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212节

　　然后呢？

　　然后……好吧，对张赴本人而言，其实没啥实质影响。

　　罚款也好，舆论风波也好，法律诉讼也好，芸芷多的就是充足的现金流、专业的公关团队，以及数量足以堆满一间大型会议室的合作律所。

　　退一万步讲，即便事态扩大，战略委员会也有的是预案轻松应对。

　　唯独有一件事，无法摆平，也无法控制：看到事故报告时，张赴难以避免的心情低落。

　　以及随之而来的……皱一下眉，或者叹一口气。

　　皱一下眉？叹一口气？开什么玩笑？！

　　战略委员会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物资，才将张赴的生理健康状态和心理健康状态，分别调理至全体地球人口的前2.3%和前1.1%。

　　然后……就因为1500公里外可能出现的沙石料纠纷，或者哪个倒霉员工摔了一跤，跌掉半个百分点？

　　这能忍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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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8点13分，黎江县城，金澜湾小区。

　　带着一身酒气，李有富脚步微晃地拧开了家门锁。

　　李有富带着一身酒气，脚步微晃地拧开了家门锁。

　　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开着，他的弟弟李有强——任职于县住建局市政工程管理科——正独自一人，陷在单人位的真皮沙发里。

　　客厅里没开电视，也没放音乐，只有李有强指间夹着的烟头，在过分明亮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他面前的玻璃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至少两个烟头，第三个也快烧到了尽头。李有强就那么坐着，背脊挺得有些僵直，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一双眼睛在强光下更显得锐利如刀，直勾勾地刺向刚进门的李有富。

　　“死哪去了？！电话打了八百遍都不接？！” 李有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声音不高，却像冰渣子一样砸过来，在这空旷奢华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李有富被吼得一激灵，酒醒了两分，赶紧摸出手机一看，屏幕漆黑。

　　“哎哟，没电了没注意。”李有富讪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似乎完全没在意弟弟难看的脸色，反而热情地招呼起来：“弟！你咋来了？你先坐坐……老婆！老婆！”他朝里屋喊，“怎么回事？给弟泡的这个茶？不知道有强喜欢喝那个铁观音吗？赶紧换了换了！”

　　“我喜欢你别给我瞎几把添乱！”李有强猛地一拍沙发扶手，脏话都飙出来了，他指着李有富的鼻子，压低声音，却更显狠厉，“我问你，下午是不是去芸芷的筹建处了？！”

　　李有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又堆起笑：“是……是啊，这不人家大项目落地嘛，咱作为本地人，去道个贺，添添喜气……”

　　“然后呢？”李有强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又是你那套‘本地便利’、‘外地车麻烦’？嗯？！”

　　看着弟弟那山雨欲来的脸色，李有富心里打了个突，一点也不敢隐瞒，声音又矮了三分：“是……是稍微提了一下本地的工程供料优势……真就只提了一嘴！孙主任那人客气得很……”

　　“只提了一嘴？！”李有强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强行压下去，脸阴沉得能滴出水，“还说了什么？！一个字别给我漏！”

　　“没有了！真没有了！”李有富使劲摇头，像拨浪鼓一样，“有强，我发誓……就是去道贺，顺带提了那么一句，人家孙主任说要走招标流程，规矩严得很！我一看这架势，哪还敢多嘴啊！”

　　“真没有了？”李有强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哥哥的眼睛，“没提你在县里认识的那群‘兄弟’？没提乡下那几个村特别熟的‘溜子’，还有哪个小区有‘神经病’，那条路不好走，容易‘把车给卡了’？嗯？！” 他每一个词都咬得极重，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李有富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急赤白脸地辩解：“哎哟我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可是芸芷！大企业！背景深着呢！更何况……人家才开张，我这第一次登门，是去道贺，不是去结仇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能干那种砸自己招牌、往死里得罪人的蠢事啊！真就提了一句材料供应的事，人家一挡回来，我就没再往下说了！”

　　李有强死死盯了李有富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客厅里只剩下李有富粗重的呼吸声。良久，李有强才似乎信了几分，但脸色依旧难看：“最好是这样……带谁去的？”

　　“王强。”李有富赶紧交代。

　　“嗯，”李有强点点头，“叫他现在过来。”

　　“现在？”李有富一愣，“现在他……正送交管所的老钱呢，老钱喝高了，醉得厉害，王强开车送他回去，估计正伺候着……”

　　“现在！！！立刻！！马上！！！”李有强猛地站起来，几乎是低吼出来，额头青筋都跳了两下。

　　“好好好……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叫，我这就叫！”李有富被弟弟的怒火吓得一哆嗦，酒彻底醒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也顾不上没电了，赶紧插上充电器开机，手指哆嗦着找到王强的号码拨了过去：“喂？强子？你那边弄完没？赶紧！赶紧来我家一趟！十万火急！有强……我弟找你！对！现在！别管老钱了！让他自己醒酒！”

　　放下电话，李有富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看向弟弟。

　　只见李有强没再理他，正皱着眉在客厅的茶几、电视柜、甚至旁边的鞋柜上翻找着什么，动作带着烦躁。

　　很快，茶几上散乱地放着几本汽车杂志、一个记录些零散生意往来的账本、几张皱巴巴的，不知是谁打的欠条，被李有强嫌弃地扒拉开。

　　好不容易翻出几张背后有小半空隙的宣传单，翻过来一看，正面是粉色的“碧波洗浴中心”的技师合照和价目表。

　　他又丢开，继续翻找。终于在电视柜抽屉最里面，摸出一个边缘卷了角的旧笔记本，像是小孩以前用过的作业本。李有强哗啦啦翻到后面，找到几页相对干净、没写字的空白页，“嗤啦”一声粗暴地撕下一张。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又撕了一张。

　　然后，李有强把这两张皱巴巴、带着点不知名污渍的纸，连同那根刚才写字时被他捏得有点变形的圆珠笔，一起重重地拍在李有富面前的茶几上。

　　“现在，”李有强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你下午去了芸芷筹建处之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孙立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旁边还有谁，他们什么反应……一五一十，给我写下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依然锐利，声音里却带着难以察觉的惶恐：

　　“全部写下来，一个眼神也别给落下……”

186 欲加之罪

　　翌日。

　　天色刚透出些灰白，李有强就领着李有富来到了黎江县市政管理中心……的对面，一家门脸低调的老茶社。

　　雅间里，茶香袅袅。

　　县住建局的何副局长早已端坐主位，面前一杯清茶，热气已淡。

　　李有强落座，李有富刚想跟着坐下，李有强眼皮都没抬，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去，李有富立刻像被针扎了似的，老老实实垂手站在弟弟侧后方，大气不敢出。

　　李有强没废话，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递了过去。

　　何副接过，展开。

　　放在上面的，正是昨晚在李有富家客厅那刺眼的灯光下，李有富在皱巴巴的作业本纸上，被逼着写下的“笔录”。

　　字迹潦草，带着当事人当时的心惊肉跳。

　　总共不到四张纸，何副却看得极慢。

　　他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泛黄的檀木茶桌边缘轻轻点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雅间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微响和李有富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何副才将最后一张纸轻轻放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已温凉的茶水，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核实过了吗？”

　　“基本核实过了，”李有强显然早有准备，语速平稳，“昨晚从有富家出来，我就和王强直接去了他家，没再让他们碰面。两人的记录，我比对过，关键的时间点、对话内容、对方反应，基本一致……另外，”他顿了顿，“芸芷筹建处那边，我也通过侧面……稍微了解了一下昨天下午的情形，反馈回来的信息，和他们描述的出入不大。”

　　李有强没提什么叫侧面，但何副心知肚明，在黎江这地面上，李有强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嗯，”何副点点头，指尖在笔录上点了点，“我这边了解的情况也差不多……芸芷方面，确实暂时没有反应收到任何不合理的要求或实质性的威胁信息。” 这句话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头落了地，雅间里紧绷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一丝。

　　大约是觉得下马威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何副总算抬了抬下巴，点了点李有强边上的空位：“一直站着干什么，坐啊。”

　　李有富如蒙大赦，赶紧挪过去半边屁股坐下，腰杆依旧挺得僵直，脸上挤出感激的笑。

　　何副刚才看那么久，自然不是在欣赏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他是在字里行间，在那些混乱的描述里，反复掂量着事态的轻重和可能的走向。

　　此刻让李有富坐下，一是觉得敲打暂时够了，二是基于他的判断，这件事的转圜余地，应该相当充足。

　　完全想清楚后，何副放下茶杯，目光在李有强脸上定了定，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芸芷那边的动静，是大了点。”何副的声音带着点剖析的味道，“安保升级，协调警力，连兄弟单位的保卫骨干都借调过去了……乍看过去，阵仗确实不小。”

　　“不过……”说着，何副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安抚，或者说定性：

　　“……仔细想想，一个投资这么大的项目落地，涉及方方面面，加强安保是应有之义，原因应该是多方面的……新工地，设备材料进场，人员复杂，提前防范，很正常。应该……不至于是特意针对昨天那点不痛不痒。”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副的目光扫过李有强，以及李有富那张有些发白的脸，话语更直接了些：

　　“说句实在的，不是看不起人，但在这件事里面，你哥他……最多也就是个催化剂。”

　　催化了什么？催化了芸芷本就计划中的安保预案加速落地？催化了上面更清晰地看到了某些潜在的、需要提前掐灭的苗头？何副没说透，但意思到了。

　　李有强立刻点头：“何副说的是，是有富莽撞了，差点坏了规矩。”

　　李有富也赶紧跟着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就是……就是一时糊涂！差点给局里、给县里添乱！”

　　“当然，”何副话锋再转，“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芸芷那边虽然没明说，但我们不能装傻。这样，过一会，”他看向李有强，“带着你哥，亲自去一趟芸芷筹建处，找孙主任，诚恳地道个歉。把不该有的心思，彻底收起来。态度，一定要拿出来。”

　　副局长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

　　“县里方面，我上去会过去一趟……然后，下午也去趟芸芷，找孙主任，或者他们那位负责的集团王副总问问情况。看看我们市政口，在工程车辆通行保障、周边环境协调这些方面，还能做点什么更周到的工作。”

　　这句话的意思就更赤裸了：我们的人不懂事，我们管。

　　李有强心领神会，但脸色有点为难：“何副，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芸芷这次加强的主要是安保……我们市政这边能直接插手的……好像不太多？”

　　“啧，”何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这觉悟……有待加强。现在不能直接做什么，难道就代表永远不能做什么吗？芸芷这项目，从建设到投入使用产，周期还很长。道路养护、管网配套、绿化维护、甚至将来员工通勤的公交线路优化……哪一样离得开市政规划和支持？我们提前介入，主动服务，把未来的工作想在前面，把预案做得更扎实，不可以吗？”

　　说着，何副顿了顿：

　　“再说了……现在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那个临时警务点，正好离咱们住建不远，水电、临时办公设施、后勤保障，需不需要支持？自来水和电力公司借调过去的安保骨干，人家借调支援，宿舍安排、伙食供应、日常轮休的协调，需不需要关心？兄弟单位出门办事，我们作为半个东道主，表示一下关怀，提供点便利，不可以吗？”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何副的声音放缓，带着点语重心长：“当然了，这些……最好落到实处，光靠嘴皮子可不行……嗯，都需要一定的费用支撑。”

　　李有强瞬间恍然，脸上露出感激：“明白了！何副您提醒得太对了！社会企业扎根地方，自然有回馈地方、支持地方公益和公共事务的责任！这个觉悟，任何企业都必须有！”

　　李有富终于抓住了表现的机会，连忙跟着表态，话说间不免有点着急：“对对对！何副您说得太在理了！那个支持……支持公益！支持警务！支持……呃，支持外地进驻企业！这都是我们本地公司应该做的！一定……一定尽力！”

　　何副微微颔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其实，这么做，说到底也是帮你们自己……把姿态做足，把诚意体现出来。芸芷那边看到你们是真心认错，也拿出了实际行动来‘回报社会’，心里那点疙瘩，是不是就顺了？他们心里痛快了……”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兄弟俩：

　　“上面的老板那里，是不是也就……舒服点了？”

　　“是是是！”李有富这次反应极快，头点得飞快，“您说得有道理！太有道理了！我们一定照办！”

　　“行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何副摆摆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你们先去准备吧，姿态要做足，诚意要到位。我呢，先回单位，和……老板好好商量一下，县里那边……还有下午的时候，怎么过去更妥当。”

　　李有强立刻起身，恭敬道：“麻烦何副了，让您费心。”

　　李有富也赶紧跟着站起来，腰弯得更低：“何副，您……您辛苦！请您一定……一定在局里，在老板面前，多帮我们说说好话……那个……那个心意，我们晚点……晚点一定……”

　　何副刚披上外套的动作顿了顿，他摆摆手，叹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心意不心意的吧……啧……这时候就真没必要说了。总之你们也知道，局里这次，肯定会尽心的。”

　　“肯定会尽心”——这五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原因嘛，就用不着细说了，总之：同舟共济，别无选择。

　　李家兄弟听到这句保证，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些许，齐齐松了口气，李有富脸上挤出劫后余生般的笑容，连忙侧身，恭敬地送何副出门。

　　走到雅间门口，何副停下脚步，看着两人脸上残留的担忧，他伸手拍了拍李有强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

　　“放心，只要你哥他们昨晚写的，今天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没掺水，没隐瞒……那就不会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