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4节
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王夫人与薛姨妈,二者顿时心下咯噔一声,连那侍立的宝钗都蹙起了眉头。
邢夫人继续道:“——许是饮多了酒,不拘远哥儿如何分说,那蟠哥儿扯了燕儿就走,说是当时就扯回了梨香院。”顿了顿,眼见薛姨妈面色铁青,这才道:“远哥儿身边儿本就一个贴身丫鬟,如今这一去,可不就得再补一个?”
话音落下,上房里落针可闻。
贾母不待见邢夫人,同样也不待见王夫人与薛姨妈。错非碍于规矩,贾母恨不得刻下便将掌家的差事尽数交给凤姐儿打理。
尤其那薛家,打着给宝钗小选的名义寄居贾家二年有余,府中又传出劳什子金玉良缘的名头来,薛家安的什么心思谁人不知?
贾母干脆不开口,正要落一落薛家的脸面。王夫人面色也不大对,嗔看薛姨妈一眼,碍于姊妹情分转圜道:“这,怕是内中别是有什么误会?”
邢夫人掩口笑道:“是哩,许是蟠哥儿瞧着远哥儿新来,小哥俩闹着玩儿呢。”
这会子薛姨妈哪里还坐得下,起身一福道:“蟠儿酒后无状,老太太,我这就回去瞧瞧。”
贾母应了一声没多说,薛姨妈紧忙与宝钗往外便走。母女二人一路无话,自后头大花厅旁的穿堂过来,经过凤姐儿居停的粉油大影壁,过了角门薛姨妈方才骂道:“这个孽障,一时照看不到便要惹祸!这叫阖府上下如何瞧咱们薛家?”
有些话不好明说,如今黛玉远赴扬州年余,宝钗正好趁虚而入,如今宝玉时不时便要来梨香院寻宝钗耍玩。这金玉良缘,说不得过上几年便要坐实了,此事节外生枝岂非坏了好事?
就算不考虑宝钗,薛蟠这般年岁也到了该开亲的时候,这等恶名传扬出去,好人家的姑娘哪里还敢嫁进门?
不理会几个丫鬟劝说,薛姨妈领着宝钗急切而行,不一刻到得梨香院,迎面便撞见了守在门口的丫鬟同喜。
瞥见薛姨妈与宝钗,同喜赶忙迎上来道:“太太可算回了,大爷扯了个丫鬟回来,如今便在厢房里胡天胡地。奴婢等怎么劝也不听,香菱多言语几句,便挨了大爷窝心脚。”
薛姨妈面上铁青,径直往厢房寻去。到得门口隐约听见内中女子呜咽声,薛姨妈身形一顿,转头看向一早儿停步的宝钗,吩咐道:“我的儿,你先去房里歇息,我去内中瞧瞧你哥哥!”
宝钗应下,薛姨妈推开房门,抬眼便见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跪坐床头,这会子正啜泣不已。那薛蟠仰面朝天,如今竟鼾声如雷地睡了去。
那女子瞥见薛姨妈,咬牙叫道:“我,我不活了——”说话间赤脚跳下来往墙头便撞!
薛姨妈唬了一跳,叫道:“快拦下!”
出了这等事儿,薛姨妈与宝钗经营二年的名声已然毁了,若逼出人命来,薛家哪里还有脸面继续赖在贾家不走?
同喜、同贵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将柳燕儿拦下,薛姨妈忿忿瞥了一眼丑态毕露的薛蟠,温言与柳燕儿道:“可不好寻死觅活的,你且放宽心,出了这等事儿,我总会给你个说法。同喜,快带了她下去拾掇。”
同喜应下,与同贵扶着柳燕儿往正房行去。薛姨妈有心抽打薛蟠两下,可瞧着鼾声如雷的薛蟠,到底还是叹息一声,扭身出了厢房。
薛姨妈进得梨香院正房里,西梢间里柳燕儿呜咽哭泣也就罢了,连宝钗身前的香菱也兀自啜泣不已。
薛姨妈一时间没了主意,到得宝钗身前道:“我的儿,你哥哥他……哎,如今该当如何啊?”
宝钗咬着下唇,先行让莺儿扶了香菱往东梢间歇息,待内中只余下二人,这才开口道:“妈妈,为今之计,也唯有缓和、弥补了。哥哥既然强占了人家的丫鬟,那咱们便送个更好的去,总要堵了那人的嘴才好。这会子犹豫不得,此事须得越快越好!”
薛姨妈蹙眉道:“也是个主意,可急切间上哪里去寻品貌上佳的丫鬟去?”
宝钗没言语,只往东梢间瞧了眼。薛姨妈福至心灵道:“你是说……香菱?”
第7章 薛姨妈登门
薛姨妈释然一叹。想想也是,她身边同喜、同贵两个丫鬟都是自小养在身边儿,如今使唤惯了的;宝钗身边儿的莺儿也是如此。且因着生怕薛蟠胡闹损了身子,家中伺候薛蟠的丫鬟大多姿容寻常,数来数去,也唯独一个香菱合适了。
想那香菱虽品貌上佳,瞧着依稀有东府秦大奶奶的品格,奈何素日里目光呆滞,时常发怔。加之早先也是因着她,薛蟠方才闹出了人命官司,可算是红颜祸水……如今送将出去倒也妥帖。
只是薛蟠将香菱视为禁脔,待来日知晓了说不得就要闹将起来。
眼见薛姨妈犹豫不定,宝钗出言道:“妈妈,当断不断、其后必乱。如今不赶紧挽回一二,只怕难掩悠悠众口。”
是了,香菱再如何又哪里比得过自家孩儿的前程要紧?
当下薛姨妈颔首道:“好,就这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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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告了一状后回返自家小院儿,入内便见芸香在厢房里好似松鼠一般用着饭食。眼见陈斯远瞧过来,那芸香三两口扒了饭,起身便迎将出来。
陈斯远自晌午便粒米未进,这会子自然五脏庙闹腾起来。他负手而行,故作蹙眉问道:“燕儿可回来了?”
“没。”芸香低声回道。
陈斯远心下一喜,这会子还不曾回来,料想是生米煮成熟饭了,薛家再如何不要脸面过后也不能送将回来。如此,身边便少了一大掣肘。
迈步进得正房里,便见八仙桌上摆着食盒。随在其后的芸香鹌鹑也似的闷头而行,略略抬头低声道:“我,我瞧见外头打烂的食盒被洒扫的婆子拾掇过了,想着大爷还不曾用饭,便又去求柳嫂子拿了一副食盒回来。”
说罢,小丫鬟芸香半是同情、半是鄙夷的瞥了一眼陈斯远。事发至今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柳燕儿被薛蟠生生抢走的事儿早就闹得府中人尽皆知,芸香自然也从丫鬟、婆子口中知悉了。
这会子眼见陈斯远怅然落座,芸香赶忙铺展开食盒,将内中吃食一一摆放在其跟前,又乖顺无比的为其斟了茶。
有道是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眼前的哥儿再怎么算不得正经主子,那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小丫鬟,私下里腹诽鄙夷也就罢了,当面可不敢表露一星半点。
陈斯远也是饿了,接了芸香递过来的湿帕子,擦拭过双手便抄起筷子来用餐。眼见芸香在一旁闷头伺候也不言语,陈斯远禁不住问道:“你先前在哪儿上差?”
芸香鼻观口、口观心,小心回道:“回大爷,先前是在宝二爷外房当差。”
宝玉身边儿的丫鬟?
陈斯远道:“既然在宝玉处当差,怎地舍得来我这儿?”
芸香嘴角牵动,说道:“宝二爷身边儿大大小小丫鬟十八个,但是大丫鬟便有八个,又哪里记得我是谁?”
话是这般说,可谁不知宝二爷处才真个儿是好去处?芸香只盼着陈斯远尽快走人,她也好重新回宝玉处。
“哦,”陈斯远吃了口肘子,说道:“你是家生子还是外头来的?”
“回大爷,奴婢是家生子。”
“家中多少人口?”
“六口,我上头还有三个姐姐。”
陈斯远筷子一顿,纳罕道:“这般说来,你行四?”
行四,岂不就是宝玉身边的四儿?依稀记得,好似是袭人为其改了名,其后正怄气的宝玉干脆焚琴煮鹤,将其改成了四儿。
芸香眨眨眼,道:“是啊。”
陈斯远没再言语,朝着小丫鬟招招手,待芸香小心翼翼到得近前,这才自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来,随手交到芸香手中。迎着芸香不解的目光,陈斯远道:“我初来乍到,许是许多规矩都不懂,往后家中大事小情还得劳烦你。这银子赏你了,留着采买胭脂水粉吧。”
芸香低头瞧了眼碎银,估摸着起码一两上下,顿时喜形于色,屈身一福道:“谢大爷赏!”
心下不由得暗忖,宝二爷虽也大方,奈何得了赏赐的都是袭人、晴雯那等内房的丫鬟,她这等外房伺候着的小丫鬟何曾得过这般好处?眼前的新主子虽说瞧着窝囊了些,可瞧着脾气还好,跟着其殷勤些混些赏赐也是好的。
芸香这般想着,随即伺候起来愈发殷勤。待陈斯远用过饭食,又为其净手、奉茶漱口。
忙活间外头天色将暗,忽而听得有拍门声传来:“陈大爷可在?”
芸香连忙跑去开门,便见同喜、同贵随着薛姨妈立在门前,薛姨妈身边儿还随着提了包袱、满脸懵然的香菱。
芸香眨眨眼,赶忙唤人,又扭身叫道:“大爷,姨太太来访。”
陈斯远听得动静,心下不由暗忖,薛姨妈果然找补来了,却不知是要以势压人还是给些封口的好处。
他踱步出来,面上故作愁容满面,到得近前拱手一揖道:“姨太太,还请入内叙话。”
薛姨妈笑容满面,说道:“哥儿何必外道,算来都是沾着亲的,哥儿若不嫌弃,也叫我一声姨妈便是。”
陈斯远张张嘴,到底没言语,点点头便错开身形,将薛姨妈一行邀进来。他一眼瞥见提着小包袱脸上茫然的娇俏丫鬟来,见其粉雕玉琢一般,顿时心下一动。暗忖,此女莫非便是香菱?
到得内中,众人分宾主落座。同喜、同贵侍立薛姨妈身后,那娇俏丫鬟被薛姨妈扯在身边儿。待芸香奉了香茗也侍立陈斯远身后,薛姨妈这才为难道:“我那蟠儿非是那等欺男霸女的恶人,只是多饮了几杯,发了性子,倒不是有意欺负远哥儿。”
抬眼见陈斯远蹙眉无动于衷,薛姨妈又道:“我方才也问过了,燕儿自幼随在哥儿身边儿,这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只是事已至此,凡事须得朝前看。蟠儿既然扯了燕儿去,那便罚他将身边儿的香菱让渡与哥儿。
亲戚里道的,咱们日后还要常来往,犯不着因着这点小事儿便生分了。我也知哥儿这会子正在气头儿上,哥儿且放心,待明儿个蟠儿酒醒了,我亲自提了他来给你道恼。”
说话间扯了香菱到得身前,吩咐道:“香菱,还不快给你新主子磕头?”
香菱屈身便跪,磕头道:“奴婢香菱见过大爷。”
果然是香菱!陈斯远心下暗喜,将个累赘、掣肘换了美香菱,心下自是雀跃不已。
因是陈斯远眉头略略舒展,怅然道:“姨太太……在下……”
第8章 一腔热血勤珍重
不待陈斯远说完,薛姨妈便笑道:“远哥儿这般称呼实在外道,不如与宝玉一般叫我一声姨妈便是了。”
陈斯远这会子转动心思,心下暗忖,这先前的亏明面上已经吃了,好处又近在眼前,按说如今自个儿借坡下驴也是该当。
只是……若只是这般闷声不言,今日薛蟠能欺负上门,说不得来日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头上来。
这荣国府中的下人都生着一双富贵眼,一双眸子恨不得长在脑瓜顶上。自个儿一个无权无势的远亲本就不受待见,再这般忍气吞声,想想也知来日如何境况!
因是陈斯远沉声道:“姨太太怕是不知,在下自幼生在扬州,家中算不得高门大户,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奈何母亲早亡,继母欺我年幼,寒衣冷食、百般苛刻。待家父过世,更是栽赃陷害将我赶出家门。
燕儿自小便照料在下,错非其百般转圜维护,只怕我也苟存不到今日。”
“这……远哥儿说的在理,只是事已如此——”
陈斯远摆摆手,肃然道:“姨太太且听我说完!也是感念燕儿百般回护,我曾立誓,但凡来日有所出息,必不负其!
香菱纵有百样好,可于我心中又哪里比得了燕儿万一?呵——”
陈斯远说着惨笑一声,道:“燕儿果然说得没错,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世道若不狠下心来撞他个头破血流,只怕没人会用正眼瞧你!姨太太把人领回去吧,明儿我便去求姨妈讨回公道!姨妈为难,我便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为难,那我便去顺天府!”
那掷地有声的言辞,唬了薛姨妈一跳!
她此番连夜转圜,本就存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心思,若真个儿闹得满城风雨,薛家哪里还有脸面赖下去?若真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莫说是名声,薛蟠假死脱身之事只怕也要发了!
薛姨妈吓得赶忙起身道:“远哥儿何至于此?都是亲戚,凡事都能商量!”
陈斯远冷笑道:“商量?薛蟠强夺燕儿时可曾与我商量了?陋室寒酸,在下又初来乍到,就不招待姨太太了。芸香,待我送客!”
身边儿的小丫鬟芸香被陈斯远的骤然迸发唬得心下砰砰乱跳,闻言赶忙哆嗦着应承下来,挪步到得薛姨妈身前,低声道:“姨……姨太太,请吧。”
“这……这……哎!”
薛姨妈臊得满面晕红,有心再掰扯两句,却见陈斯远一脸决绝。暗忖面前的少年犯了倔,这会子自个儿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薛姨妈不由得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该先去寻了邢夫人说道说道,有邢夫人这个长辈转圜,也不至于闹到如今僵住的地步。
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眼下多说无益,不若去寻了邢夫人说项,不拘让渡多少好处,总要先将这倔驴陈斯远安抚住才好。
拿定心思,薛姨妈叹息一声,起身领着同喜、同贵两个丫鬟便走。那挎着包袱的香菱犹豫了下,琢磨着自个儿方才那个头好似白磕了,便随在薛姨妈之后也往外走。
到得小院里,薛姨妈略略驻足,瞥了眼昏暗厅堂里端坐的陈斯远,又瞥了眼茫然的香菱,思量了一番道:“我既将你送与了远哥儿,那从今往后你便跟着远哥儿,不必再回梨香院了。”
香菱纳罕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她素来逆来顺受,眼见薛姨妈这般吩咐,也唯有应了声‘是’,便站定在小院当中。
薛姨妈一行匆匆而去,小丫鬟芸香回转身形,略略瞥了站在院中的香菱,便快步入内去回话。
“大爷,姨太太走了。”
陈斯远应了一声,思量着做戏做全套,说不得薛姨妈这会子便去寻邢夫人搬救兵了,总要赶在邢夫人来之前造起声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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