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83 第170节
他竟然稍微回忆了一下,像是在找其中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是找来找去呢,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最后摇头道:“我感觉没什么瑕疵,我原先知道你这片子和小说,是专门写给捐款活动的……我还以为有些很样板的地方,没想到啊,竟然一个也没有。”
“这是个好电影!”乔公说,“你这一整部电影,全凭感情去打动人,没有一句口号。”
他补充道:“我是以一个看了电影的观众来说的,没有代表其他的什么身份,但这是一部好电影,我真是这么想的。”
原来,领导早就看过了电影。
因这一时期电影院线的保密几乎形容虚设,也没有啥防盗版的意识,只要愿意出胶卷,又有原片,任何人都能搞到一整部电影的盗版胶卷。
就是老百姓搞不起罢了。
如今正在拍摄的《台儿庄战役》,将来上映前,就是刻录了几卷,先给领导层看过一遍,觉得可以之后,才和大众观众见面。
《台儿庄战役》作为大陆电影,在宝岛被严防死守,绝不允许上映——蒋家的人却偏偏想要看,最后竟然是通过特工在港地那边刻录胶卷,再运回宝岛,可谓是动用极大的力量去盗版。
看过《小鞋子》的可不止是领导了。
电影放映一周,很快在全国各地引发观影狂潮,连带着余切年初写的这本小说,又开始热卖。京城出版社联合花城出版社、峨眉出版社……拢共九家出版社,在全国再印三百万册。
《十月》的编辑苏玉也在运作,想要把这一部作品的部分,节选到现今的中小学生课本当中去。苏玉感慨道:“我只是提出是否能节选余切的小说?大家都答应了我。”
“可见,就算是我不提出来,最后也有人会提出来。因为余切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你的光彩是隐藏不了的。”
余切坐在家里面,各地读者寄给他的信件如同雪花一般飞来。
他上一次收到这么多信件,还得是徐驰那篇报告文出来后才有的反应。
燕大附小、京城第四中学……孩子们纷纷以班级为单位,写信给余切,给电影摄制组,表达他们对这一部片子的喜爱。
阿里的勇敢、阿里妹妹的天真善良,以及内地来的女教师宫雪成为这一时期的受捧形象。
不说别的地方,就是燕大这里,话剧社的贴出电影海报——一晚上还没过去呢,哗啦,这海报就不见了。
又贴上海报,并且贴上小字报:同志,偷窃是不道德的!
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贴出来不到俩小时,“哗啦”,那海报被抢得只剩下了秃噜的墙皮!
这片子简直一票难求。
京城西单那边有好几家电影院,是这一时期燕京群众的文化娱乐中心,《小鞋子》电影上映后,作价3毛钱一张,真的不便宜!然后,好多人不仅仅看了这电影,还在影院门口设置的捐助箱里面,留下了自己的一份爱心捐款。
余切的一些朋友,因为搞不到电影票,只好来找余切求助:“余老师,您这有票吗?我拿去和我爱人一起看!”
“没有,我这没有。”
“你是电影的编剧,你怎么会没有呢?”
“我特么都没看院线版呢。”
社科院的钱忠书就是这一类人。他这一家子特别讲究,不愿意和人起冲突,也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所以呢,就想着等电影冷场之后再去买电影票,结果左等右等,等了一周多,完全没有一张票能留给他。
钱忠书只好打电话来找余切:“余切,你这里有没有多的票?”
“没有,但我这儿有多的故事可以给你讲。”
“那你写封信给我讲讲。”
余切就写了一封几百字的小纸,讲了拍摄过程中的一些趣事——比如阿里妹妹的演员一开始并不是“小英子”,而是在本地找个少数民族女孩儿。
钱忠书却来信道:“你这是一个败笔,不应该这么安排。看来谢晋虽然很有名气,也就那样吧。”
那可是“小英子”啊,哪里能找到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说个实在话,你知道这会儿咱西部地区是个啥生活水平吗?贫困的家庭,作为背景即可,真要是整两个面黄肌瘦的小演员,电影上映之后还要拿去国外参展——不知道又要怎么批判了。
余切道:“拍电影谢晋是专业的,他建议了我好几次,我相信他的眼光。”
这电影甚至带来了一股翻拍热。
余切名下的几乎一切小说,都被拿出来分析影视化的可能性。《出路》、《未婚妻的信》这些小说最受欢迎,八字儿还没一撇,就有在燕京本地考察的东南亚富豪,出十万买这一部片子的改编。
余切拒绝。
他要把片子,留给大陆的导演来拍。
——这消息又上了新闻,大众津津乐道余切不为五斗米折腰,殊不知他是嫌十万块钱太少,得加钱。
马识途住在余切家里,可以说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余切在家中购置乐器,买古董,买书画……他的朋友都来他这找他。
不仅如此,因为要回的信多到放不下,余切还开始购买京城其他地方的房产,一连买了三套。
最近的那一套就在景山公园,几乎和故宫就是墙挨着墙。假如装修好了,住进去,再去打桥牌简直是走路就能到。
马识途感觉余切现在往来无白丁,似乎是飘着的,他总想让余切沉淀沉淀,写出一些更加伟大而朴实的小说,但是却找不到什么好的切入点。
《小鞋子》、《落叶归根》只应该是一个开始。
余切正进入一个真正的大师阶段,就像是他随手写出的日元援助报告文一样,他深谙读者心理,又融会贯通了商业技巧,使得他总能轻而易举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就在这天,余切又被喊去打牌,见到了另一个人物——林炳南。
林炳南是水利专家,水利研究所的老大。目前正带领全国许多专家研究泥沙淤积的问题,他写了很多份报告传回中央,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他写到了余切论文中“日元基建贷款”的事情。
上面很重视这个事情,也很重视余切论文的见解。于是安排他们俩见面。
真正的事情来了。
一见到余切,林炳南却没有提日元贷款的事情,而是说到《小鞋子》电影。
“余老师,我来首都看了两遍你的电影了,如今到处都是要看电影的人。阿里妹妹真可爱,你写的故事也真精彩。”
“过奖过奖。”
“我看过你很多小说,最喜欢你写的‘移民’系列,因为我早年就出生在马来西亚,青年时期又在美国留学……我最知道你要表达的,但是我认为,我心中认同的才是我的家。”
“是这样的。”余切没否定林炳南。他呢,一般都是不否定读者的理解。
林炳南讲这件事情:他后面的报告中,可能要根据余切的论文,引用更多的内容……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余切能再深入研究。
余切答应了。
广场协议是九月份签订的,余切都不需要做啥研究——那新闻一出来,国内学过基本经济学的都知道日元会涨价。
林炳南道:“余老师,我们从前没有独立运营过这么大的工程,改开后也很少有西方国家大规模的援助我们进行建设,我们缺少很多经验,原先以为缺少的是工程师,现在发现小说家、经济学家也是缺少的……缺了哪一个都不行。”
余切听到这话,相当惊讶的看了林炳南一眼。
在这个问题上吃的亏,恰恰是苏系国家的整体问题,这事儿理解起来很简单,因为苏系国家原先根本是没有“货币”这个概念的,所以在货币方面的运作是国内一部分经济学者的盲区。
林炳南已经能预料到这种状况了,他无不担忧的道:
“假设我们要建设一个史无前例的工程,耗资达上千亿,能占到全国财政收入的可观部分!为此,全国人都缩衣节食,工程队加班加点,只为了降低一点点建设的成本,比方说我们把上千亿降低到了八百亿,然后因为这笔钱是无息贷款,而日元涨价了,我们最后还了一千六百亿——让我们前面做的所有事情都成了笑话!”
是啊,这正是中国当时在金融人才上的极度匮乏啊。
余切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出现在这,就是为了让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
“我还有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捐款。”
林炳南说完这句话,就带出来一个笔记本,上面记载着全国百多位研究员的签名。
在这上面,每个人都为“春雨行动”捐献了一笔钱,从几毛钱到几块几十块钱不等。他们捐钱的场所,当然是他们所在的各个地区的儿基会,但他们却把这些金额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就为了拿给余切看。
林炳南拿出这个东西,当然有他的深意——你倡导的捐款,我们是真金白银,身体力行的支持你。
现在,轮到你来帮我们多做一些事。
余切很受感动,随后几天,再一次以经济学者余切的名义,和林炳南这个工程专家一起,把有关于日元基建的贷款论文,写到了中央去。
结论就一个:要警惕日元贷款陷阱。
协议上的小数点,可能比数十万吨钢材还要有分量。
这文章写出之后,一开始其实雷声大,雨点小。一则是中日两国目前前所未有的好,确实有不少人为此在努力;另外,就算是有一些陷阱,大家总觉得不至于那么夸张,国内真的很急缺外汇。
余切固然是“日本问题专家”,但是由于他的预言一直没有成真,所以他这个名头,多少有一些戏谑的性质。
让余切非常惊讶的是,随后几天,他忽然听说,国内所有涉及到日本贷款的项目,都要求被加上限制汇率波动的条款。
再然后,更重磅的消息传来:日本参拜了神厕。顿时,人们重新想起了余切写过的那一篇“危言耸听”的论文。
日本人可以那么坏吗?
日本人可以那么坏。
在神厕的照片表明:无论怎么样和邻国打交道,一定要留一手。永远不要忘记有防备之心。
第253章 《潜伏》
85年的8月中旬,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消息:几个日本的政客,“临时起意”,拜访了多年未曾公开拜访的地方。
这件事情打破了过去的惯例,对当时整个亚洲来说都造成了较大的冲击。
日本在这时候是亚洲的表率,是唯一的黄种人发达国家,向全亚洲输出产业和技术;而且,有一些迹象表明,他们似乎是真的要改过自新,向前看齐。
毕竟就算在大陆,浩浩荡荡的青年交流活动还没有过去多久。那些友谊之歌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而现在却成为别样的讽刺,这些照片无比直白的表明:一切并没有变过。
经济的富裕并没有使这个国家变成理想中的文明之国,相反,似乎加倍的促使了一些人的野心。
当天,余切就看到有报纸批评:“这种行为极端危险,正在酝酿不好的势头”;然后,更为严肃的报纸上刊登消息,把这一幕评价为“伤害了大家的感情”。
这可以说是很重的一个评价了。
一时间,山雨欲来。国内有大量赴日考察的学者和官员,学生也不少。比如,余切这一届的经济系上就有人选择了日本东京大学去留学,然后横生波折,无奈留级一年。
原先热情评价两国友谊的干部们,现在闭口不言;有个倒霉蛋干部在日本考察途中,因为误以为此次参拜是普通参拜,说错了话,被火速撤职。
在日本学习围棋的老聂也受了影响。
他打了个跨国电话给余切:“余切,我现在只能胜,不能败了。他们敢做出这种事情,他们就是我的敌人。”
“你不是一直都该是这种心态吗?从我在日本踢足球的时候,就清楚的告诉你了。能对你有什么影响?”
聂伟平抱怨:“我来日本这么久,还是交了一些朋友。但这个事情的发生,让我产生怀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日本这边做了一个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人支持他们的政客这么干。这代表什么?那些你平时见到的围棋手、裁判、乃至于便利店的服务员,哪怕和你处了一辈子,你都以为是真正的朋友了,但只要他们脱下面具,他骨子里面只要抓着机会,还是要对付我们中国人的,他们根本见不得我们好。”
聂伟平苦恼道:“我觉得我好像陷入到了绝境,我活在一个不能信任任何人的环境里面,现在我连吴清源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希望我赢吗?他也是日本人。”
余切哈哈大笑。然后告诉聂伟平:“老聂,你得有点儿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