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83 第149节
《曼谷日报》说:“23岁摘芥川,日本文坛独一份!其文字淬炼如刀锋,撕碎'年少轻狂'的傲慢偏见——文学史首次将'最年轻'与'唯一'焊成王冠!”
《大公报》颇为诗意的评价道:“一个早熟的天才,一个晚霞般浓烈的叙事,一个灰暗的真相,一个可怖的废土社会。”
在泰国曼谷的华人水产市场,在马来西亚的华文学校,在新加坡的几所大学,在印尼,这个曾使得华人遭受过惨烈遭遇的地方,忽然都扬起了这样一种声音:
中国作家余切,拿到了芥川龙之介文学奖。
中国的文学仍然富有生命力,中国文化就是要强于那些地方的土著文化,这绝不是民族主义的说法,而是客观现实。在短短的迈向世界之后的数年,就诞生出一位称得上在亚洲都有名气的作家,而这些是当地绝不可能产生的。
像温瑞安那样学功夫说汉语的人,将更受到鼓舞:戚少商已在现实中单枪匹马杀进敌营,夺得魁首而归。他的追随者们又怎么能不效仿?
最年轻的唯一和“泰王勋章作家”的名头,恐怕要伴随余切在东南亚很多年了。
借助日本发达的传播设施,十五分钟之后,那些消息成为全世界大气层无数无线电波的一部分,杂乱无序的向全世界发散。如果在老山的前线,有人愿意打开收音机耐心的调频,也许能听到这一桩大喜事,随后引发一场小型战斗。
越南底层士兵会说:“这不是余切的小说,这完全不是余切的风格,一点儿也看不懂听不懂。怎么有人敢假冒余切?我恨不得送上子弹!”
然后,中国士兵就会用各种途径证明这一件事情,直到对面的越军破防:“他们的小说已经写去了日本,拿到了文学大奖,为什么我们还在战斗,这种战斗是有意义的吗?”
国内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大众宣读这一消息:“听众朋友们,您现在收听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接到东京消息,在经历两个多月的角逐之后,我国作家余切凭借作品《狩猎愉快》已经获得芥川龙之介奖项,该奖项是日本纯文学的最高奖项,余切也是第一个以外国人身份获得奖项的作家……”
“这雄辩的证明,国内的文学已经部分走在了亚洲一流的水平上,全国人民都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如今,在东京的中央酒店,芥川奖的颁奖仪式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这条消息成为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以官方口吻,肯定的报道余切拿奖的消息。
于是,一代人的记忆被“篡改”了,许多人都奇怪为什么消息再次传达了一遍,从昨天到今天,他们已经庆祝了一整天,现在居然又再庆祝一天,因为新闻“又“播放了一次。
多年之后,这些人言之凿凿的声称余切拿奖的时候发生在2月27号,绝不是28号,绝不是2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早就知道消息了”。当证据被呈上来时,这些人顿时傻眼了,觉得自己记忆错乱了。
怎么会从27号变成了28号?
这相差一天,并且属于十亿人的记忆错误,取代了“曼德拉效应”,今后当有人觉得这件事情发生过,而实际上并没有在当时发生,而是自己后来对事实的嫁接时,就会用到“余切效应”来形容这个场景,“余切效应”四个字成为一种专有名词。
半小时后,更为正式的报道出炉,依旧是广播电台。这一次的报道中,播音员向观众介绍了芥川奖的来源,以及《狩猎愉快》的大概内容,并截取了一部分余切曾写过的优秀作品。
目前为止,在官方的认定中,《大撒把》、《未婚妻的信》和《出路》是余切最为优秀的作品,老少咸宜,且具备人文高度。其中《大撒把》录制了全国性的电台连续剧节目,由数个演员进行演播,采取连载的形式。
彼时的央台有几档新闻节目,分别是《午间新闻》、《晚间新闻》和《联播》,《联播》在80年从8点提前到7点播出,这个分量最重的新闻栏目,也是距离余切拿奖后最近的新闻栏目,许多时候,该栏目起到一个“浓缩”的作用,其他一些新闻都是从这发散、展开而来。
因此这里的新闻字字珠玑,必须是真正的大事件。然而在当天晚上,却破格的给出了一分半的时间,前三十秒钟回顾余切获奖经过,中间三十秒提到:
日本首相向中国作家余切,以及其他中国青年表示问好,这是属于你们的一天,这是属于文学青年的一天。
后十五秒涉及到国内的定性:余切的获奖,说明中国文学已经在部分领域走出了一大步,接近甚至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以文见人,两国间有能求同存异的部分,欢迎来大陆进行投资和建设。
最后十五秒涉及到“糖丸”。赵中祥老师这一次的声音不再磁性平和,而是略显严肃道:“余切同志的最新作品《小鞋子》描绘了一种疾病,学名为脊髓灰质炎,民间俗称为小儿麻痹症……相关的民间捐款活动正在进行,城市地区的读者们可就近到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进行捐款,其他地区可以通过邮寄、单位筹款等等渠道。”
——《联播》的报道像是某种发令枪,或是十分明显的分界线。那种诡异的官方没有声明和确认,而民间传疯了的现象消失,所有人没有负担的进入到了欢乐的海洋。
八里庄南里,文学院进修班的作家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余切“被获奖”了,担心得要命,管谟业气得大骂:“这帮人尸位素餐,永远做不了什么事情,就连这种事情都能搞错!”
众人一齐劝说管谟业不要生气,苏彤道:“反正结果还是余切赢,也就是早赢,还是晚赢的区别,总之就是赢。”
余桦也说:“虚惊一场的事情,就没必要让自己再气一场。”
然而,管谟业心里仍然不平衡。如果余切的文学生涯,因为这种乌龙而中断,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滑稽的事情。作家玎玲给学生们上课时,一整场都听到管谟业大声的窃窃私语:“应该枪毙这些写新闻的!”
“差点把余切害了!”
玎玲道:“管谟业,你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我的声音很大吗?”
众人一齐点头。
管谟业说自己会闭嘴,但不久后,他再次骂出声:“该枪毙。”
玎玲非常无奈,只能临时把课程改为余切小说的赏析课,索性让大家都敞开说话。然而这恰好是大家想要的。如果说文学进修班这些人,在之前还不能每个人都服气的话,现在已经不再有例外。简直人人都不介意自称余切门徒。
正如报告文学作家徐驰所观察到的一样:当他在你身边时,他是那个插科打诨请客吃饭的朋友,高大但并不格外夸张;当他不在你身边时,你才发现他远去后留下来的影子十分巨大,完全遮蔽了自己的视线,无路可逃。他离开的越远,越是能客观而清楚的看到。
第230章 芥川奖只是开始
获奖后不久,余切一直在日本做宣讲。
讲他的文学理念,讲脊髓灰质炎这一人类世界共同面临的难题。
这个疾病是同样是日本一代人不能忘却的回忆,六十年代初小儿麻痹症曾经在日本爆发大流行,很短的时间内出现上千名患者,死亡人数一百多人。
而后患者数量和死亡率竟然还在飙升,最多时仅北海道(日本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这个地方就有五千多名患者,引发社会的极大恐慌,而日本却不具备大规模生产疫苗的能力。最后通过采购美苏的疫苗,日本在一个月内筹集一千四百万份疫苗,对全国12岁以下1300万人全部接种……一时间,所有的学校和社区医院,都在忙着打疫苗,这种现象持续了十年之久。
漫画《哆啦A梦》的作者藤子不二雄很可能经历过这个疯狂的年代,他把漫画中的主角野比大雄描述成一个“极度害怕打疫苗”的小男孩。
所以余切在日本的筹款省了一些功夫,他不需要特地向他的日本书迷们介绍“什么是脊髓灰质炎”,而且,这些当年打过疫苗的书迷现在进入社会,正好有经济能力。
余切的演讲,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最年轻的唯一,中国の预言家,你又在说我了,你总是在写我的故事。
筹款初期进行的很顺利,半个月内即筹集到三千万日元,相当于近两百万人民币。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困难,就好像是一场上映的电影一样,随着上映次数的增多,人们也失去了看电影的兴趣。
于是,余切也频繁的接受日本媒体采访,并且接受商业性质的文学座谈会。这些会议吸引书迷购票进场,以及出版商的赞助,组织者就能给作家不菲的报酬。
余切把这些钱都捐给国内的“春雨行动”了。
在《文艺春秋》的“芥川大文豪”的作家座谈会上,余切和大江健三郎再一次聊到了废土文学和诞生在欧美的赛博朋克。
大江健三郎说:“其实这两种小说有相似的地方,甚至很多人认为是同一个东西。我认为呢,还是有一些区别,但不是特别的大,他们的核心是接近的……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人类发展的更先进了,却没有带来相匹配的生活提升。”
“这就像我们今天的世界一样,我们随时被核战争的风险所笼罩。”
“余切的小说中其实也有赛博朋克的部分,美国的小说《神经漫游者》也有部分关于‘废墟’的描述。巨型企业技术垄断实现霸权,然后让底层人永生永世的没办法翻身……这完全是同一个设定。”
“余切,你怎么认为自己在这种文学上的地位?”
我怎么认为?
听诺奖级文豪分析这种小说还真是有意思。很多人认为这些小说是非主流的东西,而实际上大江健三郎,甚至巴老都研究过,但就算是这些人当时也没写出来,然后在七八十年代这种小说终于诞生,直到后来变得更成熟。
所以余切的小说肯定要更加全面,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狩猎愉快》能在满足设定的前提下,讲一个西方殖民和反抗西方殖民的隐喻,这已经是另一个级别了。
余切讲了一个数学界的故事:“微积分是牛顿和莱布尼茨共同发明的,他们在不同的地区,以及相近的时间,独立的发明了这种数学工具……我想我和国外的作家,就是这种关系。”
“但是,”大江健三郎道,“今天人们运用的微积分符号,大部分是莱布尼茨创造的。仅仅就这一领域的贡献而言,你是莱布尼茨,还是牛顿呢?”
是的,莱布尼茨是MVP。牛顿某种程度上是被带飞的躺赢狗,他作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主席,自己调查,自己写报告,最后自己证明自己是主要发明者,然后还没竞争过。
余切说:“让我的读者去决定吧。谁的小说更加畅销,谁的小说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谁就是莱布尼茨。”
大江健三郎是东大的高材生,他当然听明白了余切这一层意思:余切是莱布尼茨,什么文学争论都没用,大家只会看余切的,用余切的,争也没用。
他于是很高兴:“我期待你写出另一部惊世巨作,证明你是这一领域的‘唯一’。”
两个小时后,《文艺春秋》和相关的赞助商给了余切60万日元的报酬,约摸四万块钱,和巴老在日本的访谈报酬差不多。
余切又参加岩波书库组织的“中国文学展览”活动,当起了培训教师,向日本的文学青年传授他眼中的中国文学,并且大力夸赞日本历史上那些底子干净,并且成就也杰出的文豪。
又说:“在今天日本文学仍然处在世界一流的位置,不仅仅数量繁多,而且各种风格层出不穷。”
日本人听到这些话当然很爽了,纷纷慷慨解囊。这一场展览活动,又筹集了数万元。
但这种活动也不能随时举办,读者们实在是爆不出金币了。大使馆这边协助余切组织了一些以文学会主题的沙龙,向那些日本名流发出邀请,又筹集到了一些钱。
这样还不够,还远远的不够。
日本可以在一个月内,向美苏两国购买上千万份疫苗并且执行下去,中国却很困难,因为全日本12岁以下的儿童一共一千三百万,而中国大陆每年出生两千多万婴儿,持续近二十年之久。并且,中国的面积是日本的25倍还多,还存在一些地广人稀到离谱的区域。
就运输成本而言,也要比日本高得多。
但做成了也很重要。八十年代,文学因为“下海热”、“经商潮”等全民事件而在后期越发失去关注度,王濛作为中国作协在执行层面的老大,后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感到文学离普通人的距离太远了。这么长久下去,文学自然会失去吸引力。
现在这就是普通人真的要解决的事情。
聂伟平和徐驰也在日本,他们因为余切知道了这个疾病,自己也想办法筹款过,然后感慨道:“我们其实什么都缺,不仅仅缺少糖丸,我们还缺少冰箱,缺少马路,缺少运输车辆。”
徐驰说:“日本这么发达,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跟得上。一百年行不行?”
余切说:“要不了一百年,半个世纪后这就不是个问题。美苏两国向全世界提供疫苗,一年分别援助了五千万和两千万,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用了很多年完成了这个壮举……以后如果是我们,几个月就能让全世界人都用上。我们一年生产出来的,半个地球的人都用不完。”
徐驰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们毕竟不是那个时候。我生活在这里,我是今天的人。”
是啊,个人要超前于时代,做一些事情太难了。
而且大江健三郎说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并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支持余切搞募捐,尽管这完全出于人道主义,也完全没有任何强迫和诱导。
为什么要把日本的钱用去支持中国的儿童免受瘫痪?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些日本人来到新大谷饭店外,静坐示威,举着“不要余切”的旗帜。他们和余切的书迷吵起来了,互不相让。
余切起初打算说服这些日本人,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和他交流,就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
后来,他们说话了:
“余先生,你是芥川奖的文豪,但你如果不是外国人就好了!我们不是对你有意见,其实我们对所有非日本人有意见。我们排斥一切外国人。”
余切道:“把你们的话拿去对美国人说,看看他们怎么评价你们的话?”
“您也不是美国人,您从没有打败过我们。”
余切生气了:“很遗憾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没办法成为千军万马,打世界大战来证明我。我只能在我这个领域内,打败我这些对手,也包括你所支持的作家……请你列一个名单来,你支持哪些作家,我会和他们进行友好的文学交流。”
余切曾用五四手枪击毙过敌国通信员的消息广为流传,而且传得越来越魔幻,在许多国家,都流传着他其实是中国大陆秘密培养出来的文学特工,他复读的两年就是在秘密特训——总之,因为当时的国外对中国了解不多,尽管余切在国内是读者们最可爱的“大朋友”,而在国外,他健硕的样子很唬人,似乎带有一些暴力的元素。
温瑞安之所以把他写成“戚少商”,也是因为余切看上去真的能打好几个人。
结果这些人被吓到了,很久之后才说:“芥川奖是不是你文学上的巅峰?如果是,你永远没有打败我们。”
余切冷冷道:“芥川奖是开始。”
消息被写到了报纸上,引起了日本人的争议。有的人喜欢他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哪怕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有的人认为,在余切拿下奖项的当下,应当保持一些“尊重”!
国内仍然在日本的领导也找到余切,对他语重心长道:“我们确实应当表示尊重。”
余切不置可否,这就是不一定听的意思了。
这种尊重超过了余切所能给与的,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有一个作家能特殊到可以不受这些规则约束,而他需要,那这种所谓的“尊重”就是歧视,是他要打烂的东西。
为什么余切现在变得这么不能容忍了?
可能逐渐筑起的文学大厦,可能他遍布东亚东南亚的书迷,可能他自己的心气,都不能支持他服软。
国内没有报道这件事情,大家仍然沉浸在拿奖后的喜悦中。“春雨行动”在作协的统筹下,仍然在稳步推进,从京城周边筹集而来的数十万,在余切拿奖后,如同下山的雪球滚到了原先的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