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428节
亏得已是深秋,北风凛冽,那寒风一吹,她面上的红云便褪了下去。过穿堂转到荣庆堂前,琥珀正督着小丫鬟忙着活计,见了鸳鸯就道:“老太太说这都申时了,怎么不见姑娘们来热闹?”
鸳鸯道:“那我去后头寻一寻。”
琥珀应下,鸳鸯扭身又兜转回来,须臾进得大观园里,寻了婆子略略扫听,便知姑娘们这会子都在潇湘馆呢,鸳鸯便挪步往潇湘馆来。
甫一进得院儿里,鸳鸯便听得内中欢声笑语不绝,她便纳罕道:“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来迎的紫鹃笑而不语,道:“你自个儿进去听听就知道了。”
鸳鸯笑着嗔看其一眼,随即进得房里,就听湘云打趣道:“——林妹妹往后就是财主了,依我说,下回合该林妹妹起个东道。”
探春立时附和道:“正是正是,好不容易逮住个大户,下回不但要有酒席,还要有戏班子。”
内中黛玉掩口笑道:“八字才一撇,偏你们当了真。”
宝姐姐也笑着道:“有一就有二,且那工坊如今是独门营生。有道是一步先、步步先,如今瞧着不过是一年几千两银子,说不得往后便是几万、十几万了呢。”
黛玉笑个不停,干脆大气道:“罢罢罢,下回如何办东道,你们只管提就是了,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请上一回。”
鸳鸯上前道:“林姑娘要做东道了?”
小惜春笑着道:“鸳鸯姐姐不知,林姐姐如今生发了,来日便是大观园前三的财主!”
鸳鸯笑问:“这是怎么个说法?”
便有入画娓娓道来,待听闻工坊得了兵部订单,鸳鸯也合掌上前道喜:“给林姑娘道喜了。”
黛玉眨眨眼,嗔怪道:“莫不是还要讨赏钱?”
鸳鸯道:“这回就算了,等林姑娘来日真个儿赚了几万银子,我再来讨个丰厚红包。”
众人都笑个不停。过得须臾,鸳鸯才道:“原是出了这等大好事儿,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姑娘们怎么没去呢。”
迎春恍然道:“是了,光顾着打趣林妹妹,却忘了往老太太处去了。”
当下姑娘们也不迟疑,纷纷起身要往荣庆堂而去。
一众莺莺燕燕才到大观园门前,便有玉钏儿迎面而来。与众人见过礼便道:“大奶奶、三姑娘留步,太太寻两位有要紧事儿呢。”
众人都不解,唯独宝钗得了些许风声,暗忖定是为了那管家事宜。
于是李纨、探春别过众人,随着玉钏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刻下王夫人上房里,夏金桂正与王夫人说着话儿。
那王夫人恍然笑道:“亏得你提了醒儿,不然我定被人挑了不是。”
夏金桂道:“我不过是一愚之得罢了,便是这回不说,来日太太也能醒过味儿来。”
王夫人摇头道:“我这几日忙得脚打后脑勺,真真儿是昏头涨脑,只怕三五日的也想不通透。”
夏金桂便故作娴静一笑。
王夫人本待用宝钗、夏金桂钳制探春,夏金桂甫一来府中便点出不妥,盖因宝钗与她都不算贾家之人。
王夫人恍然,这才改成用李纨、夏金桂钳制探春。
外间檀心道:“太太,大奶奶与三姑娘来了。”
夏金桂闻言紧忙起身,道:“太太,我往内中避一避。”
王夫人点头,夏金桂挪动莲步便进了里屋。
须臾,玉钏儿引了李纨、探春入内,彼此厮见过,王夫人问过这几日情形,便说道:“我今次寻了你们来,实在是因着分身乏术。你们也知,我如今既要掌家又要管家,大事小情都要过问。我也上了年纪,实在管不过来,今儿个寻了你们来,便想将管家的差事交给探丫头,珠哥儿媳妇年长,得空也在一旁帮衬着。”
探春还没说什么,李纨紧忙推脱道:“太太,这只怕不妥吧?我一孀居之人,怎好抛头露面?”
王夫人就道:“也不用你们管着前头,只将这大观园管好就成了。”
李纨扫量探春一眼,当下不再出声儿。
探春自是知晓如今王夫人与凤姐儿斗得不可开交,可她一心弥合贾家,不想让贾家自杀自灭。虽明知王夫人存心利用,却也想要一展身手,将这大观园好生管束起来。
于是起身一福,道:“母亲既信得过我,女儿自是没有推脱的道理。”
王夫人顿时笑了,道:“好好,我就知没看错你。你们且先回去,过会子我便让玉钏儿将各处钥匙送过去。”
李纨、探春一并应下,王夫人又道:“珠哥儿媳妇还要教导兰儿,只怕也不大得空,正好金桂来了,她素来是个周全的,打明儿个起,我让金桂也来帮衬着。”
探春哪里不知这是王夫人打发来的监军?只是方才都应了,这会子自然不好反悔,只得咬牙应了下来。
待二人告辞而出,夏金桂方才从内中转出来。
王夫人便扯了夏金桂的手儿道:“好孩子,还是你妥当。探丫头性子太过尖锐,难免想不周全,你辛苦一些时日,替我照看着。凡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没话回。哪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说。他们不听,你来回我。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夏金桂笑着应下,道:“太太既信得过我,那我少不得每日要来叨扰呢。”
这上房里准婆媳相合,外间一对儿姑嫂却几番欲言又止。
李纨几次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言说。待再看向探春,正巧与探春视线撞了个正着。
不待李纨开口,探春就道:“大嫂子可是要劝我?”
李纨教导三春数年,心下实在不忍,这才低声道:“三妹妹……不该答应的。”
探春笑道:“我何尝不知此事是个坑?可你不管,我不管,难不成便要眼睁睁瞧着这家业败落了?旁的且不说,这园子里的老婆子们不中用,得空儿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觉,夜里斗牌,实在不像个样子,总要有人管一管了。”
李纨叹息一声,没言语,心道只怕来日探春一准儿会被王夫人卸磨杀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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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蔓过窗棂,内中人影晃动。
芊芊素手握着的白瓷杯已然空了三巡,白皙的面颊上腾起红晕来,一双素日里清冷的眸子,如今逐渐迷离起来。
侍立一旁的清梵咬着下唇上前,提了酒壶道:“姑娘再陪一盏吧?远大爷还不曾尽兴呢。”
妙玉摇了摇头,只盯着对面儿的陈斯远,也不知怎地,平日里瞧着便心生厌嫌,如今灯下再看,竟觉分外俊雅。若是得这般良人相伴一生,想来也是极好的。
这般想着,心下忽而一惊,暗忖自个儿这是怎么了?
清梵正倒着酒,妙玉只当自个儿多饮几杯,抬手便要止住。谁知身形摇晃之下,一把推在那白瓷杯上。铛啷啷一声儿,白瓷瓶掉落地面,清亮的酒水洒了一衣襟。
“脏了我的衣裳。”妙玉蹙眉喃喃,声音没了往日里的清冷,反倒别有一番温婉。
清梵情知自家姑娘着了道,赶忙道:“我来拾掇就好。姑娘怕是醉了……”抬眼看向陈斯远:“劳烦远大爷将我们姑娘送回房里。”
陈斯远业已吃饱喝足,心下也没多想,只当妙玉不胜酒力,小丫鬟清梵蓄意给二人创造机会。
他应了一声儿,起身过来搀扶妙玉。
谁知妙玉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旋即扭身踉跄着往内中行去。
内中也掌了灯,又有熏笼取暖,清梵更是将残存的苏合香一股脑的投了进去,此时烟气袅袅,香味怡人。
她望着那烟霭袅袅上升,忽然伸手去捉,纤长的手指在半空虚握了半晌,最终垂落时,却轻轻搭在了身侧人的手背上。
那手背触之微凉,妙玉霎时间打了个冷颤,扭头咬着下唇看向陈斯远,鼻息逐渐粗重起来。
陈斯远扯着其手臂,让其落座床榻之上,不禁笑道:“不能喝就少喝些,如今可是醉了?”
妙玉只痴痴摇了摇头,盯着陈斯远说道:“你生得真真儿好看,比那柳二郎还要好看……嘻,是不是生得好看的男子都是恶人?”
陈斯远顿时蹙眉不已,这话一出,便是傻子也能瞧出来妙玉不对了。正待此时,陈斯远却听得房门落锁之声,心思电转,霎时便知妙玉是被丫鬟、婆子给算计了。
先前妙玉有家产傍身,又有荣国府遮蔽,自可衣食无忧;如今家产尽去,又无荣国府遮蔽,妙玉尚且因着性子不肯低头,可丫鬟、婆子哪里管得了这些?
抬眼见妙玉红着脸儿已然开始扯自个儿衣裳,陈斯远顿时贼心大动。事已至此,总不好辜负了韩嬷嬷与清梵一番好意。至于妙玉如何做想,他可从未想过收妙玉之心。
再说女子嘛,起初邢夫人不也是恨自个儿入骨?如今不也千依百顺了?
陈斯远拿定心思,揽了妙玉便往床榻上滚去。
一时间颠鸾倒凤,似水如鱼,那妙玉中了招,枕边风月无边,自是百般奉承。
有诗为证:
寂静兰房簟枕凉,佳人才子意何长。
方才枕上浇红烛,忽又偷来火隔墙。
粉蝶探香花萼颤,蜻蜓戏水往来狂。
情浓乐极犹余兴,珍重檀郎莫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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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到得二更时分。
陈斯远窸窸窣窣穿戴齐整,扭头往床榻上瞧,便见妙玉蒙着锦被卷着身子一动不动。他上前推搡两下,却见妙玉紧闭双目、眼珠乱动,便知其是羞赧之下故作假寐。
陈斯远轻笑两声,抬脚便出了房。
那厢房里的清梵与韩嬷嬷一直留心正房动静,听得门声响动,紧忙一并迎了出来。
清梵咬唇蹙眉,总觉得于心不安;韩嬷嬷却没那么多顾忌,凑上前笑着道:“远大爷这是……要回去?”
陈斯远应了一声儿,又停步自袖笼里摸索一番,须臾翻找出二百两银票塞给韩嬷嬷,吩咐道:“她也累着了,明儿个买些顺口的补一补。”
韩嬷嬷答应不迭,悄然朝着清梵摆摆手,自个儿则一路将陈斯远送出院儿外。
清梵得了吩咐,一路闷声进得正房里,遥遥便见床榻上妙玉卷了被子抽泣不已。
清梵叹息一声儿,凑上前低声道:“姑娘……且想开些吧。”
妙玉不答,哭得愈发大声儿。偏此时韩嬷嬷兴冲冲跑了进来,见此情形,也上前劝说道:“姑娘这又何必?那远大爷是个有担当的,方才虽不曾明说,可还是留下了二百两银子。照我看,来日定不会不管姑娘。”
妙玉羞臊欲死,挣扎着起身冷冷瞥了韩嬷嬷一眼,披头散发下来一把抄起桌案上剪灯花用的剪子,对准自个儿脖颈便要扎下去。
唬得清梵、韩嬷嬷叫嚷不已,一并上前夺了剪子。
那韩嬷嬷蹙眉道:“事到如今,姑娘早晚都有这么一遭,不是远大爷,便是旁的大爷,没了荣国府遮蔽,姑娘还能全须全尾的回苏州不成?便是回了苏州,以姑娘的容貌,又哪里逃得过那些纨绔子弟的辣手?
姑娘如今恨我,说不得过上几年姑娘反倒要谢我呢!”
妙玉再也绷不住,只放声叫骂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韩嬷嬷朝清梵递了个眼色,自个儿四下找寻一番,将尖锐之物尽数收了,这才叹息着出了房。
清梵也不知如何劝说,只守在妙玉身边儿寸步不离。说来也奇,那妙玉哭闹半晌,将房中的物件儿砸了个遍,反倒安静下来。歪坐了床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咬唇不语,也不知心下如何做想。
一径到得深夜,妙玉复又卷了锦被睡去,清梵一刻不离守在一旁,强忍着瞌睡看顾了一夜。
待到转天,妙玉虽不大说话,一早儿韩嬷嬷熥了昨日酒席,妙玉竟也闷头吃用了一番。随即好似抽去了魂儿一般,又呆闷着回了房。
清梵、韩嬷嬷两个计较一番,只当妙玉初经人事儿心下犯了别扭。却不知妙玉心下杂乱非常,一会子羞臊欲死,只恨丫鬟、婆子为了生计活生生竟自个儿催逼成了半掩门的;一会子又记起昨夜情形,或鼓楫摇舟,或撺上坠下,羞臊渐褪,禁不住情炽高涨……
临近晌午,外间吵嚷了几声儿,随即便有清梵笑着入内道:“姑娘,远大爷果然顾着姑娘呢。这不,现巴巴请了个厨娘来。韩嬷嬷问过了,单是这厨娘每月便要五两银子月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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