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剑仙 第16节
裴夏接着说:“偏院是裴家的家产,别说院子了,就是鸡舍,那也是裴家的,轮得到你来赏吗?你脸怎么那么……哦,是挺大的。”
在满堂无言的震惊中,坐在堂前的裴予第一个站起来,伸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胆!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
“闭嘴!”
裴夏骤然侧目,眼眸之中一瞬掠过的冷厉,让裴予如堕冰窖。
往日说惯了几声呵斥,生是被顶回了喉咙里。
裴夏看着她那副自衬身份又畏怯如鼠的模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裴夏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谑,他重新看向杨诩,并伸手指向他的妻子:“这才是你杨家的家风。”
吃里扒外。
杨诩的面皮已经抽动很久了,隔着几米远,都能看到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
但即便如此,他扯着嘴角,还是倔强地笑着:“小子,你有几条命啊?”
“我有几条命,也挨不着你的事,凭你杨诩这种货色,是能取走还怎的?”
裴夏看着他脸上奋力维持的笑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举起陆梨递到杨诩面前:“看着烦,梨子,抽他。”
“好咧!”
陆梨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居然真的探着身子过来,扬起小手就往一掌呼在了杨诩的脸上!
“啪!”
这一声,让叶卢看呆了,让徐赏心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但平心而论,裴夏说的,从来都是徐赏心想说的。
杨诩浑身都颤抖,终于,圆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他嘶哑着嗓子吼道:“殴打朝廷命官,按律当斩,给我打死他!”
四个护卫当即上前一步。
可刀还没有出鞘,先看到凌厉的黑影扫过,那一支长剑带着鞘,宛如铁棍般从每个人的手上重重砸过,罡气振动,一时间只让他们觉得筋骨酥麻!
杨诩指着那持剑的少年人暴喝:“叶卢!你敢?!”
叶卢皱着眉头。
他虽然已经出手,但神色中显然还存有些许疑虑。
不过很快,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夏探着头,直盯着杨诩:“叶护卫!你别忘了,是裴洗招你入府,悉心培养,如今这姓杨的想鸠占鹊巢,难道不该是你回报老爷恩情的时候吗?!”
叶卢如释重负,他轻呼出一口气:“你说得对。”
然后缓缓从他青布缠绕的剑鞘里,拔出那柄剑身幽蓝的铁剑。
看到利刃,杨诩连着往后跌了两步,手指着叶卢不停晃动:“叶卢!你敢对主家动手?!”
“呸!”
裴夏仍旧攀在叶卢肩膀上煽风点火:“你个姓杨的,是个屁的主家!”
人影一晃,裴予挺身站到了自己丈夫面前,竖着眉眼瞪向叶卢:“怎么,我不是主家?”
叶卢握剑的手紧了一下。
他本来也不可能当场杀人,看到裴予,刚刚腾起的几分心气,又难免被压了下来。
没办法,裴予是老爷的女儿,她确实是名正言顺的主家。
眼看着气氛稍缓,徐赏心连忙快跑几步过来,也扯住了叶卢的衣袖,朝着两个上头的男人猛做表情。
差不多了,真差不多了。
虽说这样胡闹,后续可能产生不好的影响。
但这突然的冲突,倒是切实淡化了杨诩之前扣的“通奸”帽子。
在她看来,到此为止就是最好,往后就是有些波澜,无非是自己多吃些苦,应该还能扛得住。
“可以了。”她说。
叶卢明白她的意思,在府上这么久,他也很清楚,这事儿不好继续闹大。
就给裴予这“主家”一个面子。
他握着剑,准备收鞘。
裴予这个长女显然松了口气,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杨诩,则眼神渐趋阴鸷。
他这种人,是会把“丢脸”当成生死大仇的。
但显然,阅历尚浅的徐赏心和叶卢,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有人意识到了。
杨诩感觉到了有一双目光在看他。
是陆梨。
小丫头从裴予的咯吱窝底下盯着他,正在朝他做鬼脸。
裴夏抱着梨子,让她骑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攥住了叶卢正要收剑的手。
并抬头,看向身前昂首挺胸的裴予。
他笑了一下:“哟,这不是我家的婢子丫鬟吗?该你上桌吃饭了吗?”
第19章 洛羡
徐赏心揪住他的衣袖重重扯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裴夏骂杨诩,虽然针尖麦芒,但毕竟说的都是实话。
可裴予,那是宰相亲自认下的女儿,说破天去,她也是裴家人。
徐赏心现在生怕眼前这男人骂上了头,逮谁咬谁。
但裴夏根本不搭理她,只是说:“怎么,你们不知道?十几年前北师内城的规矩,家里收了下人都是要改姓的。”
众人一愣。
大约七八年前的事,并不算久远,大家是都还记得。
裴夏一开始之所以会把徐赏心当成“叶小姐”,就是因为这。
他盯着裴予那张陌生的面孔:“你幼时本姓李,家道中落,被府上收养后,改姓成裴,是也不是?”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裴予身后的杨诩却立刻听出了异样。
这小子用的是自己的话术,严格来讲,收养裴予的不是“府上”,而是“裴洗”,这完全是两码事!
可还没等他提醒,自己的婆娘已经大大方方地表示:“是又如何!”
裴夏笑了:“对啊,所以当年收养你,就是为奴作婢的,只不过看在旧友的份上,对你稍稍好了些,怎么现在老头两脚一蹬,你还上桌吃饭了?”
这回杨诩不敢让女人乱说话了,一把按住裴予的肩膀站起身来,厉喝道:“胡言乱语!我岳丈乃是堂堂国相,裴府之事岂容你随意诽谤!”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裴夏。
他把着陆梨的两只小脚,一时无声。
徐赏心小心地打量他一眼,想着,是不是被“国相”二字给吓住了。
确实,两人自打学院第一面到现在,也是同生共死,但她却还一直没有向对方认真提及过府上的身份地位。
这么算,他之前一直口出狂言,却未必知道得罪的是何门第,反倒是自己坑害了他。
“好了。”徐赏心轻声道。
她走到裴夏身前,难得认真细看了这个男人。
源于叶卢的五十两银子,本是钱货两讫的生意。
但,或许真是共患难的交情?还是单纯地看不过自己受欺负的江湖侠义?
总之,他愿意以区区一介江湖草莽的身份,在北师内城的豪门之下,为自己发声出头,真是非常非常难得了。
“我早该和你说清楚的,这里不是寻常官宦家,这是大翎国相裴洗裴大人的府上。”
徐赏心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帮裴夏捋直了衣衫褶皱,随后仰起脸,笑道:“就这样吧,今天已经算是帮大哥出了一口恶气了,你早些出城,不至于受牵连。”
这家伙,虽然是个没甚把门的登徒子,还贪财鲁莽,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糙性。
但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她拍拍裴夏结实的胸膛:“你这二弟,我认一辈子!”
话刚说完,裴夏就一把掀开了她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
两眼目视前方,完全没有看她的意思。
他确实愣了一下。
愣的是“这他妈居然是裴洗留下的身后事”。
他笑的更放肆了:“裴洗果真是老了,家里这点腌臜都安排不明白。”
这一句,终究是让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国相裴洗,是这个相府的底子,哪怕他已经死了,他的名讳也仍然是府上最明亮的那个符号。
甚至,在整个翎国,都可算光辉万丈。
就是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随意轻蔑。
杨诩指着他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
裴夏长出一口气,目光从叶卢、徐赏心、杨诩、裴予,在所有人脸上扫过:“我是……”
“他是裴夏。”
一个清悦柔和,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忽从前院传来。
裴夏,连带着他脖子上的陆梨,一齐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