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3节
薛蟠这才说道:“还是蔷哥儿知我心思。”
贾蓉观量柳燕儿一眼,说道:“如此还不简单?待问明了叫什么,过会子我去寻二婶子说道说道,定将这丫鬟送到蟠大叔房里。”
柳燕儿入燕字门几年,除去宝玉那般世家公子哥儿,形形色色的什么男子没见过?眼见那薛蟠双目满是淫邪之色,顿时急切道:“我……我今儿方才跟远哥儿进府,不是府中的丫鬟。”
“远哥儿又是谁?”
柳燕儿道:“是大太太的外甥。”
若说旁人,贾蓉、贾蔷或许还会顾忌几分,可偏偏那远哥儿是邢夫人的外甥……那邢夫人莫说在老太太跟前,便是在大老爷跟前都没有脸面,又哪里放在这二人眼里?
当下那贾蔷不动声色,贾蓉收拢折扇说道:“既是自家亲戚,此事倒是好办了。蟠大叔不妨先行领了人回去,待侄儿过去与……远叔分说一二。左右不过是个丫鬟,谅远叔也不会太过吝啬。”
一旁的贾蔷蹙眉说道:“这……我看还是先行寻了人分说分说?”
此时的薛蟠却哪里管得了那么许多?今儿他领着贾蓉、贾蔷去那锦香院厮混,洒出去几十两银子,那云儿百般撩拨,偏生不许其入巷。薛蟠这会子正心火升腾,又听闻柳燕儿的主子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鲁莽劲头一上来,上前便扯了柳燕儿的胳膊,道:“不妥不妥,还是蓉哥儿的法子合我心思。哈哈,蓉哥儿,此事便交给你了。若办的妥帖,来日我在锦香院置了席面连请你三日!”
贾蓉顿时大喜,应承道:“蟠大叔既这般说了,此事包在侄儿身上!”
柳燕儿被扯了胳膊,挣扎两下却挣脱不开,心下想着家门就在眼前,紧忙叫嚷道:“蟠大爷快放开奴婢,我家哥儿还等着奴婢呢……”
薛蟠扯了其便走,笑道:“不差这一顿饭,来日我自当谢过你家哥儿,现下还是先随了我去吧!”
那柳燕儿虽学过几手防身能为,却哪里能抵得过五大三粗的薛蟠,闻言求告不已,身形却被拖拽着往那梨香院而去。
正此时,柳燕儿瞥见陈斯远自院儿中行将出来,紧忙扯着嗓子叫道:“远哥儿快救我!”
第5章 讨个公道
前世种种陈斯远虽记不大真切,可唯独那红楼一书能大略回想起来。是以待陈斯远瞧清楚远处情形,眼见扯着柳燕儿的男子二十来岁年纪、身形粗鲁,当下心中便有了揣测。
因是不由得心下暗忖,方才还在思量着如何将这几个千门中人摆脱,不然就好似身边儿埋了炸雷,说不得何时就炸了,终究不妥……不料如今就得了契机!当下心中窃喜不已,面上却装作惶恐,连忙紧走几步,颤抖着叫嚷道:“你……你们又是何人?为何要拦住燕儿?快撒手!”
那薛蟠只是回头瞥了一眼,便兀自扯着柳燕儿往那梨香院去,贾蓉、贾蔷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待陈斯远上前便一左一右上前拦住。
那贾蓉笑道:“可是远叔当面?说来咱们也是亲戚,侄儿贾蓉,就住在东府。”朝着贾蔷扬了扬下巴:“这是蔷哥儿,咱们兄弟二人都该当称呼一声远叔来着。”
陈斯远还在往前挣着,口中叫着‘燕儿’‘快放开燕儿’,心下却暗忖:原来当面的便是贾蓉、贾蔷这两头臭鱼烂虾。能与此二人厮混在一处,且样貌粗鲁,不问自知,扯着柳燕儿的定是薛蟠那厮无疑了。
果然,拦下陈斯远的贾蓉折扇遥遥一点,指着薛蟠道:“这位也是咱们家的亲戚,紫薇舍人之后,远叔说不得也要叫一声蟠大哥呢。”
此时贾蔷接茬道:“这个……蟠大叔多饮了几杯,远叔还请见谅。”
贾蓉道:“哈哈,蟠大叔真性情,一眼便瞧中了远叔的丫鬟。都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看远叔不如遂了蟠大叔的意,将这丫鬟送与蟠大叔如何?”
陈斯远一怔,随即摇头连连:“不可,不可啊……”
贾蔷全说道:“有何不可的?左右不过一个丫鬟,又能值几个银钱?”
“正是,”那贾蓉说话间忽而恍然道:“是了,这亲戚之间总不好开口闭口的提银钱。我看不如这般,待来日蟠大叔酒醒了,再让蟠大叔赔远叔一个丫鬟可好?便是如此,今日初见,咱们兄弟瞧着远叔亲切,可谓一见如故。蔷哥儿,还不快请远叔一道儿叙叙?”
贾蔷推搡着陈斯远便往小院儿里行去。陈斯远心下乐开了花,面上急切叫嚷,身形却顺水推舟一路后退,只须臾便退进了小院儿之内。随即装作脚下绊蒜,惊呼一声连退几步仰面倒地。
陈斯远面上愠怒,指着面前二人道:“你,你们欺人太甚!”
那贾蓉立在门前冷笑一声,歪头与贾蔷说道:“蔷哥儿,这远叔好似不识抬举啊?”
贾蔷笑道:“许是新才登门的还有些见外?我看咱们兄弟不如明日再来寻远叔叙叙?”
“诶呀,蔷哥儿说的是,看来方才是咱们兄弟莽撞了。”说话间唱了个肥喏,皮笑肉不笑道:“既如此,那远叔先歇着,侄儿等来日再来寻远叔。”
说罢兄弟二人扬长而去,待陈斯远磨磨蹭蹭寻将出去,却哪里还有薛蟠与柳燕儿的身影?余光瞥见四下有两个婆子观量,陈斯远不禁跳脚连连,叫道:“造孽啊!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迈步疾行,旋即又见自身衣裳脏了,赶忙又折返进了小院儿。入得内中身形忽而悠哉悠哉踱步而行,面上也挂了笑意。
甫一进贾府就遭了这等欺辱,这告状自然是要告的,只是总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才好说。那便宜姨母邢夫人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性子,薛姨妈又是王夫人的姊妹,听闻这等事儿说不得便要在贾母跟前上上眼药。
这往后说不得还能混一些好处……便是没有好处,摆脱了那日夜盯梢的柳燕儿也是好的。
进得厅堂里,寻了包袱、换了一身月白衣裳,方才自东梢间转出来,便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生得十分水秀,提着包袱正撅着嘴气鼓鼓的立在门前。
待瞥见陈斯远,那小丫鬟略略讶异,面上气恼之色稍退,潦草一福,起身说道:“见过远大爷。”
这怕是府中安排的丫鬟?只是平儿方才说是安排两人过来,怎地这会子只来了一个?
陈斯远明知故问道:“你是?”
那小丫鬟开口清脆道:“奴婢是二奶奶打发过来的,名叫芸香。”
“芸香?”陈斯远蹙眉思忖,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芸香是何人。想想也是,那红楼梦乃是鸿篇巨著,内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无算,陈斯远能将正、副册金钗记周全就不错了,又哪里会记得这等小丫鬟?
因是陈斯远点点头,吩咐道:“既是二嫂子打发来的,那便寻个厢房先行安置吧。我这会子还有事儿,须得去寻姨母说说话儿。”
芸香应了一声,四下观量,不由得纳罕道:“不是说远大爷身边儿还带着位姐姐吗?怎地不见人影?”
陈斯远蹙眉叹息一声,什么话都没说,拔脚便走。只把那小丫鬟芸香晾在原处。
眼见陈斯远身形掩去,芸香鼻子轻皱,低哼一声:“不说便不说,使脸色唬谁呢?”
四下观量一眼,提着包袱进得西厢房里,芸香丢下包袱,身形扑在炕上,闷声苦恼道:“真个儿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伺候着宝二爷,怎地被打发了出来?是了,定是晴雯那狐媚子又在宝二爷跟前嚼舌了!”
不提小丫鬟芸香如何腹诽,却说陈斯远一路疾行,绕过梦坡斋转眼到得角门跟前,偏生被个媳妇子拦下,道此间角门不许外男通行。陈斯远与其理论,那媳妇子说道:“哥儿若往东跨院去,不妨自后门出来,从东西二府间的私巷绕行,如此咱们都方便,不然我还得禀报了太太才好放行。”
陈斯远心下腹诽荣国府规矩多,转头又兜转回来,依着那媳妇子所说绕行半圈儿方才到了前头的黑油大门。与门子言语一声,旋即便在仪门前等候。
这所谓的仪门,换在小门小户人家便是所谓的二门……没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个二门。此门隔绝内外,仆役、外男等闲不得入内。
过得好办事,便见王善保家的行将出来,瞥见陈斯远便道:“哥儿可曾用过饭了?这会子太太正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呢。”
陈斯远面上急切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王善保家的纳罕道:“远哥儿……可是遇了事儿了?”
陈斯远红着眼圈儿道:“燕儿被人掳了去,还请嬷嬷救救燕儿啊!”
王善保家的大吃一惊,道:“晴天白日的……莫非燕儿出府了不成?”
陈斯远道:“不曾,便是在府中被人给强拉了去!还请嬷嬷快去与姨母说道说道,我怕再迟一些,只怕是……只怕是……”
王善保家的愈发纳罕,道:“哥儿这就混说了,这府中哪儿来的强人?”
“便是那薛家的薛蟠。”
王善保家的眨眨眼,心下暗忖,若换作旁人还不好说,可那薛蟠是谁?号称呆霸王,曾在金陵闹出过人命官司,为了避祸方才阖家来了荣国府避祸。这等混不吝,半斤猫尿下了肚,什么荒唐事儿干不出来?
转念一想,此事须得赶快告知大太太——那薛家与王夫人蛇鼠一窝,这二年没少在老太太跟前儿落自家大太太的脸子。说不得,此番也让薛家与太太闹个没脸儿!
拿定心思,那王善保家的绷着脸道:“荒唐!薛家竟欺负到哥儿头上了!哥儿放心,我这就去寻太太,总要为哥儿讨个公道!”
第6章 赚香菱
陈斯远与王善保家的一道儿出了黑油大门,前者自私巷回返,行至半途忽而听得内中语笑嫣然,隐约听得有丫鬟说道:“蓉大奶奶可算是好转了,过些时日便是重阳,奶奶,西府可有说法儿?”
随即听得一女子说道:“老太太上了年岁,哪里有什么说法?不过依照常例,往会芳园游逛游逛,吃酒、听戏罢了。”
先前的丫鬟合掌赞道:“还想着今年能去西山登高呢,不过有戏听总是好的。”
巷子里的陈斯远略略顿足,听得女声远去,便拔脚往自家小院儿回返。这且按下不提,却说王善保家的自角门进得荣国府里,又自仪门左面的角门进得内宅里。
前头便是三间向阳大厅,两侧有暖阁、穿堂。王善保家的自左面儿穿堂到得西路园,便到了贾母院儿前。抬头是垂花门,两侧有抄手游廊,那抄手游廊连着两旁厢房,一路往内中绵延进去。
王善保家的往内中行去,过得三间穿堂便到了二进院里,那院中摆着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自三间小厅旁穿过,便是正房大院。贾母便在此间居停,五间正房、三间抱厦,端地气派非凡。
这宅子原本四进,后头便是后罩房,可去岁家中又在后头修了一进大花厅,因是如今便成了五进。
王善保家的到得抱厦前,便有一高挑女子迎将过来。那女子外罩青碧撒花绸缎镶领艾绿布面交领长背心,内穿水蓝圆领袄子,腰间系着松花绿绣花汗巾,下身穿着水蓝长裙。
蜂腰削肩,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正是贾母身边儿的大丫鬟鸳鸯。
“嬷嬷怎地来了?”
王善保家的不敢怠慢,略略一福道:“鸳鸯姑娘,可否劳烦姑娘将我家太太唤出来?家中有急事须得太太拿主意。”
鸳鸯颔首道:“那我去唤一声儿,嬷嬷稍待。”
王善保家的的不迭应下,鸳鸯一甩辫子扭身往内中行去,转过屏风,便见邢夫人、王夫人陪在贾母左右,薛姨妈陪坐下首,宝玉与秦钟在贾母对面落座,李纨、凤姐儿、宝钗三个小辈的在一旁侍立。
这会子也不知凤姐儿说了什么玩笑话,惹得众人纷纷掩口而笑。老太太指着凤姐儿道:“你们瞧瞧,我就说她是个泼皮破落户可有说错?”
凤姐儿撇嘴不依道:“老祖宗要是这般说,那我往后可不敢在您跟前儿放肆了。不然啊,说不得大太太与太太回头便要给我个好儿呢!”
邢夫人面上笑着,心下讪讪。下首的薛姨妈笑道:“凤丫头且宽心,老太太心里头疼着你呢。”
凤姐儿一甩手中帕子,娇嗔道:“哪里就疼了?明儿便是我生儿,虽说算不得整生儿,可也不见老太太有什么说法儿。”
贾母笑着连连摇头,道:“你们看,哪有上赶着要贺礼的?我看啊,她就一门心思惦记我那点儿物件儿!”
王夫人打圆场道:“这家中谁不知老太太的梯己物件儿最好?凤丫头眼看双十,老太太这回的贺礼可不能薄了。”
贾母笑道:“预备着呢,头两个月便预备着了。琥珀,去将我那一对紫玉镯子拿来,也不等明个儿了,干脆今儿就给了这泼皮破落户。”
丫鬟琥珀应了一声,扭身去到里间,须臾便捧了盒子出来。王熙凤喜滋滋接过,打开来见内中果然是一对紫玉镯子,顿时喜不自胜,朝着贾母连连道谢,俏皮话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此时鸳鸯悄然到得邢夫人身旁,刚要俯身言语,贾母便道:“有事儿?”
鸳鸯忙道:“是王嬷嬷来寻大太太,说是东跨院有急事。”
贾母瞥了眼谄笑的邢夫人,吩咐道:“既然有事,也就不留你了,快去吧。”
邢夫人起身一福,赶忙往外头行去。到得抱厦里,迎面撞见王善保家的,开口问起缘由,那王善保家的赶忙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临了说道:“太太,那薛蟠无状,我瞧着远哥儿可是受了老大的委屈!”
陈斯远委不委屈,邢夫人是半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薛蟠。心下暗忖,前些时日自个儿与大老爷拿了凤姐儿立规矩,惹得老太太老大不痛快,这几日没少给自个儿脸色瞧。
那王夫人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说不得心里如何讥笑呢,何不趁此之机也落一落王夫人的脸面?
当下拿定心思,与王善保家的道:“你且随我进来。”
邢夫人领着王善保家的入内,邢夫人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又到贾母跟前伺候。贾母不禁纳罕道:“不是说东跨院有事儿?怎地又回来了?”
邢夫人瞥了王夫人一眼,笑道:“不过是小儿辈胡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顿了顿,眼见贾母应了一声也不追问,邢夫人赶忙轻咳一声与凤姐儿道:“凤丫头,远哥儿处的丫鬟可曾拨付了?”
凤姐儿回道:“一时间腾不出人手,暂且打发了个小丫头子,待明日我再另选个妥帖的丫鬟过去。”
不待邢夫人言语,贾母便纳罕道:“远哥儿?”
邢夫人才要开口,宝玉抢白道:“老祖宗我知道,方才回来撞见个脸生的丫鬟,问了才知是大伯母的外甥来咱们家了。”
贾母心下极不待见邢夫人,闻言只道:“既是亲戚登门,总要好生照料了。凤哥儿,明儿尽早将丫鬟打发了去,免得短了礼数。”
凤姐儿应下,那邢夫人开口道:“只怕这回要多拨付个丫鬟了。”
这言辞间的阴阳怪气连宝玉都听了出来,更遑论是贾母了,因是贾母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儿?”
邢夫人就道:“老太太不知,我那外甥原本身边儿带了个丫鬟,名叫燕儿。下晌方才安置了,远哥儿打发燕儿去提食盒,也不知怎地回来便撞见了蟠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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