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328节
王夫人笑着颔首,探手邀陈斯远落座,待金钏儿奉上香茗才道:“那前日二姑娘的事儿……远哥儿可知道了?”
陈斯远点点头,道:“正是因此,晚辈今日才敢回府。”
王夫人便笑吟吟道:“既如此,怎地不见远哥儿来谢我?”
陈斯远愕然,道:“莫非是太太——”
王夫人得意颔首,这才低声与陈斯远道明原委。陈斯远听得咋舌不已,敢情这里头除了王夫人、薛姨妈,竟还有探春的事儿!
那二姑娘迎春……到底是真聪明还是真木头?亦或者因着此事便心存死志?
陈斯远暂且不得而知,眼见王夫人说完,赶忙起身一揖道:“多谢太太回护,不然晚辈真不知如何应对了。”
王夫人叹道:“你与宝丫头两个瞧着就登对儿,我又岂能眼瞅着棒打鸳鸯?再有……这回我那妹妹也急了,说不得远哥儿与宝钗便要好日将近了呢。”
陈斯远笑着拱手连连,不迭道‘托太太福’。
那王夫人笑了半晌,笑罢话锋一转,说道:“只有一样,我那孽障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起乱子。我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便寻了远哥儿讨个主意。”
王夫人为其转圜,陈斯远自是要承情,因是便笑着道:“此事容易……既然府中尚且流传金玉良缘之说,太太来日只管寻了宝兄弟催问。待过上几回,便是宝兄弟知道了此事,想来也无话可说。”
那金玉良缘是宝玉自个儿不想要的,怪得了谁来?
王夫人细细琢磨,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当下便笑道:“是了,远哥儿这主意巧,偏我怎么就没想到?”
正说话间间,外间忽有婆子匆匆来回:“祸事了,宝二爷跳水自尽啦!”
“啊?”王夫人惊得丢了十八子,起身便要疾行。谁知起来的急了,又心下急切、气血上头,只行了两步便停步捂头,身形摇摇晃晃。
一旁的金钏儿喊了声‘太太’便要上前,奈何离得太远,鞭长莫及。陈斯远恰在一旁,只得赶忙起身扶了王夫人的胳膊,才将其身形稳住。
此时房门推开,玉钏儿领着个园子里的婆子入内,喊了声儿‘太太’,眼见陈斯远扶着王夫人重新落座,顿时不知该不该说了。
那王夫人坐下后略略缓和,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赶忙问道:“宝玉,宝玉到底如何了?”
婆子道:“不知怎么,宝二爷就投了水,亏得沁芳亭左近水浅,大家伙合力将宝二爷拖上来,谁知宝二爷双眼一翻竟昏厥过去了!”
王夫人闻言,这一口气还不曾舒出,顿时心下又揪紧……盖因前一回宝玉、凤姐儿方才中了招,王夫人又不知前因,心下生怕此番那贼子又来下毒。当下唬得又站起身来,招呼道:“快,快扶我去看看!”
这回不用陈斯远了,自有金钏儿、玉钏儿姊妹扶着王夫人。陈斯远既知晓了,也不好躲着,只得随着王夫人赶往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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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大丫鬟鸳鸯接过平儿手中的托盘,转身噙笑送至软塌前。贾母笑着扫量一眼,便见内中是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香如意一柄、玛瑙枕一个。
贾母扫量过,没口子的颔首笑道:“好好好,娘娘有心了。”抬眼便与贾赦道:“咱们得了娘娘恩惠,回头儿也要尽一番心意。”
贾赦抚须笑道:“母亲放心,下月十五前,一准儿将孝敬送进宫里。”
那宫中嫔妃自有份例,元春能赏下这些物件儿,显是动用了银钱自造办处采买的。
大顺制,宫中妃子各有份例,便有如元春,依规矩每年可得白银八百两,蟒缎2匹、妆缎2匹、云缎4匹等无算,另千秋节、万寿节等节日另有赏赐赐下。算算各式份例一年到头不过五千两有奇。
除去吃穿用度,又要与嫔妃、命妇往来,自是过得紧巴巴,从前为女史时便要荣国府贴补。如今成了贤德妃,只怕比过往贴补的还要多一些。
贾母闻言又颔首道:“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娘娘那一份。如今就指望着娘娘晋了贵妃,到时候家里就有好日子过了。”
凤姐儿在堂下打趣道:“老太太是有福之人,既说了娘娘来日能晋贵妃,我瞧啊,这事儿准成。诶唷唷,说不得来日我也是国舅老爷夫人了。”
贾母哈哈笑道:“好个泼皮破落户,单想着自个儿沾光了。”
内中欢笑一场,凤姐儿领着平儿自去处置庶务,贾母单留了贾赦说话儿。待众人一去,贾母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问道:“娘娘到底出了何事,好生生的怎地要打平安醮?那夏太监可曾说了什么?”
贾赦一摇脑袋,道:“儿子探寻了几句,那夏太监根本不接茬。不过圣人如今往铁网山打围未回,宫中庶务尽数交由娘娘处置……母亲也知,那宫中素来水深……想是娘娘得罪了人?”
贾母摇了摇头,全然不信贾赦的推测,只道:“左右也没几日了,待打过平安醮,让太太进宫问问。不然我这心下实在放不下。”
贾赦唯唯应下,又说过几句,这才要告退而去。
谁知此时忽有婆子匆匆来回:“可了不得啦,宝二爷跳水啦!”
“啊?”贾母唬得赶忙起身。
贾赦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便呵斥道:“且仔细道来!”
婆子使劲儿喘息几声,这才将宝玉落水昏厥之事说了个清楚。
得知宝玉只是昏厥过去,并不曾呛了水,贾母这才略略安心,可也紧忙让丫鬟搀扶着往后头大观园而去。
大老爷既知此事,总不好躲回东跨院,只得随老太太而来。
少一时,贾母、大老爷方才过得粉油大影壁,迎面便撞见了王夫人与陈斯远,过了角门又见凤姐儿、平儿两个急匆匆往园子里跑去。
众人无暇厮见,唯独贾赦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陈斯远,倒是惹得陈斯远心下莫名。
那王夫人、贾母一口一个‘我的儿’‘宝玉啊’,哭喊着朝园子里奔去,待转过翠嶂,便见沁芳亭前已然挤满了丫鬟婆子。
凤姐儿气喘吁吁先到一步,当即吩咐道:“闲杂人等快闪开,都围拢着,宝兄弟只怕气息不畅。”
分开人群入得内中,便见袭人、麝月两个正一左一右抱着宝玉,凤姐儿朝袭人瞧过去,袭人只摇摇头,凤姐儿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转头吩咐平儿:“快去寻太医来!”
平儿应下扭身而去。
须臾
哭喊声渐近,看热闹的婆子眼看老太太与太太都来了,顿时退的远远的观量。
王夫人撇开金钏儿,一头扑在宝玉身上,哭道:“我的儿啊——”
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顿地连连,听凤姐儿说性命无碍,松口气之余不禁愈发气恼,道:“这才好了,怎么又发了病?”
有嘴快的婆子就道:“宝二爷瞧着去了一趟蘅芜苑,回来就投了水。”
蘅芜苑的婆子也在,立时驳斥道:“宝二爷直挺挺闯进房里,老太太也知,这会子暑气浓,我们姑娘穿着清凉。莺儿只阻了阻,便挨了宝二爷一记窝心脚。其后又与我们姑娘拌了嘴,转头儿便这样了……”
另一个则道:“还是我们姑娘放心不下,打发我们跟着宝二爷,这才及时发现的。”
陈斯远在一旁听得真亮儿,心下暗忖,宝玉不管不顾去寻宝钗,想来……定是知道自个儿与宝姐姐的事儿了?只是又是谁走漏的风声?
仔细观量宝玉,见其双眸紧闭,呼吸匀称……这是气得又魂游天外了?陈斯远心思一转,紧忙上前道:“宝兄弟既不曾呛水,何不掐人中试试?说不得此番并不是癔症呢?”
说话间朝着袭人递过去一个眼神儿,那袭人心下一横,探手掐在宝玉人中,略略用力,宝玉便‘嗯’的一声儿睁开眼来。
凤姐儿大喜,叫嚷道:“醒了醒了,阿弥陀佛,瞧着并无大碍,快先抬回怡红院再说。”
谁知王夫人忽而举手道:“噤声!”
四下为之一静,便听宝玉痴呆着一双眼睛,念念有词道:“姐姐、妹妹都离我而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你们……快放了我走吧,往后再不来你们家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掩口而哭,老太太也急得红了眼圈儿,顿足道:“又是听了哪个没起子的浑说?园子里的姑娘都好好儿的在呢,哪个离你而去了?”
此时外间又有平儿叫道:“且让一让,王太医来了!”
众人左右二分,王太医急匆匆上前。先是翻了翻宝玉的眼皮,又诊过脉象,顿时心下有了数。起身朝着贾母一拱手,道:“老太太,宝二爷不过是一时忧怒伤了肝脾,待我开了方子吃过两副药也就好了。只是这心绪……须得仔细排解了,不然来日恐成宿疾。”
贾母自是谢过王太医,吩咐鸳鸯看赏,又紧忙吩咐丫鬟、婆子将宝玉先行抬回怡红院。
陈斯远与贾赦自是跟着一道儿去了,只是连房门都不曾进,只能在外间等候。少一时又有三春、湘云、黛玉、宝钗、邢岫烟络绎而来,俱都在房外听动静。
陈斯远暗自与宝姐姐对视一眼,宝姐姐只气恼着撅了撅嘴,又朝着一旁努努嘴。陈斯远扭头,却见二姐姐迎春正垂着螓首,一旁的司棋、绣橘两个满是幽怨之色。
许是错觉?怎么感觉方才二姑娘一直盯着自个儿来着?
过得一盏茶光景,大丫鬟鸳鸯出来道:“老太太说宝二爷须得静养,待养好了姑娘们再来看望也不迟。”
话音落下,陈斯远本待寻了宝钗计较,谁知却被贾赦叫住,二人行了一阵,贾赦才道:“远哥儿不知,老夫回程时就思量着将迎春许配给你……谁知甫一回府,老太太便叫了我去,说要多留迎春两年。哎,如之奈何?”
陈斯远心下腹诽,大老爷这是画饼画习惯了?
只听贾赦又道:“不过你也别急,左右不过二年光景,一晃就过去了。来日你来东跨院,老夫另有要紧事儿与你计较。
”
陈斯远含混应下,那贾赦以为其乖顺,这才志得意满而去。待陈斯远转过头来,却哪里还有宝姐姐身影?
蹙眉思量一番……若是贾母明摆着恶了宝姐姐,只怕薛姨妈与宝姐姐再没脸子留在荣国府,这倒是好事一桩?不过贾家可是欠着薛家银子呢,以贾母那人老成精的德行,只怕轻易不敢开罪薛家。
思来想去,好似过后还是一切如故,除了宝玉走了魂儿,旁的屁事没有?既如此,他又何必多管闲事?自然,夜里说不得要去好生安慰安慰宝姐姐。
思量分明,陈斯远也不去寻宝钗,扭身径直往清堂茅舍回返。谁知才走几步,便听后头呼唤:“远哥儿!”
陈斯远扭头,便见薛姨妈匆匆而来。
到得近前,二人彼此厮见,那薛姨妈面上慌张道:“到底出了何事?我怎么听人说,宝玉去了蘅芜苑一遭……就又不好了?”
陈斯远往其身后瞥了眼,薛姨妈会意,扭头看向同喜、同贵。不用其吩咐,两个丫鬟便乖觉退开几步。
待薛姨妈回头儿,陈斯远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缘由……想来怕是宝玉是知道了什么。”
薛姨妈顿时面色古怪起来,那言语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道:“这回可算称了你的心了!”
陈斯远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寻了太太,我还巴不得娶了二姐姐呢……再怎么说也是公府千金,总比皇商之女有牌面吧?”
“你——”薛姨妈气结,咬了咬银牙,这才道:“我先去怡红院,你明儿个……去大格子巷一趟。”
陈斯远顿时面上玩味起来,笑着道:“原来你也想了……我这几日不回,旁的都不挂念,唯独想着见你一回。”
薛姨妈顿时面上一红,啐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如今还在府里呢。”
陈斯远低声道:“好,明儿个我晌午便去。”
薛姨妈仓促应下,扭身叫了同喜、同贵又快步往怡红院而去。
薛姨妈须臾进得怡红院里,内中王夫人迎出来与其略略说了几句。王夫人虽至今不知具体缘由,可言语间隐隐有怪罪宝钗之意,惹得薛姨妈自是心焦,赶忙辞别王夫人又往蘅芜苑而去。
甫一进得内中,便见小丫鬟文杏伺候着莺儿服药,那莺儿吃一口便要咳一下。宝姐姐迎了薛姨妈,却面色铁青。
薛姨妈眨眨眼,赶忙道:“我的儿,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宝钗冷着脸儿道:“还能如何?妈妈又不是不知,那人素来是个诨的,性子一发便不管不顾。也不知打哪儿听了信儿,一路闯进来要寻我对质。我那会子衣衫不整,莺儿只拦阻了下,便被他一脚踹得咳了血!后来——”
这后来的话,不好当着丫鬟、婆子说,宝姐姐便扯了薛姨妈进梢间里低声说了。
薛姨妈听得眉头直跳,不禁说道:“早知他是这般混账性子,当日我就不该应承你姨妈。”叹息一声,又道:“罢了,我的儿,这贾家只怕咱们不能再待,说不得不日便要搬回老宅了。”
宝姐姐闻言却笑道:“妈妈怕是想差了,这回啊,咱们不但不用走,说不得反过来老太太还要求到咱们身上呢。”
“啊?”薛姨妈顿时怔住,一时闹不清楚这内里的缘由。
宝姐姐便笑着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改易莫过如此。”当下附耳与薛姨妈言语一番,薛姨妈听罢顿时眉头舒展,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竟不曾想过这些!”
又楼了宝钗道:“我的儿,以后薛家怕是还要你来照拂,你也知你哥哥是个浑的。”
宝姐姐娴静道:“妈妈便是不嘱咐我也会的。”顿了顿,又道:“我看先前远大哥那一策便极好。”
薛姨妈顿时听得心下不是滋味儿,却又说不出哪里不是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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