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213节

　　他的目光在李有富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以后怎么样不好说……至少这一次，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推开门，径直走进了外面天光已然白亮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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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上的喧嚣渐起。

　　李有强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车窗边缘，目光死死盯着几百米外芸芷筹建处那栋不起眼的临时板房。

　　车载显示屏上的时间显示，正常上班点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了。

　　正常情况下，办公场所应该差不多结束了晨会，收拾好了桌面，进入了日常的忙碌节奏。

　　“差不多了，开过去吧。”李有强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有富如释重负，赶紧发动了那辆半新的黑色轿车。

　　车子在略显空旷的城郊道路上滑行，短短几百米，却仿佛开了很久。

　　孙立明还是在办公室里。

　　见到再次拜访的李有富，孙立明脸上迅速浮起热情的笑容，起身相迎，握手时力道适中，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李老板？您这是……？”

　　李有富介绍几句后，李有强一边紧紧握住孙立明的右手，一边在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孙主任，实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工作。昨天……昨天有富他过来道贺，言语上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妥当，让您误会了，我们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特意带他过来，正式给您道个歉！是我们唐突了！”他边说边用力拽了一下身旁的李有富。

　　李有富深深鞠躬，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讨好：“是是是，孙主任！怪我这张破嘴！昨天就是太高兴了，话赶话，可能说了些让您误会意思的……绝对没有半点威胁或者别的想法！纯粹就是……就是想表达一下我们本地人想帮忙的心意！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孙立明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浓的和气笑容取代：

　　“哎呀，李老板，李主任，言重了言重了！一点小误会……不对，”他笑着摇摇头，“根本就没误会嘛！李老板昨天来道贺，一片好心，还特意带了家乡特产，提醒我们运输可能遇到的实际情况，这都是好意啊！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往别处想？二位真不用放在心上！”

　　“另外……”孙立明顿了顿，语气显得格外真诚：“昨天我提到的标书建议，那是真心实意的。熟悉本地环境，保障运输顺畅，这都是实打实的优势。欢迎李老板的公司，到时候按正规流程来参与投标，公平竞争嘛！”

　　“那就太感谢了……对了，这次过来，还想邀请您晚上一起吃个便……”

　　“哎呀！”孙立明立刻看了一眼腕表，又看看外面忙碌的办公区，脸上适时地露出歉意：“吃饭的话……哎，您二位看，这实在是……千头万绪，抽不开身。等稍微理顺一点，空下来，一定找机会聚聚！不过说好了，到时候得由我们芸芷做东！不然我可不出门哈。”

　　李家兄弟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察言观色是基本功。

　　孙立明的话滴水不漏，态度热情得体，虽然始终保留着职业性的警惕和距离感，但对他们个人的敌意或愤怒，确实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不存在。

　　两人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一大半。

　　何副的分析是对的！芸芷筹建处这边，至少孙立明本人，根本没把昨天那点试探当回事。

　　芸芷突然加强的安保阵仗，或许有他们这个“催化剂”的因素，但根源，绝对是项目本身级别够高，人家自有一套严密的防护逻辑。

　　当然，仅仅这样，还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离开筹建处，李有强没敢松懈。进入主城区，车子开出几百米，拐进一家熟悉的茶社后院。他让李有富立刻去筹集现金备用。自己则钻进一个僻静的包间，反锁上门，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拨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县自来水公司保卫科的老张，是电力公司管后勤的老钱，是交警队负责协调的老赵……他语气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芸芷项目那边兄弟单位过去支援的安保兄弟，条件艰苦，有本地企业看着心疼，想表示点心意，支持一下后勤保障工作，麻烦您给牵个线，看看具体怎么操作合适？

　　每一个电话都耗费心力，既要表达诚意，又要暗示懂事，还不能把话说得太白。三个多小时过去，嗓子都哑了，才勉强把几条线初步搭上。

　　匆匆扒了几口茶社送上来的、早已凉透的简餐，李有强的手机终于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何副的名字。他立刻接起，电话那头何副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在哪？赶紧带上你哥，来局里一趟。商量下下午去芸芷的细节，老板那边……也等着听听情况。”

　　“好好！马上到！”李有强心头一紧，不敢怠慢。他冲出包间，找到刚把30万现金筹齐、正惴惴不安等着的李有富。那厚厚几捆钞票，被李有富塞进了一个半旧的、印着“黎江土产”字样的瓦楞纸箱里，上面还随意盖了两包看起来放了很久、包装都有些发皱的笋干做掩护，丢进了后备箱。

　　车子一路疾驰，赶到县住建局。

　　上到二楼，走廊里静悄悄的。

　　李有强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领，走到何副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

　　笃笃笃……

　　门开了。

　　李有强脸上堆起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了错愕。

　　开门的不是何副。

　　门内站着两位穿着普通夹克、但面色异常严肃的男子。

　　两个人都很面生，肯定都不是黎江县的工作人员，气质却像淬了冰的刀，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一看就是常年和某种“规矩”打交道的人。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门在他眼前迅速关上了。

　　不，确切地说，是门被里面的人拉开了足够他进去的缝隙，又在他迈步的瞬间，被外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另外两位同样面色冷峻的男子一左一右夹住胳膊，无声但不容抗拒地推了进去。

　　他的身后，李有富也被带走了。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闪电，李有强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何副办公室里更多的情况，也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只听见那扇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立刻隔绝了兄弟两人。

　　也隔绝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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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楼，一间临时摘下了标识、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空办公室里，李有富被安置在一张硬木椅子上。带他进来的两人沉默地站在门边，像两尊门神。

　　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侧面坐着另一名男子，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记事本，旁边放着一支笔。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台老式的、银灰色的便携式录音机。

　　年纪稍长的男子伸出手指，不疾不徐地按下录音键，按键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哒”脆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男子抬起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李有富惨白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说说吧。”

　　“昨天在黎江县芸之味技术培训中心筹建处，你是怎么威胁孙立明先生的。”

　　“没有，没有啊，”李有富飞快摇头，急切辩解：“我们只是过去道贺。”

　　“嗯……首先，以道贺的名义，骗开了筹建处的大门。”年纪稍长的男子进行复述，侧面坐着的男子开始记录。

187 真他妈黑

　　“嗯……首先，以道贺的名义，骗开了筹建处的大门。”年纪稍长的男子进行复述，侧面坐着的男子开始记录。

　　【录音】：

　　问：昨天在黎江县芸之味技术培训中心筹建处，你是怎么威胁孙立明先生的。

　　答：没有，我们只是过去道贺。

　　笔录：第一，最开始，我们以道贺的名义，骗取了和芸芷的接触机会。

　　【录音】：

　　问：是否反复强调外地车辆会遇到“小磕碰”、“拦一拦”、“说道说道”等麻烦？

　　答：我就是介绍情况！本地人跑运输是方便点，但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就是介绍优势……

　　笔录：第二，利用地域优势，通过暗示外地车辆运输必然遭遇人为制造障碍（如村民拦路、刁难），本地车辆则可保证顺顺当当，对孙立明施加心理压力，意图迫使对方接受其垄断供料要求。

　　【录音】：

　　问：当孙立明明确告知必须招标后，你是否继续强调“本地人做事，讲究个路路通”，暗示可绕过规则？

　　答：路路通……那……那就是一句场面话啊！就是套近乎……

　　笔录：第三，在对方明确拒绝其不合理要求后，非但不收敛，不收手，反而进一步暗示其在本地拥有特殊关系网络（即所谓“路路通”），能规避正常招标程序，干扰商业秩序公正性。

　　【录音】：

　　问：当时，你和王强是否多次流露出失望、不悦情绪，导致现场气氛紧张？

　　答：我……我们……（语塞）

　　笔录：第四，因要求未被满足，当场流露出强烈不满与失望情绪，与同行者共同形成情绪对峙，对孙立明工作环境造成压迫性干扰。

　　【录音】：

　　问：离开时，是否暗示“以后项目上需要跑腿打听尽管言语”，含有后续可提供“特殊关照”之意？

　　答：没有！绝对没有啊领导！那就是句客套话！

　　笔录：第五，离开时以“跑腿打听”、“言语一声”等模糊话语进行持续性暗示，隐含后续仍可提供规则外“便利”或施加影响，带有长期施压性质。

　　【录音】：

　　问：赠送所谓家乡特产，是否意图拉拢腐蚀？

　　答：就是一点心意……孙主任还硬塞钱给我了……

　　笔录：第六，以赠送价值不明“土特产”为名，行利益输送、拉拢腐蚀企业管理人员之实，虽被对方以现金支付方式婉拒，其行贿意图明确。

　　————————

　　监听耳机被轻轻摘下，放在桌上。

　　黎江县纪检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刘振国拿起那份刚同步传输过来的笔录摘要，手指在纸面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

　　他的身后，几位年轻同事的目光在笔录摘要和播放设备之间来回扫视，表情复杂。

　　虽然是异地办案，不过，大约是李有富这样的档次实在太低了，又或者是上面也没有严格保密的要求，总之，李有富等人的情况，异地过来的纪律部门，不但和地方上通了气，同步了资料，还派驻了联系人。

　　异地带队的副组长孙涛也放下监听耳机，看向本地的几位：“各位同行，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你们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了解的？”

　　“孙组长，”刘振国将笔录摘要轻轻推回桌面中央，声音平稳，但斟酌着词句，“询问过程我们都听了。笔录摘要也看了。”

　　说到这，刘振国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烟盒，弹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缓缓道：

　　“这份笔录摘要……嗯，从程序上看，询问过程是规范的，录音和现场所反映的实际情况，也是相符的。不过，在……在细节的侧重点和主观意图的认定上……恕我直言，仅凭现有的这份询问笔录和……嗯，这个李有富的录音，要定一个‘扰乱营商环境’，‘威胁企业负责人’的罪名，似乎……存在一些可以商榷的空间？”

　　孙涛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动作。

　　等了几秒，刘振国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沉默的房间里袅袅上升。

　　“李有富这个人，在黎江地面上搞点搞点沙石买卖，能量有限。这次的事，说到底，也就是个……不太上道的试探。芸芷那边，孙主任也好，刚刚过来的那位王副总也好，据我们侧面了解，反应都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没当回事。”他看向孙涛，“为了这么个事，动用这个规格……还做出这样一份……嗯，倾向性较为明显的笔录摘要，是否……是否有点反应过度了？这……也不太符合我们办案的基本原则吧？”

　　孙涛脸上没什么波澜，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

　　放下缸子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刘主任，”孙涛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们内部讨论时，也有过类似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