子的体己。
这体己除去新娘子,旁人可动不得半分。
于是多了鸾儿一个,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不说,来日还要送一份嫁妆,这等赔本的营生婆家哪里肯?
于是自打晴雯之母嫁了过来,那刁婆婆便一个鬼主意接一个鬼主意,起先说蟠香寺收小尼姑,不如将鸾儿送了去,待养到年纪大一些再接回来;其后又说有徽班收小戏子,不若将鸾儿送去学戏,来日说不得也能去那高门大户与人为妾呢;到得月子里,那婆婆又张罗着将鸾儿送出去给人做童养媳。
晴雯之母哪里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蟠香寺的名声早就臭了!那戏子可是下九流,好人家的女儿谁肯?还有那童养媳,晴雯之母又不是没见过,说是童养媳,不过是给人家做牛做马,她可舍不得!
晴雯之母面上绵软性子却是刚强的,不拘婆婆如何拿捏也不肯点头,于是那婆婆一气之下,趁着其出了月子便匆匆回了家。
原本还打算着,待出了月子便去做工,如此男人与她合起来一年也能赚将近三十两,如今她脱不得身,全靠男人撑船赚些银钱,又哪里够花用的?
那男人本是个好脾气的,却因着日用不足与晴雯之母吵嚷了几回,连带鸾儿也被其无缘无故的骂了几回‘赔钱货’。
陈斯远听罢唏嘘不已,所以人穷志短,为了一口吃食,什么夫妻、父女情分都要让在一旁。
鸾儿坐在小板凳上,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看过来,待母亲说完,鸾儿便道:“妈妈也不要我了吗?”
晴雯之母顿时哭出声来,扭身将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妈妈舍不得鸾儿,只是妈妈养不起鸾儿。”
鸾儿看着晴雯道:“大姐有钱,妈妈不如问大姐要钱,这样鸾儿就不用走了。”
晴雯之母呜咽着不住的摇头。
先前晴雯就说多留些银钱,可有道是救急不救穷,总不能一家子还要靠晴雯去养活。再者说了,这银钱留少了不济事,留多了……只怕就会惹来祸事!
晴雯之母能想清楚的事儿,陈斯远略略思量便想了个分明。当即暗叹一声,笑着说道:“我瞧鸾儿是个机灵的,大娘若舍得,只管让她跟着我就是了。”
晴雯母大喜,赶忙抹了眼泪,按着鸾儿过来:“鸾儿,快给陈大爷磕头!”
鸾儿被按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次陈斯远没拦着。
虽不曾定下文契,可磕了头就算定下了主仆之别。陈斯远便自袖笼里摸索出两枚银稞子来,笑着递给了鸾儿:“呶,鸾儿拿着。”
鸾儿懵懂着接过,因着年岁小,拿在手里也不知这银稞子是做什么的。她素日里只见过银钱与散碎银两,那银子大抵发乌,又哪里有银稞子这般发亮?
晴雯母正要按了鸾儿再磕头,外间便有男声传来:“屋里厢(媳妇),家中来客了?”
陈斯远扭头,便见个短打糙汉迈步进了院儿里。那汉子一眼瞥见陈斯远,又瞥见晴雯,顿时怔在当场。
晴雯母紧忙悄然怼了晴雯一下,赶忙迎出来道:“当家的回来了?”
汉子点头,低声道:“这是——”
晴雯母道:“这是顺天府来的陈大爷,说好买了鸾儿去做丫鬟。”
汉子眨眨眼,顿时大喜过望,谄笑道:“诶唷,原来是陈老爷,小的给陈老爷作揖了。”
说着果然躬身长揖,待起身便夸赞起来:“鸾儿虽年纪小,可生得好颜色,陈老爷领回去将养几年,一准儿出落得标致。这个——”汉子扭头与晴雯母嘀咕:“——可说了价钱?”
晴雯母摇了摇头,那汉子便咬牙伸出两根手指来:“二十两,不能再少了。”
一旁的晴雯气得身子哆嗦,陈斯远也嗤的一声乐了。
直隶左近五岁的女童顶多三两银子,公中采买六岁左近的宫女才五两银子,江南虽富庶,可一个四岁的孩子也没有要价二十两的道理。
正待开口,谁知一旁的晴雯啐道:“啐!你这人不老实,拿我家大爷当了怨种不成?不过是四岁孩子,再是好姿容能值五两?罢罢罢,你既开口要二十两,想来是没诚心,大爷咱们往别处看看!”
说罢扯了陈斯远就要走。小姑娘鸾儿看得发懵,正要开口,却被其母剜了一眼,顿时捂了嘴不言语了。
那汉子赶忙拦下,道:“这个……有道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这二十两是高了……那十五两……十两?十两如何?陈大爷一看就是不差钱的。”
晴雯便沉着脸儿与那汉子计较,待须臾方才定下七两银子的价码来。
当下也不用陈斯远,晴雯自个儿掏了荷包便将银子给付了。
汉子得了银钱,又甩了包袱,自是欢喜不已,口中道谢不迭。
晴雯也不搭理汉子,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母亲,叹息着到得鸾儿身前,俯身道:“妹妹往后跟着我就是了。”
她扯了鸾儿的手,那鸾儿便懵懂着随着她往外走。
一径到得门前,鸾儿方才反应过来,扭头哭喊着:“妈妈,妈妈——”
晴雯母自是掩口流泪,却强笑着冲其摆手,呜咽道:“鸾儿乖,随了大姐去,往后能吃饱饭、穿新衣裳呢……”
见晴雯扯着鸾儿出了门,晴雯母犹豫了下,到底忍不住追出来观量,直待眼看着几人上了巷子口的马车,她才狠了心回转。
那汉子点算着银子,眼见其泣不成声,便凑过来笑道:“鸾儿是去过好日子了,你哭什么?你若舍不得女儿,咱们回头儿再生一个就是了。”
晴雯母垂着头不言语,只死死攥着衣角。
另一边厢,马车开动,往苏州回返。鸾儿还在哭闹着,晴雯哄劝半晌不见效用,不禁有些急躁。陈斯远思量了下,挑开帘栊叫道:“庆愈,将你的糖豆给我一些。”
庆愈紧忙自荷包里掏出几枚糖豆,嘟囔着‘我也不多了’,到底还是给了陈斯远。陈斯远转头塞了一枚进鸾儿的嘴,那鸾儿哭了两下,忽觉口中甘甜,顿时止了眼泪,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道:“甜!是糖!”
陈斯远便将一把糖豆都塞在鸾儿手里,道:“只要鸾儿不哭闹,糖豆都给你可好?”
“嗯……好!”鸾儿爽快应下,一把攥紧糖豆,果然不哭闹了。
晴雯揉着太阳穴舒了口气。
陈斯远观量其神色,笑着道:“你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带得了孩子?待回去不若先请甄大娘与两个婆子帮衬着带一阵。”
晴雯乜斜着白了陈斯远一眼,那意思:你也知我还小着呢?怎么夜里没见你记着?
陈斯远老脸一红,顿时面上讪讪。
于是咳嗽一声儿道:“可曾给你娘留了银子?”
晴雯摇摇头,道:“先前要留来着,只是娘不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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