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441节
到得地方,香菱自去后头寻宝姐姐帮衬着,陈斯远则与贾琏一道儿在前头忙活。昨日尚显忙乱,今日得了贾、王两家老家仆援手,薛家老宅果然井井有条起来。
因着庶务不多,陈斯远便在前厅喝茶。也不知怎地,那薛蝌时不时偷眼瞥过来,待陈斯远扭头观量,薛蝌又错过眼神,惹得陈斯远暗自腹诽,心忖莫不是薛蝌有什么古怪爱好?
保不准啊,都姓薛,薛大傻子有龙阳之好,谁知薛蝌是什么心思?
正胡思乱想间,便有同喜到得前头,低声与陈斯远道:“远大爷,太太叫你去后头叙话呢。”
陈斯远应下,起身别过贾琏、薛蝌,随着同喜一路到得后头。待入得内中,抬眼便见薛姨妈果然精神萎靡,竟与李纨先前一般的槁木死灰。
待丫鬟退下,薛姨妈这才勉强恢复几分精神,沙哑着嗓子道:“昨儿个……我寻薛蝌说了。”
陈斯远点头道:“料想薛蝌断无推拒之理。”
谁知薛姨妈咬着下唇,良久才道:“那皇商差事总不能白白给了他,我便与他说,让琴丫头来日随着宝钗一道儿嫁过去。”
“哈?”陈斯远愕然不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下实在不理解薛姨妈缘何才有此议。
薛姨妈抬眼道:“此番便宜了你。那琴丫头虽年岁小,如今便生得明媚皓齿、眉目如画,来日未必比宝钗差到哪儿去。”
“不是,这事从何说起啊?”
薛姨妈乜斜一眼,啐道:“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斯远哭笑不得,凑上前揽了薛姨妈仔细问询,听她断断续续说罢,这才知晓其心思。不过是防着二房来日生发了,这小宗再越过大宗去。
虽有些不合时宜,可想起宝琴那般嫽俏模样,陈斯远果然有些心猿意马。心下暗自欢喜之余,面上却眉头深锁,说道:“我倒是好说,只是宝妹妹那一关怕是不好过。”
薛姨妈说道:“若不是问过了宝钗,我又怎会寻薛蝌提及此事。”
那就是说,宝姐姐虽心有不甘,可因着薛姨妈的执念,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好事啊!
顿了顿,薛姨妈又道:“薛蝌只说考量几日,只怕心下还惦记着梅家的婚约。单聘仁这两日可有回信儿?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拖下去,我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陈斯远道:“算算这两日单家姑娘便去了能仁寺进香,我早已知会了梅冲……只是这等事儿只能寄望旁人,如今只能等着回信儿。”
薛姨妈便叹息一声儿,又没了言语。
当下又问起薛蟠情形,皮匠昨日便缝合了尸身,因缝线不雅观,脖颈间又缠了丝帕遮掩。薛姨妈昨儿个便要去观量,宝姐姐与曹氏死死拦住,生怕薛姨妈见了尸身之后大恸伤身,她这才不曾瞧见具体情形。
陈斯远知其惦念,便略略说了说。说罢薛姨妈又掩面痛哭,一会子说对不起亡夫,一会子又大骂薛蟠不孝。
陈斯远宽慰了半晌也不见效用,无奈之下只得命同喜去前头请了宝钗、宝琴与香菱来规劝。
待离了后房,陈斯远这才心下恍然——敢情薛蝌时不时偷看自个儿,是因着薛姨妈之故啊!
心下释然之余,因如今此事薛蝌还不曾应下,是以陈斯远装作浑然不知,依旧与其言谈寡淡。
至这日晌午,香菱悄然来寻,引了陈斯远往后头厢房里,陈斯远这才得空与宝姐姐相会。
一袭缟素,头插银钗,面上不施脂粉,虽极为憔悴,却难掩天香国色。
莺儿奉上茶水,低声说道:“晌午也没旁的事儿,远大爷陪我们姑娘说会子话儿,歇歇脚。”
陈斯远应下,莺儿便与香菱一道儿退下。
陈斯远凑坐宝姐姐身旁,牵了宝钗的柔荑道:“妹妹瘦了。”
宝钗摇了摇头,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欲言又止。
陈斯远紧忙翻找出黛玉所赠香囊,递给宝钗道:“林妹妹一直挂心,昨儿个夜里送了辛香香囊来,还让妹妹好生保重自个儿。”
宝钗闷头捏着香囊,抬起来嗅了嗅,心下有些欣慰,说道:“劳林丫头挂心了。”
劝慰的话儿昨儿个便说了一箩筐,陈斯远又不是话痨,自不愿说些废话。他情知宝钗因着薛蟠亡故,一边厢是兄长亡故伤情,另一边厢是因着薛家大房绝嗣后的惶惶不安。
当下他也不多说,搂了宝姐姐在怀,只轻轻在其背脊拍打着。道:“妹妹瞧着极为憔悴,不若靠我身上睡一会子吧。”
“嗯。”宝钗吸了吸鼻子,闷声应下。
螓首歪在陈斯远胸膛,略略挪动寻了个舒坦姿势,双手环了陈斯远腰身,鼻息间嗅着熟悉的味道,宝姐姐逐渐安下心来。许是轻轻拍打之故,过得半晌,她果然呼吸匀称、睡了过去。
陈斯远心生怜惜,暗忖宝钗如今才多大年纪?前有薛蟠闯祸,逼得薛家大房遣散家仆避祸京师,寄人篱下之际,为求薛家大房存续,违心吞服了冷香丸与那宝玉虚与委蛇;如今再逢家变,薛蟠横死,薛家大房绝嗣,薛姨妈悲痛欲绝之下几不可视事,里外都要宝钗强打着精神操持着;随即又有薛姨妈私心作祟,宝姐姐咬着牙接纳了宝琴……
算算宝钗翻过年才十六,放在陈斯远前世,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又有几个姑娘家在这般年纪需要操心这么多了?
宝钗劳心劳力之下,真个儿疲乏了,丹唇一张一翕间,隐隐有些鼾声传来,嘴角又有一丝口水垂落。
陈斯远便掏出帕子来,为其仔细擦拭。
过得一刻,也不知外间出了何事,便有婆子嚷嚷着往后头寻来。杂乱声响惊动了宝姐姐,她便猛地一垂螓首,忽而惊醒过来。
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低头又瞧见其衣襟上的口水,顿时赧然起来。寻了帕子一边厢为陈斯远擦拭,一边厢往外问道:“出了何事?”
门外莺儿回道:“前头请了和尚、道士来,须得太太拿主意。”
这等事儿不用宝钗过问,她便问陈斯远:“什么时辰了?”
陈斯远掏出怀表瞧了一眼,道:“才过午正,妹妹不如多睡一会子。”
宝姐姐摇头道:“我既醒了,就睡不着了。”顿了顿,水杏眼看着陈斯远道:“方才那会子,妈妈可是与你说了?”
陈斯远前一时还暗自窃喜,刻下又对宝钗心生怜惜,莫说说言语,便是心思都改了。说道:“妹妹又何必委屈自个儿?姨太太如今钻了牛角尖,我看此事过两日再与姨太太说道说道?”
宝姐姐摇头道:“哥哥这一去,妈妈只怕会愈发想不开,只怕劝说是不成了,莫不如顺着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道:“我心下提防琴丫头,也是因着我家与二叔家有些分歧。如今想来,不拘是财货还是那皇商差事,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争来争去,哥哥这一去,一切都成了笑话。”
陈斯远探手将宝钗搂在怀中,叹息一声儿没言语。
就听宝钗又道:“说来我父亲在世时,我与哥哥时常去二叔家耍顽,那会子琴丫头时常跟在我后头,我还给琴丫头敷过香粉、涂过蔻丹呢。”幽幽一叹,道:“也是父亲过世后,我跟她这才生分起来。”
这会子宝姐姐有感而发,自然是真话。只是待其心绪平复,只怕这话就要变了。有道是知易行难,世人概莫如是。
宝姐姐起身看向陈斯远道:“为了妈妈安心,我也不觉委屈,委屈的反倒是琴丫头。”
陈斯远应下,探手抚了宝姐姐的面颊。
宝钗又说道:“我……还有一事与你商量。”她咬着下唇心中为难,开口求肯道:“不知,不知我……可否效仿林丫头,也……也做兼祧妻?”
陈斯远愕然道:“妹妹何出此言?”
宝钗摇摇头,低声道:“我仔细思量过了,哥哥这一去,我家再无男丁,便是有贾、王两家照拂,一时不会被吃了绝户,可来日总要为承嗣、香火计,寻一男丁承袭哥哥家业。薛家各房子弟俱都不成器,莫说是妈妈,便是我心下也瞧不上。将家业交给这等子弟,我心有不甘。
思来想去,便只有效仿林丫头了!”
宝钗目光灼灼,显是极为认真。
陈斯远蹙眉沉吟,道:“那妹妹兼祧两房就是了,我看妹妹身子康健,来日咱们多努力,多生养几个孩儿就是了。”
宝姐姐却摇头连连,道:“产育一回便要过一回鬼门关,且生男生女谁又保得了准儿?若我来日只得一个男孩儿,岂不是连累你身边儿没了嫡子?”
陈斯远敷衍道:“此事再议吧,只怕姨太太那一关都说不过去。”
宝钗点头道:“妈妈即便如今想不开,来日形势所迫,早晚会想开的。”
陈斯远叹息一声儿,心下愈发怜惜宝姐姐。她素有青云之志,如今却为家中拖累,舍了正妻诰命,只为薛家存续香火。
宝姐姐红了眼圈儿,吸了吸鼻子道:“我知此事极为无礼,心下对你不住,可……我如今实在没旁的法子了。”
陈斯远只推说过后再议,又温声安抚宝姐姐,心下却古怪异常。
若放在前世,若允许娶两房,即便一房兼祧岳家,只怕众人都会觉着是男子占了便宜。可放在此时,宝姐姐却觉着对不住陈斯远。盖因这兼祧岳家,实则就是变相的入赘,比入赘强一些的是陈斯远还能另娶正妻。
他心下之所以古怪,一则是怜惜宝钗,一则……却有些心猿意马。
待与宝姐姐分开,陈斯远觉着自个儿大抵是没救了,自认做不到心下专一,只笃定来日定不会辜负枕边人。
匆匆过了申时,陈斯远又如昨日一般回转荣国府。
本待交还马车之后要往东跨院去一趟,谁知马车才至宁荣街,便有小厮庆愈来回:“大爷,单先生请大爷移步叙话。”
陈斯远暗忖,定是单家之事有了结果,却不知是好是坏。当下吩咐香菱先行乘车回返,自个儿则跳下车来。抬眼一瞧,便见那单聘仁正在一处茶铺门前朝着自个儿拱手。
陈斯远大步流星上前,彼此厮见过,那单聘仁便捻须笑道:“远大爷,幸不辱命!”
“哦?”陈斯远顿时舒了口气,笑着探手一邀,道:“单先生,咱们进去叙话。”
“好说好说。”
二人进得茶铺里,陈斯远点了一壶明前龙井,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便听那单聘仁娓娓道来。
昨日单家女眷果然往能仁寺去进香,单聘仁自告奋勇,一路护持。到得能仁寺里,趁着族嫂寻了老和尚开解之际,单聘仁支开丫鬟,果然让其族侄女与那梅冲相见。
梅冲本就是书香世家,一身的书卷气不说,加之相貌堂堂,果然便入了那单家姑娘的眼。
单聘仁观量了一盏茶光景,这才去告知族嫂。单母闻言大惊,丢下老和尚便来寻自个儿女儿,不想入偏殿正撞见两个小的笑语晏晏。
单母大怒,痛骂了梅冲一番,那梅冲顺势说出心中委屈。又有单聘仁出面勾兑,单母眼看自家女儿果然对梅冲有意,心下又觊觎梅翰林一家,顿时动了心思。
待众人定下计策,今日单家果然往梅家登门问罪。听闻儿子损了单家姑娘清名,梅翰林再是古板,这会子也不得不闷头应下这桩婚事。
待听单聘仁说,那梅翰林不日便要往薛家去退婚,陈斯远顿时心中落定,笑着拱手道:“多亏了先生转圜,此事才得以顺遂啊。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好说好说。”
陈斯远也不废话,当下抽出三百两银票,扯了单聘仁的衣袖度过去,面上羞愧道:“我本该提了礼物登门谢过单先生,奈何先生也知,薛家遭了横祸,我如今须得帮着治丧,实在是不得空啊。”
那单聘仁拢了衣袖,探手一捏便知是三百两银票,面上笑得顿时愈发灿烂,道:“远大爷这就见外了。咱们来日方长,哈哈,来日方长。”
别过单聘仁,陈斯远这才快步往荣国府东跨院而去。
谁知此番竟扑了个空,留守的婆子说邢夫人往东府看尤氏去了,便是大老爷贾赦也不在家中,陈斯远便只得悻悻而归。心下愈发纳罕,也不知邢夫人寻自个儿是何事。
待回了清堂茅舍用过晚饭,便有邢夫人打会芳园角门过来,一径寻到了清堂茅舍。
陈斯远迎出来见过礼,说道:“早间得了姨妈的话儿,我方才甫一回来便往东跨院去了。”
邢夫人道:“也是赶巧,珍哥儿媳妇扯着我多说了会子话儿,这才耽搁了。”
二人入内,邢夫人略略问过几句薛家情形,唏嘘一番,这才将丫鬟、婆子打发了下去。
邢夫人几番欲言又止,陈斯远按捺不住,问道:“到底什么事儿?怎么吞吞吐吐的?”
邢夫人一怔,顿时嗔怪道:“没个正经!”
陈斯远愕然,心道这听自个儿开车惯了,如今听自个儿说正经话都不正经了?
邢夫人略略蹙眉,不待其发话便道:“这且不说,倒是有个稀奇事儿……我今儿个瞧了尤氏的孩儿,这才刚满月,那孩儿头发竟一寸长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丑儿虽是早产,可尤二姐、尤三姐却伺候得极好,送去宁国府前已然瞧不出乃是个早产儿,这会子又大了一个月,自然愈发健壮。
他心知肚明,嘴上却含糊道:“许是喂养得好?”
“瞎!再是喂养得好,也没这等好法儿!”邢夫人压低声音道:“我看啊,那孩儿还不知是打哪儿抱养的呢。”
陈斯远听得心惊胆战,赶忙说道:“这话可不好到处乱说。”
邢夫人撇嘴道:“我也就跟你说说,哪里会跟旁人说?”顿了顿,又道:“听说后院儿珩哥儿两月前新得了个女儿,谁知还没足月就夭了……说不得就是从贾珩那儿抱来的。”
陈斯远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心道就邢夫人这个脑回路,自个儿是白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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