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外门 第289节
驻守边境,乌山奇遇。
一生征伐,赫赫战功。
功高盖主,朝野争斗。
众叛亲离,晚景凄凉。
一切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自己好像……
已经死了。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这死孩子,好端端的,让这老头平白无故想起许多伤心事。”
宋宴猛地回头,另一个蓑衣翁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自己的身后。
同样的斗笠蓑衣,却是乌山谷中那位前辈的模样。
他盘腿坐下,鱼篓里空空如也。
“前辈。”宋宴心中惊异不敢怠慢,连忙行礼。
却被蓑衣客止住了:“哎?我可不是你前辈啊。”
“本君不是剑宗中人,担不起你们如此大礼。”
说罢他不再管宋宴,回头望向萧铭,说道:“都想起来了?”
“……”萧铭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嗯。”
蓑衣客回头,白了宋宴一眼。
“前辈,这到底……”
蓑衣客没有回答他。
萧铭的手指微微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浑浊的双眼渐渐泛起清光。
这一刻,他的思绪仿佛已经不在此处,而是飞回到了从前。
穿越了六十八年的光阴岁月,回到了那个飘雪的清晨。
崖边天幕,风云变幻。
……
我叫萧铭。
年轻时,只是边境驻军中的一名普通亲随,负责为将军传递文书。
一年初冬,我奉命前往乌山脚下的长枫村,调查“山鬼妖祸”的传闻。
“萧家小子,你带两个人上山看看,这朗朗乾坤,哪来的甚么妖物。”
老将军将令牌抛给我,眼中带着对年轻人的赏识。
山间冷风呼啸,我与两名同袍沿着山民踩出的小径向上攀登。
与同袍说说笑笑,行至半山腰,也未见什么古怪之事。
“哈,这样冷的天色,便是真有妖怪,怕也窝在山里不肯出来了罢。”
然而,一切变故都发生的太快了。
忽闻林中传来凄厉惨叫,走在最前面的同袍被一道妖影扑倒,顿时血花飞溅。
“妖怪!是虎妖啊!”
那虎妖厉声咆哮,向我们缓步而来。
另一位同袍惊叫着向后逃去,却被横出的树枝绊倒,滚落下山崖。
虎妖鼻子里出气,似乎对我们很是不屑。
我拔刀的手在颤抖,眼前吊睛白额的大虎身长足有一丈,獠牙指爪之间浸润着同袍的鲜血,端的是狰狞可怖。
虎妖低吼一声扑来,我并未退却,而是本能地挥刀,只是,精钢打造的长刀竟也被虎爪拍成了两截。
就在我闭目待死之际,山间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剑鸣。
虎妖心中警兆大作,哀嚎着翻滚逃开。
我抬头望去,见雪松下的大石上,坐着个蓑衣老翁。
“小娃,你怎么不逃……”
那时惊魂未定,只是下意识地回答:“逃了也是死,不过是慢点死而已。”
“……”
老翁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老翁信手一指,一道绚烂的剑光如同游龙一般,落入我的手中。
长剑入手温润,剑身上流动着水波般如梦似幻的纹路。
那虎妖见来人只是个老头,并未在意,再次扑来。
我福至心灵,递剑向前,剑尖没入虎口。
虎妖吃痛甩头,竟将整柄剑吞入腹中,随即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七窍流血,渐渐不动了。
待我回过神来,蓑衣老翁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你我相逢,也算有缘,这剑便赠你了。”
“等你百年之后,我自会收回。”
蓑衣翁似乎很是孤寂。
所以此后我每每路过此地,都要来乌山谷,一是为祭奠死于虎妖掌下的两个同袍,二来也是为了与这位蓑衣老翁聊聊天。
我们饮酒闲谈,竟然成了忘年交,以兄弟相称。
我并不知晓这位蓑衣客的来历,只知是一位世外高人,或许是仙人也说不定。
仙人赐剑,果然神异。
得这灵剑相伴,我发现自己的体魄日益强健,冷冬腊月只需着单衣而不畏寒,百斤石锁可单臂挥动而不觉疲惫。
更为玄妙的是,每每在战场之中面临生死危机,腹中便有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令我反应速度、精力气劲倍增。
渐渐的,我的名号在军中逐渐响亮了起来。
军中比武,连败十余名教头,被破格提拔为校尉。
某日边关告急,率领百余轻骑夜袭敌营,所过之处敌酋授首。
此战过后,我的名号传遍楚国。
也正是从这里开始,我被调离了北境。
临行前,我最后找蓑衣客饮酒闲谈,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
蓑衣翁对我说:“你自去就是,等到你死的时候,这把剑会自己回到我身边的。”
“倘若我在此处的事情了结,说不准能够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再去找你把酒言欢。”
数十年间,这灵剑随我南征北战。
剑身始终光洁如新,未曾染上一点儿血迹。
我的威名随着战功一同累积,从校尉升至偏将,最终,成为镇国大将军。
“将军,你这宝剑从何而来?”亲随年少的眼睛里满是崇敬。
他叫李仪,是我最看重的一位亲随。
我轻轻擦拭着剑身,笑道:“那它来头可大,乃是仙人所赐。”
其余亲随笑道:“萧将军又在糊弄小孩儿了。”
“你们这些人,我说了又不信。”说这话时,我吹胡子瞪眼,惹得军营内外一片笑闹之声。
约莫五年前,边疆一场大战由我亲自奠定胜局。
庆功的烟火照亮郢京夜空。
独坐席间,看着自己遍布老茧的双手,这双手曾斩杀过敌将,也曾杀过自己手下的逃兵,甚至还杀过虎妖。
可年事已高,我也想要退下战场,安享晚年了。
然而情况隐隐约约,让我感到有些困惑。
朝中多年的至交好友暗示自己,功高震主,恐怕有人要对自己不利。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为了楚国,打了不知道多少胜仗。怎么到了和平稳定,战火暂熄的时候,便是功高震主了?!
甚至,还要牵连到李仪那孩子!
这还有天理么?!
可是,当我回到郢京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子早已入朝为官,次子尚了公主。
儿女央求着我不要辞官,就在京城安安分分地养老。
解甲归田的奏章三次被驳回。
郢京的宅院里,我常对着那柄灵剑发呆。
如果真的能够在郢京这样繁华的地方安安分分养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盼望着我死去。
楚王疑心太重,自己不死,他始终不安心,处处向萧家施压。
结果,便出现了一个非常荒谬的状况。
那就是一位名震天下的楚国功臣,晚年竟然不得善终,家人时时刻刻希望自己尽早离世。
只有我离世,陛下才会安心,甚至暗示会为了弥补,而让萧家人仕途坦荡。
我自觉已经身陷朝野的泥潭,却不愿让年轻的李仪也步自己的后尘。
于是将其中利害告知,劝他假死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